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上,唯墨九你一人。”


    東寂的話,帶了一點自我解嘲。


    墨九心裏默了默: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她特別,有點上心?


    疑惑在心,她卻沒有再問。


    如果不能給人承諾,就不要糾纏,不要給溫暖,更不要給希望……因為,給一個遙不可及的希望,那才是真正的殘忍。


    “多謝殿下寬宏,不與民女計較。”


    墨九福身施禮罷,轉身就走,那沉穩的腳步,沒有一絲猶豫,就那樣慢慢地走出了宋熹的視線範圍。


    背後的目光,流連、灼熱。


    可墨九沒有回頭,她看著腳下的路,在這一片幾乎被燒成了灰燼,又被大雪淹沒的廢墟上,思緒悠悠,走得也不快。直到看見一棵被燒毀的大樹,禿禿的樹樁下方站著的一個男人,方才停下腳步。


    他也看著她,一雙沉澱了夜幕的眸子,深邃、清冷,輪廓分明的五官在這樣的光線下並不清晰,卻平添冷峻孤絕之感,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


    墨九放緩腳步,“你怎麽也來了?”


    蕭乾負手而立,肩膀上積了雪,也不知站了多久。他沒有追問她為何要用“也”字,隻淡淡道:“今兒雪好,景好,我來賞賞。”


    “賞雪賞到禦史台獄來了,難道是蕭使君蹲大牢沒蹲夠,懷念著這裏?”墨九眼往上一翻,冷哼一聲,朝他走去,笑得嫵媚,卻一字一頓,“六郎,千萬別逼我滅口。”


    她五根指頭一張一放,做凶猛狀,蕭乾唇角上揚,歎一聲,過來牽著她的手,往掌心一捂,“今兒你沒過府,我擔心你。”


    墨九被風雪吹冷的身子,倏地一暖。


    他說:我擔心你。


    “傻子!”墨九嗔怪一聲,腦子裏掠過謝青嬗惱怒的眼神,還有東寂眼中那種灰敗的,像是從此再無光亮的頹然,一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她雙腳突地一軟,狠狠地撲入了蕭乾的懷抱。


    “六郎……”


    “嗯。”他什麽也沒說。


    一陣帶了淡淡中藥味兒的幽香傳入鼻息,墨九深深吸一口,感覺到他的溫暖,還有他的掌心在自上而下輕撫她的頭。


    他沒有詢問,沒有安慰,隻默默摟著她,佇立在這一片風雪天地中,像一個兄長,給了她一方可以依靠的安生之地——他的胸膛。


    原來世上最好的安慰,是擁抱。


    墨九舒服地在他懷裏擦了擦臉,卻不抬頭,雙手更緊的回抱著他。兩個人一聲不發,也不知站了多久,墨九身子暖了,那莫名其妙被敗壞的心情,也漸漸好轉。


    她抬頭看著蕭乾,挽唇笑問:“蕭六郎,你是不是看見東寂了?”見他麵色沉斂,她眨了眨眼睛,又道:“嗯,我其實是想問問使君大人,見到情敵與你的女人在一起,心底是個什麽滋味兒?”


    “何謂情敵?”默一瞬,他才問。


    “當然就是那種非常喜歡你的女人,讓你終日患得患失,緊張懼怕,恨不得把你女人緊緊攥在手心……的優秀男人嘍?”墨九無恥地一口一句“你的女人”,對他進行著戀愛知識科普,心底有點小甜蜜。


    可蕭乾卻雲淡風輕,似乎他根本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底,又似乎他願意給她自由,給她和東寂相處敘舊的機會,根本就是不屑。


    “心中若有敵,天下皆為敵。心中若無敵,無敵於天下。千軍萬馬我都不怕,小小情敵,有何懼哉?”


    “囂張啊!”墨九瞪大眼睛,嘿嘿一樂,“不過,我咋就喜歡你這囂張的調調呢?”


