李青越去了位於翰林院附近的那座小宅子,這裏是廖雲的家,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後,他還是第一次來這裏。


    羅家不肯幫他,廖雲總要幫忙,就算他不肯來,也能叫幾個人來,幫他把房契拿出來。


    可是那處宅子早已換了主人,據說廖雲早就不在這裏住了。


    李青越這才想起來,以前是因為有兩位姨娘住在石井胡同,瓜田李下不方便,廖雲這才搬出來,在外麵另租宅院,現在兩位姨娘都不在那裏了,廖雲當然要搬回去了。


    他去了石井胡同。


    他從來沒有走過這麽遠的路,沒有辦法,他就連最後的五兩銀子也被那夥人搜走了,不能雇轎子,隻能靠著兩條腿走過去。


    秋天的天氣,他走得滿頭大汗,身上的袍子還是破的,束發的玉簪也被搶走了,發髻淩亂,狼狽不堪。


    自從廖雪出事後,廖家就把石井胡同的人全都換了,現在的門房不認識李青越,見這人一副落魄樣子,便沒有好氣,聽他問起廖雲,便道:“你既是我家三爺的同窗,怎會不知他奉聖命去了福建辦差呢?”


    “他......他不是在翰林院嗎?有何資格奉旨辦差?”李青越問道。


    那門房冷笑,明白這就是個來套近乎的,越發看不起他,道:“我家三爺受朝廷器重,和常進士一起去辦差了,朝堂上的事,你不懂就別打聽了。”


    說著,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李青越又羞又氣,常進士就是常一凡吧,惜惜成親時他是見過的,後來三朝回門時,常一凡也來了,他是庶吉士,當朝首輔莊淵的孫女婿,父親口口聲聲讓他學習的人,據說常家世代開油坊的,現在卻因是公認的耕讀之家。


    他忽然發現,原來就在不知不覺中,廖雲,這個他不太看得起的外世子,已經站到了他要仰望的高度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石井胡同,完了,拿不到房契了,拿不到了,原以為把房契給了那些人做抵押,求他們讓他和廖雪住在宅子裏,等到二哥回來再拿銀子把房契換回來,若是那些人不答應,有了房契在手,他們也不會難為他,他就和廖雪在客棧裏二哥回來。


    可是現在沒有房契,他和廖雪隻能立刻離開躲起來。


    可是住客棧也要用銀子的,還要吃喝嚼用。


    他沒有辦法,隻好強打精神去了書院,他手頭寬裕,又是案首,在書院裏一向不太看得起人,因此也沒有什麽知交好友。


    他這一輩子受到的委屈加在一起也不如今天一天,他又累又餓,幾次差點昏倒,在同窗們好奇的目光中,他羞愧得恨不能鑽到洞裏去。


    可是這些學子們是來讀書的,誰也不可能隨身帶著很多銀子,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借到二十兩。


    在回柳樹裏的路上,他找了一家小客棧問了問,上好的房間是一兩銀子一天,他和廖雪兩個房間,二十兩銀子夠用十天,可是還要吃喝呢?


    好在他把揚州小廚的帳目結清了,他還能繼續在那裏賒帳。


    想到這裏,他重拾了勇氣,快步回到柳樹裏。


    廖雪見他回來了,又驚又喜,當聽說他沒能拿到房契,而且隻借到二十兩銀子時,廖雪臉色大變。


    “這可如何是好啊,那些人還會來的。”廖雪哭道。


    李青越愧疚地看著廖雪,忽然眼前一亮,這些日子他給廖雪置辦了幾套頭麵,就是昨天才送來的那套金鑲玉的頭麵,也值八百兩銀子。那些閑幫們說抄走的東西隻值二千兩,可能是不包含這些的,說不定他們聽說廖雪是官家小姐,沒敢仔細去翻她的東西呢。


    他心裏更加愧疚,那些是他送給廖雪的,現在卻要借用。


    想起廖雪抱著那幅畫時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他更覺得自己對不起廖雪。


    等到二哥回來,他一定再去給廖雪置辦幾套頭麵,實在不行就和母親去要,母親手裏的好東西多著呢。


    他對廖雪道:“那些頭麵首飾沒有讓他們搶走吧,你放心,等到二哥回來,我再帶你去買更好的,咱們先把眼前的難關渡過去,以後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廖雪心頭一寒,這個窩囊廢,好在自己早有防備。


    她哭得不能自已,斷斷續續地說道:“四郎......那些人凶神惡煞,進屋就找首飾,連我頭上的簪子也搶走了......四郎......妾身對不起你,沒能保住......好在還有那幅畫,妾身什麽都不要,下半輩子流離失所,隻要有那幅畫,妾身死也瞑目了。”


    李青越雖然很遺憾,但聽到廖雪這樣說,心裏立刻被柔情塞得滿滿的,他把廖雪抱到懷裏,輕吻著她如玉的臉龐:“阿雪,你放心,等到過了這個難關,我一定用心讀書,早日給你掙套鳳冠霞帔。”


