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走後,羅紹獨自坐在書房裏,望著牆上的那幅寒梅圖發呆。


    李氏泉下有知,會不會責怪他?責怪他把寶貝女兒嫁給了厲太子的外孫?


    當初他覺得這個女婿哪裏都好,若是雞蛋裏挑骨頭,那就是秦家太過複雜,擔心女兒嫁過去會受委屈。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與秦玨真正的身份相比,秦家那真是太簡單了。


    親戚們明爭暗鬥,也比不過皇家的同室操戈。


    難怪當年他還覺奇怪,秦老太爺怎會給秦燁娶了個沒有家世門第的填房,卻原來不是沒有門第,而是這門第太高了,高得讓人心驚膽寒。


    現在看來,秦老太爺定是對葉氏的身世一清二楚,否則他不點頭,葉氏決不能進秦家大門。


    秦老太爺是想什麽了?就是為了保留厲太子的骨血?還是想改良秦家的血脈?


    好像確實改良了,秦玨的脾氣品性和行事風格,與秦燁截然不同,與秦家其他人也不一樣。


    以前怎麽沒有看出來呢?這分明像極了當今天子。


    但卻又不是完全相像,畢竟是秦家子弟,秦玨比當今天子更懂得禮義廉恥。


    秦家祖上也是義字當頭的,可是一代一代傳下來,卻少了祖先的血性。直到出了一個秦玨,才讓人時時想起當年的烈公,秦家兩塊義字牌匾,隔了一兩百年。


    唉,羅紹捫心自問,他也喜歡這樣的男兒,年少的時候,他也曾夢想成為這樣的人,年少多金,英俊瀟灑,文可定國,武可安邦。


    當然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這隻是夢想而已。


    所以後來他遇到秦玨後,便歡天喜地讓秦玨做了自己的女婿。


    他自豪了這麽多年,他一直認為,這是他平生做出的最高明的決定。


    可是現在看來,這是好還是不好呢?


    是給了女兒一個錦繡人生,還是讓女兒落到險象環生的境地?


    羅紹起身,把原本就掩著的房門關得嚴嚴實實,然後坐到那幅寒梅圖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聽說秦玨來了,張氏便到廚房裏張羅晚飯,準備親自下廚炒幾個拿手菜。正在這時,小丫鬟跑過來:“太太,大姑爺走了,老爺沒留大姑爺用飯。”


    “走了?是家裏有事嗎?什麽事?大姑奶奶沒事吧?”張氏急忙問道,她自幼長在官宦人家,當年鳳陽先生可沒少“惹事生非”,錦衣衛都到家裏去抓人了,這些日子外麵發生的事她也聽說了,聽說秦玨沒有留下用飯,她立刻便多想了。


    小丫鬟搖頭:“沒有,大姑爺走的時候不像是著急的樣子,慢吞吞的,無精打采。對了,看到小的也沒打賞。”


    這小丫鬟隻有八、九歲,每天都給張氏到前院傳話,秦玨知道她是張氏身邊的人,每次遇到都會打賞。


    嗯,一向大方的大姑爺連打賞都忘了,那一定是出事了,所以她才飛奔著跑回來報信。


    張氏又問旁邊的丫鬟:“大爺和二爺呢?”


    “兩位爺在西跨院呢,先生留的功課還沒有做完。”丫鬟說道。


    張氏沉下臉下,羅紹對大女婿極是看重,平時秦玨走的時候,都會讓天賜和地養把姐夫送出門去。


    今天秦玨走了,天賜和地養還在自己房裏做功課。


    張氏放下手裏的鍋鏟,淨了手,便去了前院。


    書房的房門緊閉,遠山垂手站在廡廊下,看到張氏來了,他連忙迎上來,把張氏擋在台階下麵。


    “老爺一個人在裏麵?”張氏不疑有他,指指書房。


    遠山忙道:“國子監有份季考的卷子,老爺要親自擬題,這會兒正忙著,讓小的們不要打擾他。”


    季考的考卷,那是要靜下心來出題的。


    以往羅紹也常常這樣,張氏倒也不覺什麽,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


    她問遠山:“就是因為老爺要出考卷,才沒留大姑爺用飯?”


    遠山道:“可......可能吧,不,就是這個原因,老爺有事,大姑爺也是忙人,就急著回去了。”


    張氏意味深長地看了遠山一眼,說謊都不會,倒是隨了你家老爺。


    遠山說到考卷,她還真是差一點就相信了,羅紹再忙,也不會讓秦玨自己出門。


    她給了柳嬤嬤一個眼色,柳嬤嬤沉著臉,一把將攔在前麵的遠山推開,張氏昂然走了過去。


    遠山雖然有把子力氣,可是他也不能在太太麵前動粗,何況太太不是普通女子,是有武功的,真若動起手來,他這野路子可不是對手。


    張氏走到書房門口,推推門,沒有推開,她正要敲門,便聽出屋裏傳出沉悶的哭聲。


    那是男人壓低了的聲音,聽起來卻更加令人心酸。


    張氏嫁給羅紹快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聽到羅紹的哭聲,她先是呆了呆,隨後心如刀割。


    這是出了什麽事,讓羅紹偷偷躲在書房裏哭?


    是惜惜出事了?不會,如果惜惜出事,這會兒家裏早就亂起來了,羅紹怎麽還有閑心去哭?


    她默默地坐到廡廊下的美人靠上,目光淒迷地望著門上萬字不斷紋的湖藍簾子。


    廡廊下擺著幾盆菊花,有微風吹過,菊香陣陣,簾子微微擺動,如同皺起的水波,不經意間攪動了心扉。


    羅紹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心情反而放鬆下來。


    已經這樣了,秦玨的身世不能更改,起兵奪嫡的趙奕也不可能再歸隱山野,惜惜不會扔下秦玨,孩子們身上流著秦家和羅家的血,而他也真心喜歡這個女婿。


    是啊,說穿了就是這麽簡單,也就是說,沒有可以回頭的了,所有的擔心和傷心,都是沒有用的,咬緊牙關陪著他們向前走,才是根本。


    羅紹擦幹眼淚,對著那幅寒梅圖道:“你放心吧,惜惜是個有福的,她的運氣不會差,你在天上保佑她和孩子們吧,我呢,就在地上看著她護著她,咱們的女兒一定能好好的。”


    他又用衣袖抹了抹臉,伸手拍拍雙頰,讓自己的神情徹底緩和下來,高聲喊道:“遠山,遠山。”


    他一邊喊一邊打開屋門,撩起簾子,就看到正對麵的美人靠上,滿臉關切的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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