    蕭乾表情桀驁,給她一個“你不喜歡老子喜歡誰?老子就值得你喜歡”的淡漠表情,一聲也未吭,卻把墨九逗樂了。


    “嗬嗬!”她幹笑一聲,也不再向他解釋與東寂見麵的情形,主動挽起他的手,“走吧,回了,外頭怪冷的。”


    “不看了?”他低頭問。


    “嗯,不看了。”墨九邁開步子。


    “可有什麽發現?”他攬住她的肩膀,將她大半個身子摟在懷裏,替她擋去風雪,淡淡相問。


    墨九平視著前方,微微眯眸,“這禦史台獄,其實風水不錯,做監獄確實有點兒浪費。”


    蕭乾平靜地問:“不做監獄,做什麽?”


    墨九認真地考慮一瞬,嚴肅地抬頭看他,“其實墨家老祖宗是對的,這個地方適合做陰宅。這麽大一塊地,得埋多少人呐。”


    “嗯”一聲,蕭乾也很嚴肅,“若真做陰宅,那這幾日臨安城的百姓,不得見麵就問:你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嗎?”


    墨九微微一怔。


    好半晌兒才反應過來禦史台獄的火災,也忍俊不禁,“我說蕭六郎,你啥時候這麽貧嘴賤舌了?”


    蕭乾凝視著她的笑臉,自己卻半分不笑,“從遇見一個叫墨九的婦人開始。”


    “……你贏了。”墨九笑著掐了一把他的腰,見他不為所動,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正事吧?你們商量了這麽久,確實好日子沒有?”


    蕭乾思量一瞬,回道:“今兒已初步定下方案,蘇逸已將之呈予陛下。想來用不了幾日便要開艮墓,隻不知,九爺何時病愈?”


    “額,這是個嚴重的問題。”墨九撐著額頭,嚴肅的想了想,又漫不經心地瞥他:“我得先問問我的大神醫……何時把你家九爺治愈呀?”


    “我家沒爺……”


    “隻有祖宗?”墨九搶過話來,惡狠狠一笑,趁機再張五爪,作勢要往他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抓。


    這貨玩上癮了,最近關係好了,常這樣嚇他,隻要有機會就搞突然襲擊,時常讓使君大人窘迫又頭痛,每每避讓不已。


    “墨九!”這個地方雖然黑燈瞎火的,也沒有人會看見,可哪怕是暗裏做這樣的小動作,對蕭六郎來說,也是一件挑戰。墨九左突右擊,低笑不止。他被她鬧得呼吸微亂,無奈地掐住她的手,“小狐狸,安分點。”


    他低沉的聲音,喑啞、磁性,讓墨九這個“聲控黨”有點兒醉,又有點兒甜。


    以前她眼裏的蕭六郎,孤傲、涼薄,無論對誰都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兒,經常讓她恨得牙根兒癢癢。可後來她慢慢了解了,他為什麽冷漠,為什麽不喜與人深交,那是因為他從小習慣了孤獨,一個四柱純陽的八字命格,除了讓他命運多舛外,也讓他受盡了世間的冷遇,從而造成一副那樣的性子。


    可他外冷內熱,對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她哼了哼,小脾氣見長,“你急什麽?我取取暖而已。好吧,你家反正沒有爺……你也不肯給九爺治病,那艮墓,九爺就去不了。”


    “不去最好,在家歇著。”他淡淡回答。


    “蕭六郎,你……”墨九急眼了,瞪他。


    她半點不肯吃虧的小模樣兒,讓蕭乾也不免失笑,“是,我家沒有爺,有個小祖宗。”他抬手為她係了係風氅的帶子,輕輕摟住她,往廢墟的右側走,“小祖宗,仔細腳下。”


    “這還差不多。”墨九低頭偷笑,“不過,看這樣子,使君大人也是偷偷溜進來的?”


    “不。”他一臉嚴肅,“我是走進來的。”


    墨九瞄他一眼,好笑地調侃幾句,便與他穿過了一條被燒得焦黑的石門。


    光線從暗到亮,她微微眯眸,不經意抬起頭,突然看見一隻頭上像戴了一頂羽冠的鳥兒,從石門上方“撲騰”著飛了出去。小鳥兒很靈活,徘徊在風雪中,“咕咕”叫喚幾聲,又落在雪地上,邊走邊喙,像是在翻找食物。


    “這鳥兒好漂亮,戴了一頂羽冠也。”


    這樣的距離,不太看得清,但鳥兒身上的羽毛顏色鮮豔,羽冠高聳,姿態活潑,很逗人喜愛,墨九不由出聲讚歎。


    蕭乾微微一愣,“阿九喜歡?”


