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來得太快,相紅沒有時間深思熟慮。既然秦玨沒有找他,那就是這件事還沒有到要由他出手的地步。


    相紅在宮裏四十年了,侍候過兩位皇帝,英宗皇帝駕崩時,宮裏但凡有頭有臉的太監全都死了,有的是被選中陪葬了,還有的是自盡的。那時他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內侍,因此逃過一劫。


    後來同德皇帝親政,但凡是和竇太後、竇皇後有關係的內侍、女官,一個不剩,要麽死了,要麽去皇陵了,而他又逃過一劫。


    之後董皇後害死太子秀,母子二人也死在紫禁城,宮裏便又死了一批人,孝貞皇後死了以後,侍候過孝貞皇後的那些人也全都死了。


    皇帝殺光了孝貞皇後身邊的人,反而抱怨宮裏沒人感念孝貞皇後的好處了,他老人家也不想想,孝貞皇後身邊的人全都死光光了,您讓誰來感念啊?


    相紅隻要想想這幾十年來在宮裏的所見所聞,便心灰意冷,他現在隻有兩個心願,一是到了能放出宮的時候,能夠全身而退;二是王寶能夠平平安安。


    想到這裏,他沉下臉來,對高蘊道:“灑家不瞞高首輔,太醫院已經診出來了,羅娘子中了水銀之毒,這毒是一點點下的,一天兩天看不出什麽,時間長了,人便會油燼燈枯而死。”


    “羅娘子是皇上看中的人,又是住在勤政殿暖閣裏,後宮的娘娘們也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官裏的規矩,高首輔想來也知曉,貴人們用膳之前那都是讓奴才們先試過的,羅娘子的膳食自是也如此。”


    “可是有一樣物件兒,卻是沒人敢試的,那就是王真人的符水。”


    “王真人沒有飛升之前,每天都會給羅娘子強行灌入所謂的符水,這件事兒是千真萬確,羅娘子和她身邊服侍的人,都是人證。”


    “高首輔,依您高見,還能說王真人和這事兒沒關係?王真人是您引見給皇上的,您說您能脫幹係嗎?”


    高蘊如墜冰窟。


    他為官多年,若是連眼前的事還看不明白,他還真是白活了。


    這毒不論是不是王承秋下的,現在都要發落到王承秋身上,誰讓王承秋死了呢,一個毫無來曆的死人,不找他來背鍋天理難容。


    高蘊的頭嗡嗡直響,楊善宗把王承秋送過來,這哪裏是幫他,分明就是害他。


    楊善宗為何要害他?


    對了,他怎麽糊塗了。


    男人養外室的大有人在,可是但凡生下兒子的,要麽母子一起接進府裏,要麽也會把兒子認回去,當庶子養在膝下。


    除非那孩子的生母是風|塵女子,或者是罪臣之女,否則哪有不認回兒子的道理。


    可楊家卻沒有讓他進門,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楊善宗的母親為人強勢,又有娘家撐腰,說動了楊家老祖宗,死活沒讓他認祖歸宗。


    他那位素未謀麵的嫡母應該是恨死他們母子了吧,楊善宗奉母至孝,又怎會把他這個被楊家稱為“野種”的弟弟放在眼裏?


    他怎麽這麽笨啊,還以為自己當年考上庶吉士,又進了六部,楊善宗才會對他高看一眼,把他當成親兄弟看待。


    以前楊善宗位高權重,不屑對付他,如今楊家衰落了,而他這個被楊家看不起的外室子卻飛黃騰達,楊善宗一定是又嫉又恨,這才派了歐陽傑和王承秋過來。


    難怪他每做一件事,歐陽傑就會諸般阻撓,以前他還以為歐陽傑自視過高,才會吹毛求疵,現在看來,歐陽傑分明就是不想讓他好過。


    還有這個王承秋,看來也不是像歐陽傑所說,是死在秦玨手裏,王承秋肯定是自盡,他給羅氏女下了毒,待到羅氏女毒發身亡,他的事情也就敗露了,做為楊家的死忠,定然是一死了之。


    高蘊想到這裏,恨不能猛敲自己的腦袋,他竟然被楊善宗騙了這麽久,被歐陽傑和王承秋騙了這麽久。


    難怪外室子的事情會傳出去,他早就應該想到了,這件事就是楊家傳出來的。


    他是外室子的事,在高家也隻有死去的高老太爺知曉,又怎會傳出去?除了楊家還能有誰?


    高蘊麵如寒霜,相紅的嘴角動了動,心滿意足。


    王寶,你這小王八旦惹出這樣一個麻煩,幹爹就給你拉個墊被的。


    以高蘊現在的情況,自是不能去見皇帝。高蘊心灰意冷回到值房。今晚他在宮裏當值,身邊沒有自己的人,好不容易盼到天亮,親自到太醫院去問了問,得知皇帝已經清醒,隻是還虛靜養,而羅娘子的病卻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治好的,要慢慢醫治,慢慢調養,倒也急不得。


    高蘊心頭略定。


    昨晚他幾乎一夜未睡,現在隻覺頭暈沉沉的,可他不能睡,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皇帝病了,早朝自是也免了,他沒有留下和閣老們商議,便借口一夜沒睡,身體不適,匆匆回府。


    韓前楚剛剛打聽到皇帝的病因,正準備開足火力討伐高蘊,一轉眼高蘊就溜了,氣得他差點跳起來。


    高蘊回到府裏,第一件事就是問起歐陽傑去哪裏了。


    侍候歐陽傑的小廝說,這些日子歐陽先生總是一個人出去,他們也不知道去哪裏了,歐陽先生從來不說。


    高蘊嗬嗬冷笑,要麽楊善宗在京城裏還有人手,歐陽傑是去找同夥了,要麽歐陽傑就是瞞著他去結交京中權貴,為楊家打通人脈了。


    若不是這兩個原因,歐陽傑一個長年生活在四川的紹興人,在京城裏無親無友,他還能去哪裏?


    有的人就是這樣,無論別人對他有多麽好,隻要有一件事讓他膈應了,以前的諸般恩情和好處,便全都蕩然無存。


    高蘊便是這樣的人,他隻記得楊家沒有讓他認祖歸宗,卻忘了他之所以能夠平步青雲,花用的全都是楊家的金錢和人脈。


    趁著歐陽傑不在府裏,高蘊叫來了自己的兩個心腹。


    這兩個心腹,雖然沒有歐陽傑的本事,可是他們都是他的人。


    歐陽傑自從來到高家,便被高蘊奉為上賓,這兩名心腹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聽高蘊說要對付歐陽傑,這兩人立刻拍起胸脯,朝堂上的事情,他們或許不行,可若是在京城裏對付一個外鄉人,那就好比是捏死一隻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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