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爹為什麽要給那個人牽馬?”元姐兒忽然問道。


    他們的爹爹是一家之主,家裏牽馬的都是小廝,他們從未見過爹爹給別人牽馬。


    羅錦言神情肅然,她一隻手抱著三月,另一隻手把元姐兒拉到身邊,卻是對著三個孩子一起說道:“娘隻說一遍,不要再說那個人,你們要對這位夫人叫葉祖母,記住了嗎?”


    這次是豫哥兒表示不明白:“為什麽要向葉太太叫祖母啊?她又不老。”


    “四祖母很老嗎?還有二祖母和你們的外祖母,她們都很老嗎?”羅錦言說道。


    豫哥兒還要說話,元姐兒捅捅他:“別說了,你要變成三少爺了。”


    她娘說過,如果她不叫人,那她就不是大姑娘,而是三姑娘。


    哥哥不叫人,當然也就不是大少爺,而是家裏的三少爺,排在小不點兒三月後麵,多掉架。


    總之,他們的娘很霸道,很不講理,他們隻能乖乖叫葉祖母。


    豫哥兒抓抓頭皮,問道:“爹爹好像不高興了。”


    連小小的豫哥兒也看出來了,這樣的秦玨讓羅錦言心痛不已,這種痛是由裏到外的,她甚至能感受到指尖也在微微顫抖。


    “爹爹不是不高興,他和葉太太分別很多年了,他很難過。”羅錦言說道。


    “我想家時都哭了,爹爹沒有哭。”元姐兒說她想家的時候,是在外公家裏的那一個月吧,羅錦言不知道她曾經哭過。


    豫哥兒反駁:“你是女孩子,爹爹是男子漢,爹爹才不會哭的。”


    “可是葉太太,不對,葉祖母也沒哭啊,我還看到她笑呢。”元姐兒不明白了。


    羅錦言歎了口氣,元姐兒是個太過敏感的孩子。


    她覺得必須要趁著這個機會教導元姐兒,她對元姐兒道:“你在外公家裏的時候,是當著舅舅小姨哭的,還是當著丫鬟婆子哭呢?”


    元姐兒很是不屑:“我才不會讓他們看到呢。”


    這就對了,張氏還誇獎元姐兒和三月懂事,兩個孩子全都沒有哭過。


    “你是在被窩裏哭的?”羅錦言笑著問她。


    元姐兒有點不好意思了,把臉蛋埋進母親的懷裏:“上元節時我哭了。”


    羅錦言親親她,這才說道:“這就對了,你現在是嫡長女,再過些年你出嫁後,就是娘現在在家裏的地位,你要學著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能想哭就哭,更不能試圖用眼淚讓人感覺到你的可憐,這不是大姑娘的做派,記住了嗎?”


    元姐兒似懂非懂,她想了想,這才點點頭。


    羅錦言摸摸她的小臉蛋,又看向車窗外的葉氏。


    這樣理智,這樣驕傲,永遠像一棵迎風而立的樹,秦老太爺好眼光,給秦家娶了一位好宗婦。但是對於秦燁來說,一棵與他並肩而立的樹,當然比不上依附他生存的菟絲花。


    楚楚可憐的程茜如就是那朵菟絲花。


    這就是明明有位賢惠高貴的妻子,男人卻還迷戀那些擺不上台麵的侍妾的原因吧。


    羅錦言無限感慨,她要對秦玨再好一點兒,等到肚子裏的這個落草以後,她就聽他的,不再生了,用更多的時間陪著他。


    他們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回到莊子裏。鴻雁服侍著葉氏換了女裝。


    羅錦言則讓人給趙明華和羅建昌說了一聲,葉夫人旅途勞累,今天就不見客了。


    屏退了屋裏服侍的,隻留下夏至和鴻雁,秦玨和羅錦言恭恭敬敬給葉氏磕了三個響頭,羅錦言從夏至手裏接過茶盞,給葉氏敬茶。


    葉氏淚盈於睫,接過茶盞喝了一口,便雙手扶起羅錦言:“好孩子,你身子不方便,不要跪了,快快起來。”


    她從腕上摘下一隻玉鐲,套在羅錦言手上:“這隻鐲子跟了我很多年了,是我母親戴過的,我早就想要交給你了,一直沒有機會。”


    這是太子妃的遺物,羅錦言鄭重地謝過葉氏。


    她看著還有些發怔的秦玨,體貼地說道:“娘,您和玉章二十多年未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等一會兒我再帶孩子們過來。”


    葉氏感激地對她笑笑,這麽善解人意的兒媳,難怪能讓她那倔強的兒子心悅。


    羅錦言帶著夏至和鴻雁出去,把門輕輕關上,羅錦言去找孩子們,夏至則拉著鴻雁到茶房小坐,順便問問葉氏的喜好。


    屋子裏隻有葉氏和秦玨母子二人,葉氏一眨不眨地看著秦玨,眼睛舍不得移開,這個兒子,她已是太久未見了。


    秦玨也看著葉氏,努力回憶著記憶深處的那個影子,他不記得母親的樣子了,就連做夢的時候,母親的臉也是模糊的,他在宮裏見過雲棲,他想從雲棲身上找到母親的影子,他也見過很多趙氏皇族的人,可是他依舊想不起母親的樣子。


    現在母親就在他的麵前,正在看著他,目光慈祥而又熱切,是了,從沒有人這樣看過他,秦家的長輩沒有,惜惜沒有,孩子們也沒有。


    這是屬於母親的目光,在他早已不再需要母愛的年紀,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母親。


    他羨慕過秦珈,因為三太太是那麽疼愛兒子;他也嫉妒過觀棋,因為觀棋是葉氏收養的孩子。


    “娘......”他的聲音嘶啞哽咽,剛才和羅錦言一起給葉氏磕頭時,他的嘴也是閉得緊緊的。


    隻有一個字,卻是隔了二十多年的歲月,葉氏再也忍不住,她掩麵痛哭。


    她錯過了太多太多,她錯過了兒子六七歲時淘氣調皮,錯過了兒子十來歲時青澀不羈,錯過了他手刃寧王橫掃三軍,錯過了滿城空巷看秦郎,錯過了那杯新婦茶,錯過了孫子孫女出生時的緊張和喜悅。


    她為了那個不在乎她的男人,錯過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玉章,你可怨娘?”她問道。


    秦玨搖搖頭:“小時候我曾經怨過,怨您走的時候為什麽沒有帶上我,長大以後我就不怨了,如果您留在秦家,祖父不會親自教導我,我會跟著父親,說不定會長成他那樣的人。如果您當年帶我一起走了,我會四處飄泊,居無定所,還要時刻防備被趙極發現蹤跡,您不想讓我過那種生活,您不來找我,是為了我的安全,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我隻是覺得自己沒有用,沒有盡到為人子的責任,我甚至沒有供養過您,一天也沒有。”


    他娶了惜惜,如果不是惜惜發掘出雲棲的事,站在葉氏的立場上,把當年的事情分析給他聽,他或許永遠無法知道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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