    “嗯”一聲,墨九戀戀不舍地瞥著那鳥兒,就要拉他走。蕭乾卻不動,突地捏了個雪團,袍袖一揚,雪團便擲了出去。


    一聲“咕”的叫喚,鳥兒應聲軟在地上。


    “……做什麽?”墨九鬱悶了。


    “你喜歡,就給你啊。”他回答得坦然。


    “我不喜歡死的。”


    “沒死,也沒受傷,隻是嚇著了。”


    “是嗎?”墨九狐疑瞥他,這得多精準才能讓鳥兒不受傷,卻嚇癱在地?


    說著話,二人便往那隻鳥兒走去,墨九嘴上責怪著,心裏卻是美滋滋的——有一個男人,念她所念,想她所想,願意為她達成願意,哪怕是一件小事,他都當成正事來辦,這可不就是幸福?


    她低頭看著雪地上掙紮的鳥兒,原本要拿手去捧,可伸到中途,卻突地一怔,縮回手,不再碰它。


    蕭乾俊眉微揚,“阿九何時變葉公了?”


    “我非葉公,不好龍,也不好鳥,隻好男人。”墨九頭也不抬,盯著鳥兒,依舊不碰。


    那隻鳥兒似是感覺到危險,折騰著翅膀,拿一雙恐懼的豆眼瞅她。


    “看樣子真沒受傷,你休息一下,自生自滅去吧。”墨九說罷,也不去管那隻鳥,拽著蕭乾的胳膊便走。


    蕭乾疑惑了,“為何又不要了?”


    墨九沉默一瞬,“蕭六郎,你聽過一種叫臭咕咕的鳥嗎?”


    蕭乾袍袖微微一動,回頭瞥一下再次振翅飛起,在風雪中盤旋兩下又落地的鳥兒,聲音略微一沉,“聽過,傳說是墓鳥,喜棲身於墳墓。”


    “是。它叫戴勝鳥,在我們老家,也叫它臭咕咕,他們喜歡住在墳墓……還會吃腐肉。看來是禦史台獄的死人吸引了它。”


    蕭乾瞥她一眼,沒有再說說,卻摟住她的腰,轉過那道石門,上了一個斜坡,往一個廢舊的石台走去。


    紛飛的大雪下,石台已看不清原樣,但墨九大抵可以猜測,在未著火之前,這裏應當是一個監獄的哨台。


    “好地方啊!”


    站在這裏,整個禦史台獄都可望入眼裏,比她在裏麵去觀察,著實方便了許多。


    墨九遠眺片刻,偏頭看向蕭乾,他一動未動,隻有衣袍隨著風雪在紛飛,那一副翩翩君子,飄逸風華的樣子,讓她心裏微微一動。


    “蕭六郎!”她低聲喚他,抿了抿嘴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蕭乾低頭看來,目光暖暖曬在她臉上。墨九也不知在想什麽,臉上有點兒小暖昧,也有點兒促狹。


    “我叫墨九,你叫蕭六。咱倆在一起,不正好六丨九?”


    他疑惑地蹙眉:“六丨九何意?”


    墨九抬了抬頭,一臉的笑:“那是一種姿勢……不,知識!”


    蕭乾似解非解地道:“什麽知識?”


    墨九輕咳一聲,揉著鼻子,“這個知識嘛,不太好解釋,隻能實踐。”


    蕭乾默默想了想,讚同地點頭,“身教勝於言傳,阿九回頭與我實踐一下。”


    墨九:“……”


    她無語地瞥他一瞬,確定他真的很正經,然後默默撿起一根焦木,把上頭的積雪拍去,拿木梢在積雪上先畫一個圓圈,然後在中間畫上一條彎彎的弧線,上下再各畫一個小圓。如此,一個“太極圖”便栩栩如生了。


    “看,這像不像六九圖案?睡下來的六九。”


    蕭乾看著她,似有所悟,“阿九睡的左邊,還是右邊?”


