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玨見葉氏氣色紅潤,比起剛到昌平時似是豐潤不少,可見心情舒暢,回到京城也沒有觸景傷情的鬱結。


    小姑娘們在院子裏玩風車,銀鈴般的笑聲衝去夏日的炎熱,讓人的心也跟著愉悅起來。葉氏微笑,自言自語:“看著她們,我就像是重活了一場。”


    當年離宮的時候,她還不記事,還不知道她平安快樂的童年從此戛然而止。之後很多年,她跟著哥哥飄泊流離,隱姓埋名,那一年她像元姐兒這般年紀,有一天哥哥把她帶到僻靜無人的地方,第一次說起了他們的爹娘,她這才知道,原來她也是有爹娘的,隻是他們的爹娘早就被人害死了。哥哥對她說:“我們要替爹娘活著,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她的童年便隻有兩個字“活著”。


    這一次北上之前,她躊躇再三,哥哥對她說:“到了北直隸,你不見玉章,也能聽到很多關於他的事,你在南邊聽到的,大多都是道聽途說,聽觀棋說,玉章在北直隸很有名望,老百姓也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故事。”


    所以她就來了,她要聽聽那些市井百姓是如何談論她的兒子,隻是聽聽就好,她不見他,她沒有撫養過他,她不配。


    可現在她不但聽到了,還見到了,不但見到兒子,還能看到兒媳和孫兒,抱了剛出生的小孫子,更能與孫女朝夕相處。


    如果可以,她想把她這些年的經驗教訓全都告訴孫女,教給孫女。可是又一想,元姐兒和她是不一樣的,元姐兒是家裏唯一的女兒,有爹娘疼著,外家寵著,長大後還能有三個兄弟給她撐腰,元姐兒不應該像她一樣,從小就為能“活著”而“活著”。元姐兒要像惜惜那樣,做個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子,在娘家有家人寵著,成親後有丈夫護著,像朵花兒似的,能有多美就有多美。


    秦玨看到葉氏的嘴角彎了起來,好似想到了什麽快樂的事,喜悅打從心底冒出來。


    “娘,我有件事想和您說。”秦玨說道。


    葉氏這才恍然,她有些愧疚,有她這樣當娘的嗎?和兒子說話時,想的卻是孫子孫女。


    她雖然覺得有愧,可衝口而出的卻是:“你怎麽沒把豫哥兒和三月帶來?豫哥兒說你每天都要拘著他寫五十個大字,還說下次把他寫的字拿來給我看,還有三月,又長牙了嗎?”


    秦玨莞爾,惜惜老了會不會也這樣,整日把孫輩掛在嘴邊?一定不會,那時他已經帶著惜惜去遊遍天下,不會再讓那些小不點兒纏住她了。


    進了屋,秦玨見屋裏擺了冰盤,涼爽怡人,就知道這是羅錦言送過來的,他問道:“冰還夠用嗎?”


    葉氏笑道:“每天一早,惜惜就打發那個叫清泉的來送冰,除了冰,還有新鮮的瓜果蔬菜。惜惜聰慧懂事,你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氣。”


    秦玨喜歡聽到長輩們誇獎羅錦言,一直都喜歡。


    看到葉氏心情很好,秦玨便問起十萬軍的事來,他道:“您在兩湖住了一陣子,可曾去過軍營?”


    若是尋常女眷,他定不會問這種問題,但是那天見到葉氏縱身下馬的情景,他有一半的把握,葉氏是去過軍營的。


    葉氏果然點頭:“我不但去過軍營,還跟著大軍打過襄陽。”


    “您上戰場了?舅舅知道嗎?”秦玨瞪圓了眼睛。


    葉氏笑道:“他怎麽知道?我和鴻雁女扮男裝,除了觀棋沒有人知道。”


    聽葉氏提起觀棋,秦玨心裏就不太舒服,觀棋是以葉氏的義子自稱的。


    “觀棋怎麽這樣不知輕重?我以前真是高看他了。”秦玨冷冷地道。


    葉氏見狀,知道自己說漏了,連忙道:“是我想去,觀棋一個小孩子,哪裏能管得住我?你也不要怪他,這種事以後不會再有了,我不會再上戰場了。”


    秦玨這才哼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問道:“您既然去過舅舅軍中,那您可知道舅舅有沒有想過自己造火炮?”


    蘇必清和林叢在南邊幾年,秦玨從他們那裏知道了很多事情,趙奕有火炮,這些火炮是從大周軍隊裏搶過去的。趙宥在西北,他能從北方韃子手裏買火炮,而趙奕離得太遠,能買到火炮也難以衝破重重關卡運到湖南。


    而大周放在南邊的軍事力量本就薄弱,除了沿海衛所,其他各衛均未配備火炮。十萬軍的火炮有的是在王月久手裏搶的,有的是在尹宸手裏搶的,數量有限,很多都已破損。


    好在眼下因為趙宥火炮厲害,朝廷把大部分火炮都拿去對付趙宥,否則趙奕這邊難以抗衡。


    葉氏微微蹙眉,這些年她四處遊曆,見到哥哥的機會有限,但是在兩湖時,她和哥哥有過幾次長談。


    她道:“你舅舅在四川有兩座鐵礦山,又建了兵器場,盔甲和兵器都能自給自足,但是火炮的事,卻不是那麽容易,否則觀棋也不會把手裏的火炮當寶貝一樣了。”


    秦玨道:“您能否給舅舅寫封信,問問他能否派個人來京城一趟?”


    不是誰的信都能送到趙奕麵前,這封信隻能由葉氏來寫。


    葉氏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了,她從未為兒子做過什麽,如今能做的也隻是幫著帶帶孫女而已,現在兒子讓她寫封信,她自是滿口答應。


    當下,秦玨磨墨,葉氏提筆給趙奕寫了一封信。


    待到信上的墨跡幹了,她把信交給秦玨。


    秦玨把信貼身放好,向葉氏告辭,走到院子裏,見小姑娘們已經不再跑百索了,每人一把小鏟子,正在牆角的土堆上刨土。


    水伯笑著說道:“夫人讓老奴堆了坐小土山,大姑娘可喜歡了。”


    秦玨衝著元姐兒招招手,元姐兒笑嘻嘻地跑過來,兩隻小爪子髒兮兮的。


    秦玨從懷裏掏出一隻圓球,放到小髒爪子裏,問道:“給爹看看,這是什麽玩藝兒?”


    這隻圓球是他在錢萬屋裏隨手順來的,誰讓錢萬說他們家是挖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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