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昌平到保定府,要繞道大興、涿州、淶水,林叢獨自一個人騎快馬日夜兼程三天也就到了,可是帶著豫哥兒,卻不能不分晝夜地趕路,他們一行到達保定府時,已是第七天。


    這不是豫哥兒第一次出門了,可是以前身邊都有小廝侍候著,跟著幾個粗漢子出來,還是頭一回。


    剛開始他還很開心,看什麽都新鮮,晚上在客棧裏住宿,他還好奇地問這問那,在路上打尖,他還說裝茶碗上的大公雞好玩。


    可是幾天的風餐露宿,就是大人也覺得辛苦,何況是嬌生慣養的小孩子。


    “方四伯,快到保定府了嗎?”


    “快了。”


    “方四伯,快到保定府了嗎?”


    “快了。”


    “方四伯,快到保定府了嗎?”


    ......


    也不知問了多少遍,豫哥兒偎依在方金牛懷裏睡著了,等到他醒來時,已經是在客棧裏了。


    豫哥兒一骨碌坐了起來,就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寶貝,你醒了?”


    這一刻,豫哥兒還以為回到母親身邊,他揉揉惺鬆的睡眼,才看到炕上還有一個人,一個女人,卻不是母親,也不是他認識的人。


    “你是誰?”豫哥兒很警惕,他沒有忘記,臨出門時母親叮囑他不要讓拍花的拍走。


    他睡覺的時候被人拍走了?


    他四下看看,沒有看到林叢他們,他睡意全無,瞪大眼睛打量著麵前的女子。


    女子慈愛地看著他,輕聲細語地說道:“你別害怕,林......林叢,是叫這個名字吧,他們都在外麵。”


    不知為什麽,豫哥兒覺得眼前陌生的女子是沒有惡意的,他剛剛繃緊的身體鬆弛下來,問道:“這是保定府嗎?”


    女子微笑著說道:“是啊,我的好孩子,辛苦你了,走了這麽遠的路。”


    豫哥兒眼珠子轉了轉,問道:“你是葉太太?”


    女子臉上的笑意更濃:“真聰明,我就是葉太太。”


    這時簾子一挑,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了進來,看到已經坐起來的豫哥兒,驚喜地道:“哥兒醒了?奴婢這就給您打水洗把臉。”


    豫哥兒對她微微頷首,對葉太太道:“我要見方四伯、騰五伯和林叢。”


    真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家夥,這是不放心啊。


    葉太太對那丫鬟道:“你給哥兒洗把臉,帶他去見那幾個人。”


    豫哥兒對葉太太抱抱拳,恭敬地糾正:“葉太太,晚輩姓秦,單名昉,在家中行一。”


    我是有名字的,不要哥兒哥兒的叫我。


    葉太太和那丫鬟怔了怔,隨即莞爾,丫鬟笑著道:“原來是秦大公子,奴婢服侍公子洗臉吧。”


    豫哥兒彬彬有禮地謝過,臨走時又一次謝過葉太太,這才離去,儼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派頭。


    葉氏看著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淚如泉湧。


    豫哥兒見到林叢他們,才知道他們是和葉太太住在同一家客棧,葉太太聽說他也來了,一定要把他抱到她的屋裏,林叢幾個見盛情難卻,便沒有拒絕。


    “這位太太很好。”豫哥兒評價,從小到大,他跟在母親身邊見過很多太太,母親常常會告訴他,這些人說的話,哪些是敷衍,哪些是客套,哪些是真情實意。


    他能感覺到葉太太的友善,就像他知道吳先生不喜歡他是一樣的。


    於是次日豫哥兒跟著方金牛他們去逛街時,給大方地給葉太太帶了驢肉火燒,還親自送了過來。


    “您嚐嚐,保定府的驢肉火燒比京城的要好吃,比我家廚子做的也好吃。”


    葉太太笑著問他:“你家廚子還做驢肉火燒?”


    豫哥兒與有榮焉地說道:“我家的廚子會做很多好吃的,不但會做驢肉火燒,還會做肉夾饃呢,不過沈伯母說,還是沒有陝西的好吃。”


    葉太太在保定府已經住了多日,不是第一次吃驢肉火燒了,可她覺得今天的味道格外的好。


    她對丫鬟道:“鴻雁,你把那隻翠竹匣子拿過來。”


    鴻雁笑著答應,很快便從箱籠裏取出一隻碧綠如玉的匣子。


    葉太太打開匣子,從匣子裏取出兩枚別致的玉佩,一枚雕成毛筆的形狀,另一枚則是一枝梅花。


    “來,聽說你還有個孿生妹妹,這枚毛筆的你拿去玩,梅花的帶給你妹妹。”葉太太柔聲說道,親手把玉佩係在豫哥兒腰間。


    豫哥兒連聲道謝,還不忘提醒:“我還有個弟弟,我娘肚子裏還有個小弟弟呢。”


    話外音,你給少了。


    葉太太又看看匣子,索性把匣子推到豫哥兒麵前:“你多挑幾件,帶給弟弟們,咦,你是說你娘又有了小弟弟?”


    林叢自是不會把羅錦言懷孕的消息告訴她的。


    豫哥兒點頭:“是啊,我又要當哥哥了。”


    葉太太又驚又喜,許久沒有說話。


    第三天、第四天,林叢他們帶著豫哥兒去逛了保定府的幾處名勝,豫哥兒玩得很盡興,每天很晚才回到客棧,他幾乎是頭一挨枕頭就睡了,並沒有再見到葉太太。


    葉太太坐在大炕上,看著炕桌上的玉壺白,默默出神。


    鴻雁從外麵進來,葉太太問她:“豫哥兒睡了?”


    鴻雁笑道:“聽林叢說,回來的路上就在打瞌睡了,這會兒已經睡著了。”


    葉太太自斟自飲了一杯,鴻雁過去又給她把酒杯滿上,道:“這酒有多好啊,您都舍不得對著壇子喝了。”


    葉太太爽朗地哈哈大笑,道:“酒就是酒,還能有多好,可也隻有這麽幾壇,這次喝完了,下一次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呢,總是要省著喝的。”


    鴻雁笑而不語,葉太太用手指輕彈著桌麵,打起了拍子,唱道:“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仆夫悲餘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亂曰: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鹹之所居!”


    初時聲音低沉,唱到後麵卻越發悲涼,鴻雁淚盈於睫。


    不知不覺,酒壇子已經見底,葉氏苦笑:“這壇子也太小了,不夠喝的。”


    鴻雁笑著說道:“大奶奶那裏一定還有,夫人沒有喝得盡興,不如奴婢就陪您到昌平玩幾天,大奶奶能讓大少爺來保定,她一定是盼著您能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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