    墨九怔了怔,哈哈一笑,“蕭六郎,你禽獸啊!領悟力強,還有融會貫通的能力呐,佩服!”


    “食色性也,人之本能。”


    “可惜……我說的是正事。”墨九笑著瞥他一眼,突然嚴肅了臉,指著下方的廢墟道:“收起你的禽獸思想,看看這個禦史台獄的舊址,像一個什麽形狀。”


    蕭乾蹙眉,“一個六、一個九,睡在一起?”


    “我去!”墨九無奈,捶他一把,“是太極圖。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八卦墓。沒有想到,這一把火居然燒出個太極圖來。”


    在禦史台獄的舊址上,有一片地區燒得特別狠,有飛雪落下,也一樣是焦黑焦黑的顏色,另外一片地域卻稍稍好點,原本這地方就是一個圓形,這樣一看,確實像一個“太極圖”。


    蕭乾負手上前,點頭道:“太極陰陽,一邊是陰,一邊是陽,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調和是為天道……故而,男女之道,也乃天之道也。”


    墨九真的服氣了。


    她朝蕭乾豎了個大拇指,“蕭六郎,回頭搞一個禦史台獄的建築圖給我。旁的事,什麽陰陽調和,人道,天道的,姐聽不懂,你自個兒研究去,我先回怡然居了!”說罷她甩甩袖子,便大步往下走。


    可不過兩步,腰身便被他從後麵抱緊。


    她邁不動步,也不掙紮,隻低低悶笑:“禽獸六,你又要做甚?”


    “九爺不要治病麽?趁這夜色正好,去本座府上,本座為你好好治治。”


    “治你個頭啊!”墨九瞪他。


    “你頭也痛?”他道:“一並治吧。”


    “哈哈!”墨九忍不住了,笑不可止地捶他。


    可這麽笑鬧著,待她再回頭,背後那人卻是一本正經。


    “阿九。”他低聲喊她名字,“你清醒嗎?”


    墨九微微斂目,看著他,也看向他身後那一片寂靜的天空。飄然而落的雪花、生生刮臉的冷風,這個高台上,除了他與她,一個人都沒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夢幻感,用一種似夢似真的恍惚鑽入她的心底。


    “清醒!”默一瞬,她又道:“也糊塗。”


    她沒有動,任由他雙臂箍在腰間,也不回頭,在他灼熱的呼吸縈繞耳窩時,目光緊盯著下方的廢墟。


    “偶爾我會想,如今這一切,這樣的情感,這樣的心動,到底是我最真實的感覺,還是被*蠱引誘的一場幻覺。”


    身後的男人沒有動彈。


    他緊緊摟住她,手臂硬如鋼鐵。似乎不摟緊,下一瞬她就會消失不見。


    墨九感覺到他的情緒,慢騰騰回頭,瞥向他的眼。


    “六郎肯定也與我有過同樣的疑惑吧?尤其你……以前不動情,不動性,不動丨欲,一切都是有了*蠱之後才發生的。你會與自己的嫂子糾纏,一定有過掙紮,有過思量……最終,與其說你向*蠱妥協了,不如說向自己妥協了。對也不對?”


    他淡淡看著她。


    久久,一聲低不可聞的“嗯”聲,飄入她耳際。


    墨九並不介意他的沉默。


    很多時候,蕭六郎其實是個別扭的孩子。她彎唇一笑,輕輕解開他束在腰間的手,慢條斯理地道:“其實我也一樣,一開始,也猶豫,甚至害怕。可後來,我想通了。”


    懶洋洋地靠在他的懷裏,墨九瞥著他輕鬆地道:“情感這東西從無亙古,就算沒有*蠱,今天喜歡對方,明天也有可能被另外的人吸引。分分合合是人之常情,最多不過回到最初罷了。”


    “……*蠱給了我們一個喜歡彼此的機會,也讓我們沒有背叛的可能,就算有一天蠱毒解去,我們如夢如初,你願意繼續做一個孤獨的獨身主義者,而我……也發現並沒有那麽喜歡你,那我們也可以相視一笑,淡然再見。至少,我們燦爛過,燃燒過,並沒有辜負這人生。”


    “阿九?”蕭乾目光微沉,“若真有那一日,你會灑脫揮手,說再會?”


