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華說要看紅雲,紅雲不是每天都有,她是要在祥雲山住幾天的。


    祥雲山地方再大,有這幾天也能把她找出來。


    “備馬,備馬,老子要去祥雲山,快點告訴老子,祥雲山在哪個方向。”


    這次他學精了,像前天晚上錯把去橫山的路當成去米脂的,這種事不會有第二次。


    “我說客官,你好歹也要洗個臉梳梳頭刮刮胡子吧,你婆娘原本就嫌棄你,你再不捯飭,那還不......“


    掌櫃的話還沒有說完,沈硯已經不耐煩了:“快去找個會梳頭來伺候爺!”


    好家夥,這還是個四體不勤的,連梳頭都不會。


    掌櫃的一邊腹誹一邊叫了那個專門伺候趙明華的老婆子,小半個時辰後,沈硯光鮮亮麗地出現在掌櫃麵前,掌櫃眼珠子有點發直,昨天一臉的塵土又一臉的凶神惡煞,壓根沒看出來是個這麽漂亮的俏哥兒啊。


    沈硯懶得和他們磨幾,看到馬兒被料理得精神抖擻,心情大好,對給他牽馬的夥計道:“賞五兩銀子......到榆林的八麵胡同領去。”


    那夥計翻翻白眼,你不是耍人玩嗎?


    沈硯翻身上馬,給眾人留下一個鮮衣怒馬的俏麗背影。


    從綏德城裏到祥雲山有一百多裏,晌午時分便到了。


    祥雲山上以道觀居多,也夾雜著幾間寺廟,但無論規模和香火都不及道觀。


    大周朝重佛輕道,因此祥雲山在榆林以外的地方並不出名,但是在綏德米脂一帶,卻是大名鼎鼎。


    趙明華從京城出來,這一路上去過的寺院很多,她還在五台山住了十多天,她來祥雲山,就是為了看紅雲。


    但是經過昨天晚上,她覺得自己遲早是要到慈恩寺出家的,今天再來祥雲山,心態已然不同。


    傍晚時分,她們終於到了山頂,太陽快要下山了,今天是看不到紅雲了。


    但是在山頂看晚霞,也會別有風韻。


    趙明華坐在山石上,嘴裏含了顆話梅子,托著腮看著西邊,等著太陽落山。


    有山歌聲傳來,帶著濃重的口音,聽不清唱的什麽,但是粗獷高亢,隨著山風送出很遠。


    “嬤嬤,慈恩寺後麵也有一座山,不知道那裏看夕陽風景如何?對了,以前聽說那裏有錦雞,也不知怕不怕人的,如果不怕人就好了,以後我念經念得頭暈時,還能到後山喂喂錦雞。”


    “你喜歡錦雞啊,我給你養幾隻,你天天喂。好端端地去什麽慈恩寺,當尼姑很好玩嗎?”


    一個聲音驀地在耳邊響起,趙明華嚇了一跳,她差點從石頭上跳起來。


    “你怎麽來了?嬤嬤她們呢?”她四下張望,別說是劉江氏,就連一路之上不離她左右的翠羽和朱翎也不見了。


    “她們當然避開了,這點規矩都不懂,還怎麽當差?”沈硯說著,就挨著她坐了下來。


    趙明華往旁邊挪了挪,沈硯也跟著她挪了挪。


    “你看,你總在我能找到的地方,所以你千裏迢迢從京城過來,就是來找我的,對吧?”


    趙明華沒說話,她的確是來找他的,可他不稀罕。


    “既然是來找我的,那就不要再亂跑,若是現在來的人不是我,而是別人,你豈非被人衝撞了?你不害怕嗎?”


    “不怕,如果來的人不是你,翠羽和朱翎會幫我揍他的,她們兩個武技高強,來上十個八個都不在話下。”少拿這個嚇我,在西安時我差點被人抓走。


    沈硯幹咳兩聲,又道:“頂多這樣,你想去哪裏,我就帶你去哪裏,這總行了吧?”


    “你騙我,你就是想把我拐走。”


    沈硯再幹咳兩聲:“你不想被我拐走嗎?我以為你想的。”


    趙明華不說話了,以前的確是想啊,但是現在不想了。


    沈硯有點著急:“我不會哄人,你也別想讓我哄你,頂多就是以後我不欺負你......也不會不理你了,這總行了吧?”


    “你不理我,我也過得好好的。劉江氏會照顧我,翠羽和朱翎能保護我,丫鬟婆子們對我忠心耿耿。我空閑了可以和錦雞說話,和小鳥說話,和花花草草說話,我還能給爹娘寫信,給惜惜姐寫信,把我的所見所聞告訴他們,我有了煩心事,就去告訴菩薩......所以,你不理我的時候,我也能好好活著,不是非要讓你理我不可。”


    趙明華的聲音清悅婉轉,帶著這個年齡的小姑娘未脫的童音。


    金烏西斜,染紅半個天際,也染紅她的素顏,如同抹上了最名貴的胭脂,嬌豔欲滴。


    她的大眼睛清亮明淨,但不是隻有他的影子,還映照著對麵的山巒,山巒巍峨,把他的影像襯得很小很小......沈硯在她的眼睛裏,幾乎找不到自己了。


    原來她已經心慣沒有他的生活了。


    不,她從來就沒有過他,她隻是空頂著他妻子的頭銜,或者說是被這個頭銜束縛著。


    無論是在侯府,還是在外麵,她所能有的也隻有她說的這一切,除了那個頭銜,他什麽都沒有給過她,也沒有走近過她。


    她是王府貴女,陪嫁雖然不是很多,但也足夠她錦衣玉食過一輩子,所以他甚至沒有養活過她。


    拾糞老漢大清早勞作養活婆娘,他婆娘給他蒸饃,給他釀酒,給他做鞋子,不讓他抽旱煙,管著他喝酒,可是再讓他娶個年輕漂亮的婆娘,他死活都不肯。他的婆娘舍不得他,每次賭氣逃跑都會躲到他能找到的地方。


    而他的地位比那老漢要高出不知多少,但他沒有養過他的老婆,他的老婆是王府貴女,花銷嚼用大多來自自己的陪嫁,他把她一扔就是一年多,他甚至快忘了有她這個人......


    “我在榆林有很多事,忙起來就什麽都忘了......我又不是文人,舞文弄墨的......”他說不下去了,在明亮鮮活的她麵前,這些理由蒼白無力,他的臉皮雖厚,可也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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