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墨九再次見到了宋驁一行人。


    在發現青驄漂亮的馬鬃被生生揪掉一半之後,宋驁差點把墨九暴打一頓,好在墨九機智地把茶葉蛋塞入嘴巴,然後“哧溜”鑽入馬車裏咳嗽裝死,才躲過一劫。


    不是“旺財爹”那輛飄著薄荷香的馬車,而是另外一輛矮小的架子車。她坐著有點硌屁股,不太舒服,但好歹與藍姑姑接上頭,可以大概了解一下目前的處境。


    老實說,穿回古代的小說墨九看過不少,但穿得如此悲涼的,她還真沒見過。


    因為她不僅是一個寡婦,還是一個頂著金字招牌出生的小寡婦。


    若問“墨家寡婦”這塊金字招牌由何而來,得往她家祖上數三代。她娘、她姥姥、她姨姥姥、她姥姥的姥姥,清一色的寡婦,聽說但凡沾過她們身子的男人都不得善終。


    世上奇葩的事,墨九聽多了。遺傳疾病的,遺傳樣貌的,但真沒有聽過寡婦也會遺傳……總之,墨家的姑娘要嫁人,得靠騙。


    可半個月前,她家隔壁的如花婆卻為她保了一個大媒,將她許給了楚州望族蕭家的大郎,說是蕭大郎得了一種“癔症”,要找一個天寡之命的婦人,方可婚配。


    墨家小寡婦有人要,是好事。


    但這姑娘腦子卻不太好使,花轎到了半道,卻和一個野男人跑了。


    那蕭家大郎躺床上起不來,這回接親的人是蕭家六郎蕭乾,再有小王爺宋驁與蕭家有一點八杠子打得著的關係,生性貪玩的他也跟了來迎親,哪曉得遇上這麽一出?


    他覺得倒黴,墨九更想吐血。


    “要嫁給一個病癆子?簡直生無可戀。”


    她懶洋洋抱怨,藍姑姑也同情不已。嫁到蕭家,名頭上好聽,可誰曉得姑爺能不能好起來?所以先前她家姑娘要逃,她才會同意。如今被捉回來,隻怕是……


    她重重一歎,這時,馬車外卻高聲喧嘩起來。


    墨九初到陌生世界,自是好奇得緊,不由往外探頭看去。


    這麽熱鬧的古代街景是她沒有瞧過的。青石板的街道兩旁,古樸陳舊的商鋪遮擋了一些夏日的燥熱,男女老少混雜街頭,牽畜生的、挑貨擔的、搖折扇的……紛紛湧過來,指指點點。


    “這不守婦道的小賤蹄子不老實得很,那日出嫁我便說嘛,哪能過安生日子?這不……”


    “……這回得罪的是楚州蕭家,想來不會善罷甘休哩。”


    “這小寡婦,有好果子吃了……”


    “我呸,賤身配良家卻不知感恩。活該!”


    被人當猴兒似的圍觀了,墨九便又從中了解到了一些原先墨家姑娘的“奇聞逸事”——比如鑽過有婦之夫的麥垛子,搶過瞎眼婆婆的肉包子,剪過迎春閣姑娘的小辮子,欺負過街上乞討的叫花子……


    總歸那墨九兒就不是個好東西,隻要出門,必不幹好事,所以人人痛恨。可墨九琢磨著,總覺得哪裏不對。


    “按理說我騎馬跑了這麽遠,這些人不該認得我才對?難不成我早就名滿天下了?”


    藍姑姑怪異的眼,一眨,又一眨,“九姑娘,你不知這是哪裏?”


    墨九搖頭。


    藍姑姑一臉挫敗,“你三歲就在那街口丟石子砸人,五歲就在那個粥攤的鍋子裏下老鼠藥,七歲在……”


    墨九心裏直叫喚。


    這到底給了她一個什麽肉身啊?莫名背上恁多冤孽。


    眼看藍姑姑數落著她的劣跡,大有停不下來的意思,墨九再一次生無可戀的搓眼角,“說、重、點。”


    藍姑姑咳一聲,“這是盱眙啊?你連盱眙都不識得?”


    墨九奇怪:“盱眙又是個什麽鬼?”