    “會的。”墨九嚴肅道:“相互糾纏,相互痛苦,是最愚蠢的行為。世界這麽大,除了愛情,還有很多值得我去做的事,我可以吃,可以玩,可以做機關,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來得及做。我是絕對不會糾纏在一段不屬於我的情感之中,整天傷春悲秋,要生要死的……譬如靜姝、譬如謝青嬗,譬如彭欣,譬如尚雅,她們都是美麗的女子,原本可以活得更好,可她們辜負了美貌,辜負了年華。不值!”


    “不值?!”


    蕭乾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她。


    他麵前的小婦人,不再是他初見時那般的怯懦而緊張,微翹的唇角,寫滿了不同與任何人的爽朗與自信,眉梢微微一點嫵媚,像綻放在飛雪中的豔麗紅梅。


    奪人心魄,溫柔瀲灩,卻似乎很遙遠。


    “阿九,我不懂你。”


    “你當然不會懂我,因為你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原本就是兩種不同的生物。”墨九輕輕笑著,指頭慢慢彈去他肩膀的雪花,身子似是受了冷,偎入他的懷裏,語氣軟了下來,像一個向男人撒嬌的小婦人。


    “其實我很簡單,相愛時,就好好愛,不愛時,就相忘江湖,這就是愛情最好的狀態。所以,六郎,我們好好相愛,等解開八卦墓,拿到千字引,解去*蠱……再來揭開這個謎底可好?”


    “謎底?”他思維微亂。


    “就是,相愛著,或者從未愛過。”


    他雙唇緊緊抿起,臉色不太好。


    “別這樣看我嘛。”墨九笑道:“八卦墓才找到三個,前兩個都是機緣巧合,還是旁人花了無數經曆找到的,第三個正在發掘中……也許,窮我們一生,也未必能找齊八卦墓,打開祭天台的祭壇,也一生都未必能找到千字引,解開*蠱。”


    他怔怔而視,目光幽冷。


    她卻笑得和緩,像看透了世間的風雲,目光裏全是通透於世的淡然,“又或者,在解開*蠱的時候,我們早已滿鬢白發,那個時候,相愛,或從來不愛,又有什麽關係?大家都沒勁兒折騰了。對吧?”


    蕭乾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這個眼神兒,包含了很多。


    或可以理解為他不願意等到那一日。


    也可以理解為,他希望早日揭開謎底。


    “六郎!”墨九勾住他的脖子,眼睛被白雪襯得晶亮一片,“我們該感謝*蠱的吧?……我無端賺了一個這麽優秀的郎君,而你麽,若無*蠱,又怎會如此痛快的墮落,與嫂子好上?”


    蕭乾麵色微微一變。


    他似乎不喜歡“墮落”兩個字。


    頓了片刻,他似是無奈了,低頭親吻她的額,喑啞著聲音道:“我一生修積,原以為大道之行,並無正果……可阿九,你就是我的果。”


    “果,什麽果?”墨九瞥他,“好吃嗎?”


    “……”


    墨九不喜這樣嚴肅的話題。


    “六郎,我餓了!”


    “嗯,我不會下廚,阿九可介意?”


    這悶悶的聲音聽著有點酸,墨九哈哈一笑,“沒關係,我會……我可以教你。走,馬上回府,你跟著我下廚好了。”


    蕭乾眉頭微微一蹙。


    他從不取悅女人,下廚更是沒想過。


    “怎麽了,不肯啊?”她粉嘟嘟的唇兒微微撅著,花瓣兒似的,有一種讓人采擷的蠱惑,雪嫩的臉蛋兒,受了寒風,卻顯得特別的嫩,尤其一雙黑亮的眼兒,在雪夜裏輕眨,像撩人心尖的羽毛,一扇一扇,便將火焰越扇越烈,他身子一緊,便將她緊緊納入懷裏。


    “阿九,便有那一日,*蠱不解了吧?”