    廖雪輕輕推開他,臉上都是眼淚,但唇邊掛著笑意:“你真傻,鳳冠霞帔豈是說能掙就能掙來的?羅家小姐嫁的是探花郎,現在也還沒有呢。”


    李青越想都沒想,道:“惜惜豈能跟你相比,她隻是花瓶而已,娶妻娶賢,又有誰能像我這樣,遇到阿雪你這樣才貌雙全的,再說秦玨不過是靠著祖蔭而已。”


    廖雪在心裏不屑,真是井底之蛙,秦玨靠著祖蔭,可也沒聽說他讓羅錦言變賣首飾。


    早知李青越這般上不了台麵,當年她就不該理會他,讓他娶了羅錦言該有多好。


    她柔聲細氣地安慰李青越,給他打氣。


    李青越把身上好不容易才借到的二十兩銀交給茁青,對廖雪道:“這些銀子你拿著,他們不敢搜你的身,放在你身上最安全。”


    話雖如此,李青越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快天亮時,他忽然聽到外麵像是有動靜,難道那些閑幫來得這麽早?


    他擔心住在廂房的廖雪,連忙到院子裏去看。


    卻見廖雪背對著他,正站在大門前,在她身邊的,是背著包袱的茁青,主仆二人正在小心翼翼在搬門閂,可能是怕發出聲音,兩人搬得很慢。


    李青越一愣,這麽早她們打開大門做什麽,而且為何還背著包袱?


    他正要問幾句,就見大門已經緩緩打開了,主仆二人左右張望,正要出去,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李青越。


    茁青嚇了一跳,啊的一聲,拉著廖雪就往外跑,李青越不明所以,一邊喊著外麵危險,一邊拔腳追來。


    兩人見他追上來,跑得更快,茁青不知絆到什麽,摔了一跤,身上的包袱掉到地上,嘩拉一聲,裏麵的東西露了出來。


    緊跟其後的李青越正想去看看廖雪有沒有嚇到,就看到了包袱裏的那些東西。


    黃的是金,白的是玉,還有珍珠和紅寶石,這些不是他買給廖雪的頭麵首飾嗎?


    她不是說都被那些閑幫搶走了嗎?


    “你......”他看看地上的東西,指著廖雪,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真的,不是,廖雪對他一往情深,怎會在危機時刻卷了細軟棄他不顧呢,不是真的,不是!


    廖雪臉上變色,但她很快便鎮定下來,茁青也在地上爬起來,飛快地把細軟收好,重又負在肩上。


    清晨的柳樹裏,有大戶人家的下人出門買菜,也有上朝的官員從這裏經過。


    廖雪和茁青兩個大姑娘,站在路邊很是搶眼,已經有人向這邊望過來。


    廖雪不想再耽擱下去,她冷冷地對李青越道:“你若是再糾纏,我便說你要強搶民女,你最好識相點,趕快回去,否則我這就喊救命!”


    李青越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他就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精血,軟綿綿地坐在門洞裏,目光呆滯。


    沒過多久,劉蘭石帶著昨天的那群人又來了,李青越如同活死人一般一言不發,直到他被人從門裏扔了出去,他這才清醒過來。


    衣裳已經破了,白皙的手上都是口子,全身像散了架一樣,他費了很大力氣,才從地上爬起來。


    房子被人占了,銀子沒有了,都沒了,那個對自己生死不渝的女人.......原來都是假的。


    他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道能去哪裏,他像行屍走肉似地在街上走著,行人看到他紛紛避開,有人還誇張地捂住鼻子。


    終於他走不動了,在一處牆外停了下來,仰頭看著天空,天空碧藍如洗,他想起那一年,他和二哥、惜惜一起在香山放風箏,那天的天空也是這樣藍。


    有人從他麵前走過,扔下一個銅板。


    接著又有人走過,也扔下銅板。


    他苦笑,原來他在別人眼裏,已經是乞丐了。


    他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抹在臉上,好了,這下好了,沒有人能認出他,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了,他不會丟父親的臉,不會丟哥哥們的臉了。


    麵前的銅板越來越多,原來京城裏的乞丐生意這麽好,哈哈,李家在揚州每年都會拿出銀子做善事,可能打死也想不到,會有這麽一天,李家的子孫會有這麽一天。


    這時,有個小乞丐走了過來,推了他一下,他沒有說話,隻是看了看那個小乞丐。


    小乞丐笑道:“原來是個傻子,快滾,這是小爺的地盤,你再不滾,小爺就打死你。”


    說完又推他一把,他被推得倒在一邊,那小乞丐把地上的銅錢聚成一堆,裝在破帽子裏,飛快地跑了。


    李青越哈哈大笑,笑得歇斯底裏,原來他連乞丐也做不成,做不成!


    “四表少爺,真是四表少爺!”一個驚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李青越木然地看過去,他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你是誰?”他問道。


    “您不記得我了?我是林叢,我爹是林總管林振興。”


    林叢?他想起來了,林總管因為管著羅家的產業,不能脫身,隻能留在林家,惜惜出嫁時,就讓他的兒子林叢做了惜惜的陪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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