    藍姑姑再次淚了,“……你家啊。”


    隨便一跑竟然回了娘家?墨九尷尬地笑笑,“怪不得長得有點麵熟。”


    墨九心性好,不管外麵罵什麽,她都不再入耳——反正罵的人也不是她。跑了這麽久,她疲憊得很,不知不覺便在謾罵聲中睡了過去。藍姑姑抽搐著看她不太雅觀的睡相,嗚咽歎息,“可憐見兒的,往常隻偶爾發瘋,脾性不太好。現下……是徹底傻了哇。”


    打擾到墨九好眠的是一道像鐵鏟子刮鍋底似的破啞聲。


    “我老婆子做媒多年,怎麽也沒想到,會攤上這麽個討債鬼……我要曉得,打死也不敢讓她攀上蕭家啊……”


    如花婆哭得聲淚俱下,卻隻換了宋驁一聲冷笑。


    “連街頭老叟都曉得她什麽品性,偏生你這老虔婆不知?”


    “嗚……如花冤枉啊……”


    這破嗓門兒太過提神醒腦,墨九幾乎忘了自己是大戲主角,再次睜眼看去,發現馬車停在了一戶人家的院子外頭。


    那院牆有些年歲了,缺少修繕,看上去破舊不堪,但從那青磚灰瓦看,以前應當也是殷實人家,隻不曉得為何破落成這樣。這會兒,除了頭戴大花,嘴塗雞血的如花婆在哭哭啼啼之外,還有一個體態微胖的中年男子唯唯諾諾的求饒。


    “親家小郎受累了,先進屋喝口熱茶再仔細說話可好?”


    這個人穿著粗布衣衫,瞧不出身份,但一看便知是個辦事穩妥的人,墨九想到“墨家寡婦”的金字招牌,打消了這個人是她便宜爹的念頭,笑著朝宋驁招手。


    “小王爺,放下那個老太婆,有氣衝我來撒。”


    宋驁從她的眼神裏讀出幾分調侃,卻沒懂得內涵,隻回頭看向那輛沒有動靜的馬車,臉上的笑意,似融了一絲莫名的春風,絮蕩輕綿。


    “長淵,你怎麽看?”


    不要怪墨九腐眼看人基,隻怪這畫風實在太容易令人遐想。


    她曖昧的目光隨了宋驁望向與她並排停放的馬車,好像窺破了天機一般,“哧”的怪笑——原來蕭家六郎比小王爺還跩的原因在此?


    薄荷清冽的香味兒縈繞鼻尖,仍用劍柄挑開的厚重車帷裏,一張散發著清冷禁欲氣息的俊美麵孔現於人前。他略微垂眸,睥睨般盯她一眼,刺得她收回了臉上的笑意,卻又一言不發地放下簾子,徒留那驚鴻一瞥的餘韻,羞煞了群芳。


    尼瑪……


    墨九心裏暗罵,馬夫已懂事的下了馬杌子。


    那蕭家六郎便慢條斯理的下了車,玉冠束發,衣袍輕卷,如風拂水,分明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好像踏了冥界陰氣婆娑而來,看誰都像在看一隻死物,目中無半分波浪,卻讓人不得不俯首低眉——但不包括墨九。


    她盯著他的眼睛,暗自稱奇:原來這貨的眼珠子天生異色,那一波淺淺的碎金色暗紋也並非太陽光的反射,而是他自家長成的,像格外戴了美瞳,極為好看……


    “姑娘!”藍姑姑暗捏她一把,小聲提醒,“那是你小叔子。”


    墨九隨口回她,“一堆野雞裏立了一隻白天鵝,你就不多看幾眼?”


    藍姑姑愕然,似懂非懂。


    宋驁卻斜刺裏探頭怒目,“誰是野雞?誰是白天鵝?”