    “嗯?”墨九被他突然的熱情弄得有點懵,輕輕推他一下,居然推不動。他幾乎是用掐地扼著她的腰,那鋼硬的男性身子,觸之火一樣熱,她不由微臊,“蕭六郎,你怎麽了?發了情呐?”


    “……”這婦人。


    蕭乾又憐又恨,又無奈。


    他低低親她一口,“回吧!”


    “不對,你這情發得有些奇妙啊!莫名*蠱又長大些了?”墨九喃喃著,猜測著,用一種研究的心思去蹭他。


    “別碰我!”他逮住她的手,目光熱得像見到獵物的狼,分明鮮美的肉就在眼前,想吃又不能吃,那掙紮的樣子,讓墨九瞅之,哀歎不已。


    “可憐見的!外頭太冷,回去讓九爺好好疼你……”


    “墨九!你再稱爺……”


    “那稱祖宗?”


    “……還是爺吧。”


    “哈哈!”


    一輛馬車慢悠悠往樞密使府的方向駛去,帶著一串銀鈴似的輕笑,驚得街道上的家犬兒“汪汪”不止。


    夜幕下,整個天地都在沉睡,天太冷,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隻街角的深處,有一輛華貴的馬車隱在陰影裏,靜靜而立。


    好一會,車簾子被風撩得高高鼓起,簾後露出一張半掩半現的俊臉,與天地間綿延不絕的大雪混在一起,冰冷,無奈,還有一絲意味不明的愴然。


    “九兒……”


    宋熹的手上,是一把小小的彈弓。


    “你把信物還我,我卻不想還你,怎麽辦?”


    ——


    臘月初十,雪霽天晴。


    臨安城的上空似被破雲而出的陽光鍍了一層淡金色,天空高遠,沉悶了許久的大地似是回了暖意。今兒是一個大吉日,也是欽天監早早選好的艮墓破土日子。


    艮山門,被禁軍圍得風雨不透。


    可即便這般,離艮山門較近的一些茶肆酒樓上,每一個樓層,都站滿了看稀奇的圍觀者。甚至於有人爬樹,有人爬屋頂,老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再多的禁軍,也擋不住他們的熱情。


    墨九早早就起來了,換上了她為了今日特地定製的一套“男女混合裝”和發飾——這套衣服很別致,是她的獨創。比女子的衣裳簡潔,比男子又添了一絲秀氣。


    今兒是她上任墨家钜子以來,第一次正式在人前亮相。艮墓破土的場合很隆重,她不能為墨家丟人,也不能給自己丟人。


    被一群墨家弟子圍簇著,她從人群中間分開的道路走過去,頭發挽了個小髻,一大半則披散在後,額際戴一個金色發冠,長身玉立,卓然飄飄。那俊美的容顏賽過天下女兒,英氣卻賽過無數男兒。


    “那是墨家新钜子?”


    “好俊!好美!”


    “這到底是男子,還是女子?”


    “女子吧?哪有男子這樣白嫩秀美的?”


    “男子吧?哪有女子這樣英氣逼人的?”


    “女的!”


    “男的!”


    人群外麵有人小聲議論,墨九隻當未知,一雙沉寂的眼睛,盯著破敗的艮山門,還有擺在艮山門前的祭桌和供品。


    朝廷做“開墓”這樣的大膽舉動,雖然是為了“公理正義”,但怎麽都得先告之菩薩的。墨九看著祭台上的黃色布幡,還有擺放在布幡上的供品,強忍下蠢蠢欲動的食欲,一本正經上前。


    艮山門後,是一道夯土的城牆,還有浮雕隱隱的城樓。但如今這裏已經廢了。幾日前,皇帝令人在旁邊臨時開了一道城門供人進入,此處除了“觀墓團”的成員、披甲執銳的禁軍,便隻剩下墨家弟子了。


    “钜子。”有人遞上香。


    墨九安靜地接過來,鄭重其事地插入香爐裏,拜了三拜,然後瞥頭看向今兒這裏的最高權力者——太子殿下。


    “吉時到了。”


    宋熹坐在軟椅上,旁邊有鴛鴦和翡翠伺候,神色沒有了那日廢墟上的激動,可從墨九步入艮山門,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


    今日的墨九太美,不尋常的美。尤其她發際上那個金冠,若換了旁的婦人戴上,隻會覺得矯揉造作,可她戴著,竟華貴得不可思議。


    “太子殿下!”


