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桐白呆呆看了他一會兒,好半天深呼吸,“也是,我唐突了。”


    被狠狠落了麵子,她沒細想他話中深意,看到地麵立一隻髒兮兮的碗——正是刀疤男吩咐交給矮子的那隻。盛滿的小米粥宛如清湯,隻浮著一些少得可憐的米粒,還有一個饅頭沒在米湯裏。


    便放下兩個海棠果,佯裝從容,拉起小叮的手往外麵走。


    拐了彎,好一會兒才抬頭,神情有些不自然。


    而迎麵,一身黑衣、身材健壯的刀疤男,負手搖擺,哼歌走來。


    刀疤男見到她,伸直了脖子,瞪大眼見鬼似的,發出一聲怒罵,難以置信道:“娘的,這小白臉兒,敢跟爺眼皮底下藏女人!”


    也不知怎的,空桐白見他聲情並茂的滑稽樣子,緊張之感消散,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刀疤男怒了,“你笑什麽呢笑!”


    “沒有。”空桐白摸摸鼻子,裝無辜。


    這時,大腿被小叮緊緊摟住,“就、就是他。”空桐白感受著他的抖顫,赫然抬頭。本想將刀疤男和酒鬼一樣丟到山上,但眼睛一瞥,見無顏無聲息出現在一旁,連忙收住想法。


    無顏目光凜了凜,“你來幹什麽?”


    聽著他淡漠的語氣,刀疤男冷笑,捋了捋袖子,“好小子!老子還沒調.戲你女人,又想跟老子反了?”他死死瞪住無顏,眼裏充斥妒忌與厭惡。


    突然,刀疤男的視線落在躲在小叮身上,揚眉,似在思考確認什麽,“這小子——”好像在哪裏見過?


    小叮眼神恐懼。他縮了縮身子,死死揪住空桐白的衣角,“阿昀,我、我怕。”


    空桐白被抓得很痛,但並未放在心上,柔聲安慰道:“別怕,我還在這呢!”


    刀疤男一時想不起來,但他很享受令人畏懼的感覺,伸出一隻手,滿臉猥瑣地要去捏小叮的臉,“命挺大的嘛。”哈哈大笑,眼神陰冷,“不過今天——”


    空桐白嫌棄地拍開他的手,哪想他竟然一臉戲謔地握住她的手腕,大拇指竟還嫌惡地蹭了蹭。


    她忍著作嘔的衝動,怒道:“放手!”試圖掙脫,卻完全掙脫不開。


    刀疤男大笑:“妞兒,小白臉有什麽好的,要不跟——”“我”字還沒吐出來,得意的臉扭曲,嘴裏發出痛苦的“啊”。


    一陣風微拂過,無顏已站在在空桐白眼前,表情淡漠。修長削玉般的手,緊攥住刀疤男的胳膊,任刀疤男如何掙脫都巋然不動。


    明明看上去沒有使多大力,刀疤男的臉色愈發白,痛得身體癱軟。


    他手腕的骨頭已然凸起,扭曲可怕,但嘴不饒人:“老子救了你,你——”


    小叮尖叫。空桐白這才想起捂他的眼,十分後悔。


    無顏看了眼被空桐白捂住眼的小叮,冷冷收回手。但他還是望向刀疤男,冷笑,“無需日日提醒我。”然後轉頭看空桐白,目光沉靜如水,隨即幹脆的吐露出一個字,“走。”沉入海,似無波,卻又有什麽漾在眼神裏,叫空桐白心裏一跳。


    她覺得,那個目光令自己沒理由的心悸。咬了咬牙,將嚇得哆嗦的小叮抱在懷中,輕輕撫摸他的後背,以作安撫。


    大步離開後,空桐白忍不住想,他為救她和小叮得罪刀疤男,會如何?


    想到他出手的招式,又忍不住鬆了口氣。此人氣質非同尋常,身手靈活強勁,怕是用不著自己擔心吧?


