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下雪,早上雪停了,羅錦言便派人到甜井胡同,看看房子地龍熱不熱,存的吃食夠不夠。這撥人回去,下午的時候夏至便帶了一車東西過來,除了銀霜炭、糧油吃食,還有一筐小黃瓜和一筐水蘿卜。葉氏很高興,把小黃瓜和水蘿卜各裝了半筐,給錢萬送過去。夏至聽說元姐兒在那邊上課,便親自送了過去。


    臨來的時候,大奶奶叮囑過她,一定要見到元姐兒。


    並非是羅錦言不放心元姐兒在這裏住得不好,而是她要讓元姐兒感受到母親的關愛。自從元姐兒住到甜井胡同,羅錦言要麽親自過來,要麽也會打發身邊體己的丫鬟婆子過來,幾乎每天都有人來。


    夏至到的時候,錢萬正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在堂屋裏吃湯圓。夏至沒有多留,見了禮便告辭了,元姐兒卻叫住她,把她拉到廡廊下:“我要做木牛流馬了。”


    夏至可不知道什麽是木牛流馬,她把元姐兒的話一字不落地告訴了羅錦言。羅錦言卻發起愁來,她拿了紙筆寫寫畫畫,最後把筆扔下發起呆來。


    夏至不解,問道:“大奶奶,有什麽為難的事了嗎?”


    羅錦言點點頭:“你知道元姐兒讓你帶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嗎?”


    夏至道:“不是讓奴婢轉告大奶奶,大姑娘要做那個什麽馬了?”


    羅錦言笑道:“木牛流馬不是小物件,地方小了不夠用。那個小東西是讓我給她置辦像錢老那樣幹活用的屋子。一間屋子肯定是不夠,還要有一間放材料和工具的,還要有打下手的,葉夫人與她同住,自是不能受到打擾,所以這屋子還要與葉夫人的住處隔開。”


    夏至終於明白了,如果是在柔風軒裏,整個院子都給大姑娘折騰都行,可是甜井胡同的宅子原本就不大,勉強能擠出一間來,可大姑娘又是砸又是錘的,葉夫人也就別想清靜了。


    羅錦言想不出來,索性讓人叫來了方顯勝,把這件事交給他。秦家供養了兩位造園子的工匠,方顯勝和那兩人商量後,又到甜井胡同實際看過,除了把葉氏和錢萬之間的那處宅子買下來打通,別無他法。


    秦玨知道了這件事,也沒和羅錦言商量,就讓方顯勝去辦了,把中間那處宅子買下來,和葉氏的那處打通了,給自家閨女用。


    西北和南方都在打仗,京城裏沒有官身的富戶,很多都想賣掉空置的宅子,換成金銀傍身,因此方顯勝沒費多少力氣,就把那處空宅子買了下來。如今天寒地凍,不適合整修房子,請了風水先生給看過以後,加了一道月亮門,簡單粉刷了屋子,給元姐兒做了工房。隻等春暖花開,再把這裏好好修繕一番。


    張氏來串門時過去看了,回來後對羅紹說:“惜惜真是個有福氣的,這麽多年了,玉章還是把她捧在手心裏,元姐兒這事,換個別的人家,怎會由著當娘的這樣縱著,可見玉章對惜惜不但寵愛,而且還信任。”


    元姐兒是女孩兒,大多人家會不惜餘力讓女兒學習琴棋書畫、女紅針織,卻不會讓她學這些匠人的事,更何況還要買間宅子給她用。


    羅紹對這個女婿一向滿意,此時聽張氏這樣說,他打從心眼裏高興,第二天就揣了自己新得的幾樣好東西,到明遠堂找女婿喝酒去了。


    鄒尚如今已經是正式的錦衣衛指揮使,風頭一時無兩。京城裏人多嘴雜,秦玨約了他和駱淇去通州莊子裏烤肉。


    他們去的通州莊子並非是秦玨養死士的那一座,而是羅錦言的陪嫁。


    說起榆林衛的事,鄒尚一聲長歎,對秦玨道:“如果沒有你派去的張長春和張廣勝,我這條命就交待了。”


    他一共行刺六次,其間他受過兩次重傷,跟著他去榆林衛的錦衣衛有五十人,最後和他一起回來的隻餘四人,其他人全都戰死。


    “趙宥心思縝密,非常人能及,我行刺六次,除了刺殺趙梓的那次以外,其餘幾次連趙宥身前三丈都沒能進入。最後這一次也是僥幸,唉,就是聖上沒有召我回來,我也不想留在榆林了。”


    鄒尚說到這裏,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五十個兄弟,死了四十多人,這場刺殺,終究還是輸了。


    他出人頭地了,可那四十多人卻再也活不回來了,其中就有從小跟著他的海子。


    一杯熱酒下肚,鄒尚的眼淚流了下來,他忽然說道:“玉章、阿淇,咱們都是從小認識的,你們說我是狼心狗肺,不顧兄弟死活的人嗎?嗬嗬,你們一定說不是,對吧,我自己也以為不是,可是他媽的,我真的就是豬狗不如!他們拚了性命掩護我逃走,而我呢,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屍體被掛在城門樓上,可我不敢靠近,不敢認屍,我就是個畜牲!”


    見他杯裏的酒沒了,小廝拿著燙熱的酒壺要給他滿上,鄒尚卻一把推開小廝,人一旁的地上拎起酒壇子,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冰冷的酒水從溢出來,和他的淚水融在一起,分不清是酒還是淚。


    秦玨和駱淇默然無語,二人走到他的身邊,像他一樣,從地上拎起酒壇子,拍開泥封,仰頭喝下。


    那天,三個人全都喝醉了,也不知道說了多少瘋話,第二天爬起來,發現三個人睡在一張大炕上,一個比一個狼狽。


    駱淇踹了鄒尚一腳,笑道:“你個孫子,和小時候一樣沒出息,讓我看看,尿床了沒有?”


    鄒尚罵罵咧咧地躲開,愣了好一會兒,才道:“操,一年了,最痛快就是這一回了。”


    秦玨拍拍鄒尚的肩膀,道:“昨天你隻說了榆林的事,就喝醉了,還不知道京城裏發生了什麽事吧,讓駱淇和你說說坤寧宮的事,你再傷心難過也不遲。”


    那夜的坤寧宮,沒有了富麗雍容,那是一座修羅場,到處都是血,皇帝揮舞著天子劍,無情地殺戮著那些手無寸鐵的宮人。


    那些人都是平日裏服侍皇帝的,其中有幾個,還是從皇帝幾歲時,便在身邊的。可那一夜,他們都死了,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坤寧宮重又上鎖,並且貼上了鎮鬼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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