    宦官李順咳嗽一下,以示提醒。


    “嗯。”宋熹從墨九臉上收回視線,柔和的目光便斂住了。他望向不遠處靜坐的蕭乾與蘇逸,輕笑道:“本宮奉旨前來,陛下曾有交代。隻長見識,不得指手畫腳。故而,具體行事,還得二位愛卿說了算。”


    蕭乾但笑不語。


    隻一瞥,就把燙手的山芋丟給了蘇逸。


    這個男人常給人一種並不愛參與的樣子,可奇怪的是,他即便什麽都不做,也會給人一種極強的存在感,或者說一種很狂妄的錯覺——他坐在那裏,天地間就隻有他。


    蘇逸今兒卻沒有簪那朵曾讓墨九嘲笑過的嬌花,一襲白袍玉帶,褪去些許稚氣,嚴肅的臉上帶著一份興味兒。


    探究地瞥著了墨九一瞬,他狡猾把山芋踢了過去。


    “臣是外行,一切全憑钜子做主。”


    這小正太!


    眼睛又圓又大,看上去很無辜,可墨九總覺裏頭藏了幾分不懷好意……一個人能做多大的主,就得負多大的責。


    這個主,難做啊。


    可這事,她知道自己推不掉。


    微微一笑,她側目,“左執事,上洛陽鏟!”


    這個洛陽鏟是墨九在楚州時畫圖紙讓墨妄做成的,如今被幾名墨家弟子慎重的拿出來,算得上是驚豔亮相,讓圍觀的人紛紛歎息。


    果然墨家有不少好東西。


    便是一個鏟子,也與別人家的不同。


    洛陽鏟不僅最好的盜墓工具,也是非常好用的考古工具。在二十世紀它曾馳名中外,其神奇之處,不必贅述,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墨家弟子依言探墓,不過五鏟下去,墨九就從洛陽鏟帶出的土質確定了墓道方向。這舉動,讓她再次大放異彩,人群高呼喝彩,墨家弟子個個昂頭,驕傲無比,而那些個“觀墓團”的王侯公卿們,看她的目光,卻各有各的不同。


    “開墓道!”


    她一聲令下,早有禁軍上前。


    這樣的考古之舉……墨九權且稱之為“考古”,是她從來沒有經曆過的,聲勢浩大,鬧得人耳朵痛,可也有一個大好處,人多好辦事,不到盞茶工夫,一個完整的墓道就已現於人前。


    與群人一起觀看了墓道,方姬然回頭小聲對墨妄說:“這個墓,沒有被盜過。”


    身為墨家弟子的一員,加上也對八卦墓感興趣,方姬然參與了這一次對艮墓的發掘。墨九早知此事,卻沒有拒絕,隻由著墨妄安排。


    可聽她這樣說,墨九卻笑了,“未必。”


    方姬然帷帽微動,“钜子有不同見解?”


    墨九不欲與她在這麽多人麵前爭執,尤其機關屋勝過她之後,更不願意在人前讓她下不來台。她隻道:“未入墓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我隻是猜測。”


    方姬然怔了怔,沒有說話。


    這時,一個挖墓道的禁軍頭目過來,直接向墨九稟報,墓道前方有一道厚厚的石門相阻,問她該怎麽辦。


    既然艮墓是墨家祖上留下來的,應當與坎墓、巽墓一樣,在墓道的石門處,有機關鎮守。


    “肯定有傳說中的機關……”


    “可以看看墨家钜子的身手了。”


    在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夥熱情的議論中,墨九慢慢隨了禁軍走到那一個擋路的墓道口。石門用銅水澆過,上有雕花,乍一看去,就像哪個大戶人家的大門。


    禁軍頭目問:“钜子,你看怎麽開?”


