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蘊聽著幕僚們的話,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他雖然是外室子,可高家是把他當成自家子弟栽培的,他讀聖賢書,懂得禮義廉恥,幕僚們說的意思,他全都懂,可又不想懂。


    今天朝堂上的事,就如一聲悶雷砸得他喘不上氣來,他原本還指望著能在皇帝麵前解釋一番,可是皇帝卻連這個機會了沒有給他。


    他是當朝首鋪,就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皇帝也會親自問過之後才問斬的,何況這隻是關乎名聲的小事。


    可皇帝不但沒有問他,甚至沒有給他機會。


    這比罵他一通還要可怕。


    他在勤政殿前跪了幾個時辰,是被抬著出宮的,想來明天早上便會傳遍朝野,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會知道他是徹徹底底被皇帝嫌棄了。


    衛喜是皇帝身邊的人,他從不敢小看這些閹人,他們比起閣老們更會揣摩皇帝的心思衛喜是看出皇帝對他的厭惡了吧,所以才會說出那番話來。


    高蘊擺擺手,對幕僚們道:“衛喜三天後出宮,待本官會會他再說。”


    以高蘊目前的處境,也隻能如此了,幕僚們除了派人到外麵打聽情況,也沒有別的辦法。


    但是高蘊卻沒有閑著,幕僚們走後,他立刻修書一封,派人六百裏加急送到嫡長兄楊善宗手中。


    直到送信的人出去,他這才發現自己全身無力,額頭滾燙。


    高蘊這一病,直到衛喜出宮的那天還沒好,可他也顧不上身體了,別說隻是小病,就是奄奄一息,他也要找衛喜問個清楚明白。


    衛喜剛到槐花胡同的宅子,還沒來得及和兩個小妾逗悶子,高蘊就來了。


    看到高蘊,衛喜嚇了一跳,這不過短短三天,高蘊就瘦得脫了形,他長得本就高瘦,氣質儒雅,表有高古之風。可是現在臉色臘黃,滿眼血絲,皮包骨頭,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具穿著衣衫的骷髏。


    “高首輔,您這是怎麽了?是不是還病著?請太醫看了嗎?哎呀,早知如此,灑家無論如何也要登門拜訪啊,怎能再讓您跑一趟啊,快快坐下,來人啊,給高首輔拿張軟墊過來。”


    高蘊坐到椅子上,卻又欠起身子,對衛喜道:“衛公公,不瞞你說,這幾日我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是聖上身邊的人,聖上對我是不是很失望?”


    衛喜在心裏直撇嘴,你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如果不是想要平衡內閣的權利,不讓霍英和韓前楚做大,皇帝又怎會把你提上來?再說,皇帝現在心心念念的隻有兩件事,一是皇嗣,二是禦駕親征,哪裏還顧得上你這點爛事兒。


    他心裏是這樣想的,嘴上卻安慰道:“唉,聖上抱恙在身,西北和南邊又不省心,聖上想要禦駕親征,可也是無能為力,高首輔還是把心放寬些,若是能解聖上燃眉之急,必是首功一件,聖上仁慈,些許小事也就過往不咎了。”


    衛喜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聖上想要禦駕親征,可是龍體有恙,單憑念念經燒燒香那是不行的,還要......


    高蘊張張嘴,可是嗓子裏像是堵了成千上百隻蒼蠅,惡心得他說不出話來。


    衛喜暗示給他的,是比殺人放火更惡毒,比貪贓枉法更卑鄙的事情。


    可是如果他不能抓住這個機會,是不是就別無他法了?


    如今關於他是外世子的消息,傳遍街頭巷尾,禦史們的折子還擺在龍案上,而他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正等著被人開膛破肚。


    他為官多年,又怎會沒有樹知,遠的不說,眼前就有一個韓前楚,這些人平時就想整他,現在機會來了,肯定會爭先恐後上來踩他幾腳,直至把他踩得萬劫不複。


    但是要讓他做出這種事來......


    他本來就還病著,此時一急,竟然哇的一聲,就在衛喜家的客廳裏嘔吐起來。


    嘔吐物的酸臭味混雜著藥湯子的味道,衛喜差點也跟著吐出來,難怪就連瑞王世子也沒把高蘊放在眼裏,果真是個難堪大用的,這才屁大點兒事,就給折騰成這樣?想當初秦玨弑父的事情傳遍京城,兩位禦史到大理寺擊鼓告他,又在朝會上公然參他,和弑父相比,高蘊這點兒事算什麽?可人家秦玨不也是泰然處之,從容不迫嗎?就那份氣度,也甩了高蘊幾條街。


    可惜像秦玨那樣的人,別說是他衛喜,就是皇帝也拿捏不住啊,所以還是高蘊這種人最合適。


    衛喜強忍著也想嘔吐的衝動,好好安撫了高蘊一番,這才派人送了高蘊出去。


    不用說了,高蘊又是一個不眠之夜,病情也加重了。


    而外麵的傳聞愈演愈烈,更多的禦史上折子,霍英與其他幾位閣老卻沒有登門探望,而是各自打發親信過來,送了些藥材和補品而已。


    若是往常,高蘊生病的消息傳出來,送東西送帖子的,就能踩破門檻,可是現在卻是門可羅雀,甚至還有些人家派人來打聽,皇帝有沒有讓內侍來過。


    如果內侍來過,那就說明皇帝還重視高蘊,如果沒有,那就證明皇帝連最後一點臉麵也不給他了,那麽別人也就不用再巴結他了,免得被他連累。


    高蘊躺在床上,一會迷糊,一會清醒,太醫也說他這是心病,心病好了,別的病也就跟著好了。


    可是到了今時今日,他的心病也隻能越來越重了。


    好在又過了幾日,楊善宗終於有了消息,高蘊聞聽後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問道:“信呢?快點把信拿過來!”


    服侍他的丫鬟道:“楊老爺派了兩個人過來,信在他們手上,說要親手交給大人。”


    “你怎麽不早說,快服侍我更衣,快!”高蘊一掃幾日來的消沉,甚至忘了自己還在病中。


    他和楊善忠也沒有見過幾次,但是兄弟倆的關係很好,尤其是在他進六部之後,這位嫡長兄幾乎是不遺餘力地幫助他,需要關係鋪路時,楊善宗派了自己的兒子和幕僚過來為他疏通,需要銀子打點時,更是全不吝嗇,幾萬兩的銀子送過來讓他花用。


    這一次,大哥又要幫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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