    她眨眨眼,這樣的人,分明可以不受刀疤男桎梏,為何屈身在這裏生活呢?


    突然,“小叮?!”


    察覺出小叮的不對勁,她連忙將他放下來。隻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是……靨住了。


    空桐白心裏咯噔一聲。


    聽說阿娘懷過許多孩子,最終才生下小叮一個。他們將他視同珍寶,傾盡一切去疼愛,她若讓小叮出事,怎麽對得起阿娘的信任?


    心中自責與忐忑,空桐白深呼吸,大手一揮。


    光芒迅速掠去,小叮身子傾倒,空桐白穩穩將他抱住,隨即兩指並攏,置於他腦後,默默看著玫紅色的光消失,籲了一口氣。


    抹去他這段記憶,應當不會有問題了。


    “小叮,你可不能嚇我啊。”空桐白心裏忐忑,輕輕將他抱起來,卻忍不住回眸,看了眼竹林,眼神複雜。


    回家的時候已到下午。小叮好不容易醒來,卻又拉又吐。


    阿爹一口認定是她照顧不周,明知小叮身子不好,還帶他亂食外麵的東西。


    空桐白默默地倒水換盆。


    阿娘看她沉默,擦拭掉眼角溢出的淚水,拍拍她的肩膀。她沒說話,但空桐白知道阿娘將小叮看得比任何都重,定是對自己失望了。


    阿爹請來的村中大夫,聽他們描述小叮的情況,扒眼看瞳孔,謹慎把脈,撫了撫胡須,深深道:“脈象細數而無力,小兒這是中毒了。”


    “我行醫四十年,能斷定小兒所中並非草藥之毒,倒像……外麵所製的毒藥。”


    阿爹老淚縱橫,身子軟了下去,頹廢模樣恍然老去十歲。


    空桐白決然拍桌:“不可能!”這一路,小叮走的地方她也走過,他也沒有碰不幹淨的東西,怎麽會被下毒?


    難道是那群強盜?


    吃的東西……


    唯一能吃的東西,不就是刀疤男給無顏的那碗飯嗎?


    空桐白心裏咯噔一聲,難不成?


    “啪!”忽然,一個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臉上,“你好狠的心哪!”


    她的臉偏過去,火辣辣的,隨即不可置信地看向阿爹。


    隻見阿爹雙目猩紅,手顫巍巍指著自己,目光像要吃人一樣,“我和姝兒待你不薄,你怎能下此毒手!”


    阿娘氣得大吼:“你真是老糊塗!這事不會是阿昀做的!”


    “我早就跟你說,她留不得!”


    望著阿爹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的眼神,空桐白心裏似墜入三千尺冰川,寒涼刺骨。


    冷漠,厭惡,不信任。


    果然,即便是離開天庭,到了凡間,她也難逃被趕出去的宿命麽?


    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才找回聲音的,然後一個勁兒地喃喃,“不是我。”聲音沙啞幹澀。


    小叮莫名其妙中毒,的確有她的責任。可是,阿爹平時再不喜歡她,也不該篤定她是下此毒手之人。


    阿爹卻不信,氣得渾身顫抖:“怎麽不是你!”


    “夏難!行了!”阿娘看了眼咬唇的空桐白,再仔細看她脹起來的臉,神色沉了下去。


    阿爹不顧她的阻攔,吼著嗓門道:“叫她給我滾——滾得遠遠的,永遠別回來!”


    心中陡然難以形容的壓抑,空桐白深呼吸,紅著眼睛跑出去。


    身後傳來阿娘急促的腳步聲,“阿昀啊!”


    空桐白大步跑起來。


    命運輪轉,緣起緣落,天上凡間。無論雲間曾飛過多少白馬,天下經過多少春夏秋冬,這世上總有亙古存在,比如一對夫婦對兒子的疼愛,比如,她終究還是那個不受待見的,空桐白。


    一路跑到村外,她停在柿子樹下喘氣,半晌抬頭望天。


    下一刻,她忍不住抱頭,痛苦呻吟,“你是九尾狐啊,活了七百年的妖九尾狐!”


