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空桐白變了,沉默得仿佛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


    陌生的屋子裏,多了個名叫錦春的侍女,見她醒了,約莫怕她悶,興奮得像隻麻雀,嘰嘰喳喳聒噪不停。


    如若往常,空桐白定先會耐不住好奇,問她話。譬如她是誰,她是不是無顏特意派來照顧她的,然後與她笑嘻嘻地聊起來。


    如今卻一聲不吭,靜靜望著敞開的窗戶。


    萬物乾坤安靜尋常,仿佛是從藥堂望入的那戶滿是菱角的小院。她抿了抿蒼白的嘴唇。


    姐妹,父母,殺人。


    如此經曆,於她這個對凡間還不足夠了解的人,的確是來得猝不及防了些,一時令人難以接受。


    錦春年紀不大,但是個有眼力見的丫頭。


    見殿下叫自己伺候的新主子不大領情,當即閉上了嘴,將一旁預熱了三回的米粥端過來,一邊打量她的神色,一邊問道:“姑娘昏睡了一天,未曾進食,身體定然扛不住了,不若將這碗粥喝下?”


    新主子不說話,很是配合的點頭,然後張開嘴。錦春不禁心中暗鬆氣,笑著腹誹,倒是個好伺候的。


    但沒過多久,空桐白眼神一猶豫,剛想開口說話,忽然被嗆得咳嗽起來,麵色通紅。錦春連忙去拍她的背。


    “我來。”男聲毫無征兆的響起。聲音低沉好聽,又含淡淡無奈,不是沈無顏又是誰?


    他一直貓似的窩在屋裏,不曾露過聲響。殊不知空桐白醒來就聞見他的氣息,實在憋不住講話,才被嗆得咳嗽。


    沈無顏從床後緩緩步出,終於露出廬山真麵目。


    他接過錦春手中的碗。


    與此同時,空桐白眼神驀然雪亮,但不過吉光片羽,轉瞬即逝。雙手揪緊被角,默默打量起他來。


    容顏雪白,五官豐致,輪廓自然。長睫之下,絕世珍寶般的眸,浸滿了神水似的波光。雖分不出其中深淺,觸目卻要人為之一顫。


    一件玄色彩繡長袍,一頂鏤空卷葉銀冠……抬眼那一刹,矜貴與清冷之氣,渾然而生。


    空桐白一頓,突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這人不是那個元村幾乎舍命相救的無顏,而是蘭國高高在上的尊貴的王爺……


    沈無顏的眸光快得根本來不及捕捉。高燒不退的人終於醒來,他心情很好,輕輕攪拌了一下粥,隨後舀了一口,“張嘴。”


    空桐白捏著被角。靜了幾秒後,張口吞下。


    沈無顏勾唇。


    一勺接一勺,屋裏隻有瓷器間相互碰撞的清脆。一碗溫度適宜的粥很快見底,誰也沒有打破這重逢後的美好。


    沈無顏本就是個話少的人,偶爾抬眼,見空桐白鼓著腮幫子吃得好不痛快,頓覺她兩側空氣都變得怡人起來。


    但不知為什麽,前世挺好哄的小家夥,現在這麽難哄——似乎菱角姐妹,給她的衝擊太大,令她不能很快振作。


    他凝了下眉頭,罷了。她無前世記憶是件好事,否則有一天……


    他整理好情緒,見空桐白臉色很差,淡淡地問:“乏了?那睡吧。”


    空桐白飛快看他一眼,搖頭。


    沈無顏:“……還餓?”


    空桐白搖頭搖得更厲害了。


    沈無顏皺眉,凝視她好半晌:“不好奇嗎,我如何出來的。”


    空桐白條件反射地搖頭,呆了一秒,又猶豫地點了下頭。


    “看來是不好奇。”沈無顏扭頭,淡淡地道,“那等你到蘭國再說。”


    “……”空桐白崩潰。她覺得對方就是在逼她說話。


    “好好休息。”沈無顏放下碗,起身便要離去。隻是他才剛起身,衣角就被身後人拽住。他挑了下眉,回頭。


    隻見空桐白終於將一隻手伸了出來,緊緊拉住他的衣角。蒼白的臉仰頭望著自己,一雙眼灼熱得發亮,隱隱有些哀求的味道。


    口中的字眼,像是強擠出來的,“……能不能,留下?”


    沈無顏陰謀得逞,心中滿意,麵色沉靜地坐下。


    知道她一時找不出話題,便將自己如何從元村出來的,簡述給了她。紫雕是靈石所變,他因有所顧慮沒有提,於是雪豹那部分,尤為精彩。


    他說的時候,還靜靜觀察她的臉色。不過空桐白除了驚訝,倒也看不出別的。


    “這裏皇兄早年派我買下的府院。”他道,“那條雪豹,目前在後院裏。你可以去看它。”


    空桐白靜了好一會兒,像鼓足了勇氣一般,神情毅然地抬起頭,“無顏,你明知我……”


    “殿下!”喝聲忽然穿插進來,打斷空桐白的對話。李校尉的聲音聽上去很著急,“崇門的人來了!”


    沈無顏似乎早有預料,不鹹不淡地說了聲知道。而後轉頭,認真地盯著空桐白,“方才要說什麽?”


    空桐白搖頭:“沒事了,你忙。”其實她想問,為什麽知道她是妖,還對她這樣好呢?


    不過也不是天大的事,抽時間再問好了。


    沈無顏沒放在心上,吩咐錦春好好伺候空桐白,就出門見李校尉了。


    提到崇門,空桐白想起衣菱生前的話,不由臉色一白。坐在床上,一直到完全看不到沈無顏的身影,才神情恍惚著收回目光。一回頭,見錦春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一赧,全然當做沒看見。


    想了想,無顏說這麽多話,都當著錦春的麵,她定然是可信的。


    便道:“我想去後院。”


    錦春是個妙人,當即頜首:“姑娘是要瞧那豹子吧,奴婢這便領您去。”


    空桐白這會兒還發著高燒,軟綿無力。雖說渾身滾燙,熱得火爐子一樣,臉色也潮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但寒氣吹到身上,隻覺冷得絲毫不願動彈。


    錦春見她麵色蒼白,忙取了昨晚殿下送來的白色的鬥篷。


    她覺得奇怪,如此寬大,分明就是男子的款式。殿下的?


    見姑娘神色無異地往身上攬,臉上還隱隱露出一抹竊笑,心下了然,卻也不多嘴,打開門扶她出去。


    空桐白起先還打量別致的院落,後來見錦春低眉順眼,刻意壓著步子遷就自己,頓覺渾身不自在,嗖得一下抽回手:“我又不是神仙祖宗……這樣,很奇怪。”


    錦春愣了一下,噗嗤笑出聲,“姑娘真性情呀!”她長這麽大,還從未看見不願被人伺候的姑娘,心裏對她不由親近了一分,指向院子裏的東西,引領她觀賞起來。


    空桐白聽得聚精會神。沒多久,二人到了後院馬棚。


    她不太相信那隻傲慢驕傲的雪豹,甘願被關在馬棚裏,於是好奇地走過去。


    “嗚……”未見其身,先聞其聲——從元村出來,這隻臭雪豹似乎更哀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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