    墨九朝他“靦腆”一笑,不解釋,隻把腳步落在後麵,含糊嘀咕。


    “你哪是野雞啊?你分明就是一條小受狗。”


    旺財突地回頭,吐著大舌頭瞅她,大尾巴直搖。


    墨九扯著嘴朝它笑,將另外一隻茶葉蛋塞入了狗嘴。


    “乖娃娃,不是罵你啊。”


    ——


    墨九沒有想到,她那個便宜娘居然也那麽霸氣。管他什麽爺來了,她隻稱病不出,派了那個叫沈來福的男人接待——入屋之後,她才曉得,那是藍姑姑的男人,也是墨家如今唯二的下人。


    堂屋裏,茶香嫋嫋,各人臉色不同。


    在沈來福再三鞠躬道歉之後,蕭乾卻並不領情:“旁的不必多說了。我蕭家斷斷不做逼人結親的事,如今把人送返,也算全了禮數。”


    墨九盯著那張欠揍的臉,不免心存疑惑,他如果就為了退貨,又何苦親自抓了她送回,難道隻為羞辱,贏回顏麵?


    “親家小郎,這隻怕不合適吧?”沈來福看墨九直勾勾看人家不轉目,更覺老臉羞愧,佝著身子雙手奉上茶盞,懇切地笑,“姑娘出了閣,就是夫家的人,沒有送回娘家的理兒。”


    蕭乾並不去碰沈來福的討好茶,答得輕描淡寫:“那是指姑娘,她還是姑娘嗎?”


    藍姑姑兩口子的臉紅了。


    而墨九的臉,卻黑了。


    穿越硬件已經夠挫了,如果連穿越軟件都沒有競爭力,那也太讓她痛心了——隻不曉得以前被她“摧殘”過的花朵,都有哪幾隻?


    如花婆做媒日久,見識不算少,雖然有點害怕蕭乾,但為了豐厚的酬金,仍想憑了三寸不爛之舌,把親事說成。


    “郎君說得句句在理,可蕭家大郎的病,隻怕……”她破著嗓子漏風似的笑,“九姑娘是犯了錯,但天寡之命,這楚州地界上,卻獨她一分。真真的,基本嫁一個死一個。”


    墨九:“……”


    這到底在拆誰的台?


    如花婆並不覺得失言,手絹嬌媚地拍拍嘴巴,“瞧我這張破嘴,總是這樣實誠……郎君是京裏做大官的人,得仰天顏,見聞廣闊,可有見過九姑娘這樣的天寡?容聽老婆子一言,這姑娘啊與你家大郎最合不過了……”


    她試圖遊說,可蕭乾卻不耐煩起身。


    “彩禮,酬金,雙倍退還。”


    就這樣被退貨了,還要賠償損失,除了墨九自己,每個人臉上都如喪考妣。寡婦的名聲本就不好了,如今再雪上加霜,可如何是好?


    如花婆煮熟的鴨子飛了,不由嗚嗚哭起,那撒潑的樣子,就差上去擼人的袖管兒了,“九姑娘是老婆子看著長大的,她爹死得早,她娘饑荒不飽地把她拉扯大,現下又染了重病,郎君這樣一逼,不是斷了她們家的活路嗎?”


    沈來福也跟著伏低做小。


    “親家小郎,您行行好,寬容寬容……”


    烏央烏央的哭聲,讓成了滯銷貨的墨九有些煩躁。但她地盤還沒有踩熟,好多事也不知因由,並未貿然吭聲。不過,她絕沒有想到,幾個人一哭鬧,那姓蕭的卻停住了腳步。


    “要入蕭家的門,也不是不可以,但勞煩再給小姐添一份厚重的嫁妝。”


    沈來福麵色一變,“親家小郎,我們家屬實不寬裕……”


    蕭乾緩緩回頭,像是笑了,“墨夫人自然拿得出。”


    墨九一悚,不由抬頭看向他寡淡無情的臉。


    這個人非得在雞爪子上刮油,當真隻是為了銀子?


    她眼刀子不停剜他,蕭乾卻不給她一絲眼風。


    “盱眙驛站,蕭某會等到明日申時。”


    說罷他步履生風,徑直離去,旺財“嗷嗚”一聲,屁顛顛跟在他後麵。一人一狗,一個冷漠,一個熱情,那半是晴天半是雨的失調畫麵,終於喚出了墨九深埋心底那一萬頭狂奔的惡魔——草泥馬。


    ------題外話------


    呀呀呀,上來了。


    妹子們看評論區,注意看v群哈,開更第一周,群裏有紅包活動哦。


    麽麽噠,你們發現,如花又帥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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