    ——


    雪風淒緊,天色微黯。


    雪地裏每踏一步,就能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


    這聲音令空桐白莫名其妙滋生一股爽意,如若往常,定忍不住微笑了。但此刻,抬頭望向遠方遙遙無際的白色、霧蒙蒙的雪山,她心裏無比迷茫。


    她身上披著薄薄的狐裘大衣,走了很遠,一直走到了半年前救下小叮的地方。


    冰湖之上一層厚厚的雪,已然看不出下麵埋藏湖水,隻是,似乎不久前有人挖過洞,好大一個窟窿,旁邊還有堆砌的雪人。


    空桐白好奇地蹲下身,發現窟窿旁有個奇怪的字符。似乎用的是草書,至於寫的什麽字,原諒她看得並不清楚,隱約看出點、豎彎鉤、點——“小”,整個字被血包圍。


    天寒地凍裏,她抹了把鼻涕,艱難地嗅了嗅……人血!


    仿佛有人割破手指,血珠圍在字旁,一滴滴地有規律地圈了起來。


    空桐白瞪大眼睛,吞了吞口水。


    這時,湖裏噗通一聲,跳出一隻皮膚滑溜、胡須長長的黑魚!它的血盆大口離她的鼻子僅剩幾寸距離,眼神凶猛得仿佛要將她吞噬腹中。


    “啊!”空桐白尖叫著、側著身子蹦起來。


    “是誰在那!”屁股跌痛的同時,一聲沙啞的質問,驀然響起。


    黑魚重新跳回湖裏,濺起不小的浪花。


    空桐白驚魂未定的看過去,隻見不遠處,冰塊堆砌成的屋前,一個打扮奇異的老人,佝僂著後背,手持烏木拐杖,緩緩走出。


    他眉眼透著慈祥,下一秒,眸光閃了閃,“原來是夏家的媳婦。”說到最後兩字,他也忍不住撫摸胡須,哈哈大笑。


    好一會,空桐白站起來,勉強開口,“你是?”


    半年沒能出門,見得最多的就是阿爹出門前,和隔壁家的人親切調侃;聽得最多的,也是阿娘談論隔壁家老王誇小叮可愛等等;小叮怕空桐白悶,偶爾也會跟她講村子裏的事,比如村長是個和藹的老頭,比如叔叔阿姨們節日相聚,互相分吃家裏的美食,又或者最好的夥伴被狗咬傷,全村人都來看望……


    所以這個村子,給她的感覺,毫無威脅。


    老先生也給她這種感覺。他頭戴土黃方巾,著裝由好幾種顏色拚接而成,袖口衣領處,繡著讓人看不懂的奇怪花紋,渾身散發一種陳舊樸素的味道。


    他盯著她,和藹笑了笑。仿佛被空桐白打量的不太適應,忽地咳嗽一聲,語氣頗顯深意:“孩子,回去吧。夏難方姝都是好人,你亂跑,他們該等著急了。”


    空桐白有一種被人抓包的赧然。


    老先生深意道:“來到這裏的人,最後全都留在這裏,你不會例外。”


    “我不是——”他以為自己要出走?但解釋的話沒說話,空桐白就止住,鬱悶地指了指自己,莫非自己看上去便不安分?


    這時,雪風刮來,空桐白凍得倒吸一口涼氣。伸手拍拍臉,發現臉已有些僵硬。


    收起奇怪的感覺,她訕訕一笑,“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的那一刻,老先生的眼眯起。眼角紋路深刻,襯得渾濁的眼裏,幽光深沉。


    沒走多遠,空桐白實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茫茫雪地中,空無一人。


    她覺得驚奇,突然,眩暈感席上腦門,勉強扶了下腦袋,撲在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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