    墨九看一瞬,沉聲道:“對待這樣的古墓,使用暴力是最可恥的。我素來喜歡用溫柔的方式,智力碾壓!”


    禁軍頭目豎起耳朵,“钜子請吩咐。”


    墨九瞥他一眼,不言不語地退出墓道,再一次走到艮山門的外麵,對默默跟隨地墨妄道:“抬一個萬人敵來,把門炸開!”


    墨妄:“……”


    眾人:“……”


    這就叫智力碾壓?炸開不是暴力解決?當著這樣多人的麵兒,她便這樣形象生動的暴露了粗暴的內心……墨妄嘴巴抽搐一下,真不好反駁。


    因為這確實也算是智力碾壓,因為“萬人敵”是她在“千人敵”的基礎上改良的一種火器,體形巨大,威力也巨大。


    於是第一重墓道口被砸開了。


    砸開的瞬間,“嘭嘭”的炸聲震耳欲聾,灰土碎石也飛濺而起。更令人恐懼的是,隨著那塵土高揚的,還有一種帶著濃腥味兒的、顏色鮮紅的液體……就像鮮血,猙獰、惡臭。


    “啊!”最前麵的禁軍大叫。


    “這是什麽?”


    “血!我會不會中毒了?”


    忽然一下,整個艮山門都寂靜了,隻有那幾個被“鮮血”潑中的禁軍,腆著一張濃汙的臉在大吼大叫,聲音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


    墨九與蕭乾互視一眼,扯了扯唇角,一本正經地走過去,“死不了,叫什麽?”


    那禁軍抹一把臉,“钜子,這是什麽?”


    墨九道:“它叫智慧,本钜子的智慧。”


    禁軍:“……”


    在改良“萬人敵”的時候,她曾與蕭乾探討過在中間融入染料的可行性。用她的原話說,“若這種火器投放戰場,一炸,嘭!就算沒炸死幾個,還能不嚇死幾個嗎?再說,一看這鋪天蓋地的‘鮮血’,敵人必然軍心渙散,鬼哭狼嚎地逃命。這也叫心理戰!不僅有威懾作用,還可以減少傷亡,為你積德!”


    蕭六郎對她的想像力很吃驚,可之後,卻大讚不已。墨九也很驕傲,可惜南榮沒有專利局,要不然,她這個創意,可以申報專利了。


    第一墓門被墨家钜子的智力碾壓開了。


    整個艮山門,也都沸騰了。


    人人都想知道那一道墓門之後是什麽,可有禁軍守著,除了裏麵的“觀墓團”,外麵的人沒有資格進去,隻有伸長脖子觀望。


    墨九安靜地走到了炸開的墓道口。


    灰塵落下,洞裏黑乎乎的,像一張野獸張開的大嘴,久久觀看,又像一個會吸人的漩渦,不停在轉。墨九遠遠站立,讓墨妄把她的“防毒麵具”拿過來,套在頭上。


    這個防毒麵具,自然不能像後世那樣科學。不過,它最重要的一個組成——“濾毒罐”裏有蕭乾專門做的防毒藥物,加上一個簡易的過濾裝置,還是有效果的。


    又見一個奇怪的東西出現,禁軍都呆住了。他們傻傻看著墨九戴“防具麵具”的樣子,再一次出現了靜止狀態。


    萬眾矚目中,墨九邁出了第一步。


    “钜子。”墨妄突地拉住她。


    墨九看了看胳膊上的手,又抬頭看他。


    她什麽也不問,墨妄卻尷尬地收回手,然後將另一個“防毒麵具”套在頭上,低低說了一句“我先”,頭也不回地鑽了進去。


    ------題外話------


    感謝妹子們的熱情與祝福,讓今天這個平常日子變得與不平常。嗯,這對剛滿18歲的二錦來說,心裏實在激動。麽麽噠大家,等我明年18歲生日時,希望還有大家的相守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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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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