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羅錦言生下一個男孩,白白胖胖。


    距離九芝胡同不遠的茶樓裏,葉氏一直在等著。


    她知道小孩子出生以後,是要兩三個時辰後才會對外報喜,以免生辰八字被人拿去,對孩子不好。


    她的心裏七上八下,大夏天生孩子,當娘的最是辛苦,惜惜被養得嬌滴滴花朵一樣,不知能不能撐住。


    當年葉氏走的時候,兒子也隻有四五歲,如今回來,孫兒也已五歲了,在她心裏,總覺得虧欠兒子良多,可兒子二十多歲了,有妻有兒,她能想到的,兒媳也想到了,好在孫子和孫女對她都很親近,可越是親近,她便越是愧疚,這三個孩子,剛出生時她全都沒有抱過,甚至不知道他們小時候的模樣。


    如今第四個孩子要出生了,葉氏恨不得立刻抱到懷裏。


    京城裏,即使是像葉氏這樣的中年太太,也罕見會獨自到茶樓裏喝茶,雖然坐在雅間裏,可夥計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見這位太太氣質高貴,像是官家女眷,可大戶人家的太太出門,哪個不是前呼後擁,婆子丫鬟一大堆?可這位太太身邊卻隻帶著一個丫鬟服侍,若不是這太太舉止大方,他會以為這是哪家的姨娘。


    正在這時,樓下傳來問安聲,夥計探著身子望下去,隻見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走上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八、九歲的小廝。


    夥計一見,連忙堆起燦爛的笑容,身子也矮下半截:“哎喲,這不是管太爺,這是哪陣風兒把您老人家給吹過來了,我就說嘛,大早上就聽到喜鵲叫了,原來是您......”


    “行了,你們這群猴崽子,明兒一早到九芝胡同討賞去,到時肯定有喜事。”管三平邊說邊往前走。


    那夥計笑得合不攏嘴:“承您吉言,小的明兒早上就過去。”


    管三平問道:“有位太太帶著丫鬟在你們茶樓裏吧,哪個屋子?”


    夥計一愣,管老爺子該不會是來找那位太太的吧?


    他不敢怠慢,引著管三平來到葉氏所在的雅間,敲敲門,一個二十上下的丫鬟過來開門,夥計正要開口,就見管三平推開那丫鬟,快走幾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夥計嚇了一跳,周圍這幾條街上開鋪子的,誰不知道這管老爺子是服侍過秦家老太爺和秦探花的,如今又服侍秦家大少爺,在秦家,就是各房頭的爺們兒都要給他幾分麵子。


    這老爺子見了秦探花或者秦家大少爺,恐怕也不用下跪吧,這屋裏的婦人是什麽來頭,能讓秦老爺子像見了主子似的?


    主子?不可能啊,誰不知道秦家後宅主持中饋的是秦大奶奶,這婦人的年紀也對不上啊。


    夥計腹誹著,很快就開始琢磨明天早上找個什麽借口溜出去,到九芝胡同領賞銀。


    孩子剛落草,張氏就把葉氏還在茶樓裏等消息的事,告訴了秦玨。按理,這件事應該是由秦玨親自來說,可是羅錦言剛剛生下孩子,他舍不得離開,其他人要麽是年輕男子,要麽怕走漏消息,他便打發管三平過來,管三平初時聽說是給一位太太去報喜,心裏便忐忑起來,待到見了葉氏,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大太太,老奴給您道喜了,大奶奶又給秦家添丁了,是位哥兒,八斤重呢,老奴好些年沒聽說哪家生過這麽胖的大胖小子了。”管三平嘴裏在道喜,眼角卻已溢出淚花。


    鴻雁也過來道喜:“奴婢恭喜夫人了!”


    葉氏這才想起要給打賞,明明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祖母,可還是沒有經驗。


    明遠堂裏,已經收拾妥當,羅錦言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臨睡著之前,她讓夏至務必給她把衣裳換了,她可不想就這樣把被汗浸透的衣裳再捂幹。


    即便如此,她在月子裏,關著窗子,不能用冰,屋子裏熱得蒸籠一樣,秦玨看到累極而睡的她,心裏刀絞似的疼。


    惜惜最是嬌氣,冷一點熱一點全都受不了,明遠堂每年是最早用冰和最早用火盆的,可現在別說是用冰,連開窗子都不行。


    秦玨發現自己真是該死,為什麽要讓她在那個時候懷孕,早兩個月晚兩個月都行啊。


    他坐立不安地走來走去,忽然想起前兩天四房送過壽麵,因為還在孝期,一切從簡,但凡不是整壽,給各房各家送碗壽麵就算做壽了。


    前兩天做壽,那就也是七月出生的了,雖然不知道是四房的哪一個,到他們房頭問問,說不定有人有這方麵的經驗。


    想到這裏,他一刻不停,二話不說就去了四房,看到他急匆匆出去,大家還以為是前院有急事。


    過了大約兩炷香的功夫,秦玨就回來了,對正在廡廊下和張氏小聲說話的夏至道:“我去問過了,隻要別讓風吹到身上,是無妨的,你們都到大奶奶吹不到的地方去打扇,多叫幾個人,這一個月裏輪流打扇,一刻也不要停。”


    他的聲音並不小,在院子裏小坐的女眷們,和各房派來打聽消息的婆子們全都聽到了,無不麵麵相覷,原來大爺剛才急急忙忙出去,就是打聽這件事了。


    張氏見到羅紹時,把這事說給他聽:“玉章多機靈的人啊,這會兒就像個冒失的毛頭小子,滿院子的女眷,又有穩婆和乳娘,說起生孩子來,哪個沒有經驗啊,他卻特意跑到四房去打聽,這定然是真的急了。”


    羅紹冷哼一聲:“他這個時候知道著急了,早前怎麽就不知道?伏天裏坐月子,他是嫌惜惜這幾年沒生病嗎?”


    話雖如此,次日羅紹看到秦玨時,又覺得順眼了幾分,到了國子監,得到消息的下屬和監生們紛紛向他道喜,羅紹不禁沾沾自喜:“本官的外孫們個個都是好相貌,剛生的這個也是儀表堂堂,隨了女婿。”


    昨天才出生的小孩子,你是怎麽看出儀表堂堂的?


    眾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豔羨之辭,又是一門錦繡,又是芝蘭玉樹,羅紹心花怒放,提前下衙,一家家的鋪子轉來轉去,終於給女兒買到些上好的遼東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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