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目光微微一閃,沒有意外她的問題,隻深深看她。


    “阿九認出他來了?”


    “是啊。”懷疑蘇赫世子是辜二假扮的疑惑埋在心裏太久,這會兒終於解了惑,墨九稍稍鬆了一根弦,“別說,辜二扮演蘇赫世子,那氣場,還真像那麽回事。在大金帳裏,要不是他的眼神有那麽一點點熟悉的感覺,我還真不敢往他身上想。”


    蕭乾抿抿唇,沒有回答。


    墨九笑看著他,豎了一下大拇指,繼續。


    “上次他從興隆山偷偷離開,我就琢磨著這廝去了哪裏,沒有想到,居然跑陰山幫你辦事來了,老蕭,你可以啊,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


    說到這兒,她似乎意識到偏離了主題,眉梢一挑,問題又浮上來了。


    “辜二能夠假扮北猛的蘇赫世子,並讓阿依古長公主以金帳相認,這中間,肯定有那順巫師的功勞吧?若他不先認下來,誰又敢認?”


    蕭乾冷繃的麵上,略暖。


    “阿九很聰慧。”


    “小樣兒,常被你這樣誇,我也是會不好意思的啦。”墨九捋了捋頭發,說得俏皮,臉上卻沒有半點兒不好意思,那小眼神兒嗖嗖地剜他,“行了,旁事休敘,你直說吧,那順為什麽要助你?”


    目光定定看著蕭乾,她以為會有答案。


    然而隔了一瞬,蕭乾輕輕將雙手搭在膝蓋上,扯了扯幹濕的衣袍,卻給了她一個意外的回答。


    “他確實幫了我,可我並不知道,他為什麽幫我。”


    還有這樣的?


    墨九不太相信,眉梢挑得老高,一雙眼珠子骨碌碌轉動,“騙誰呢?你這麽謹慎的人,不知原委,能坦然接受嗎?畢竟那順曾經背棄過蕭家。萬一這次,他也想利用你呢?”


    這是合理分析。


    可蕭乾卻不答,反而問。


    “阿九溺過水嗎?”


    “嗯?”墨九不明白他的意思。


    “人在絕望的時候,就像溺水的人,哪怕一根稻草,也會緊緊抓在手中。我並非相信他,而是別無選擇。”


    能讓蕭六郎說出別無選擇,那就肯定是瀕臨絕境了。


    想著臨安一別之後的歲月,墨九也不知他到底經曆了什麽,把臉搞成了這副模樣,身體也搞得那樣差,甚至於,都不敢和她相認。


    她心疼不已,看他的眼神也柔軟不少。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要幫你。”


    “想過。可至今沒有答案。”蕭乾看向她背後那一片空蕩蕩的空間,目光幽幽的,“當初我從臨安脫身,一路北來,是他主動派人找上我,助我離開朝廷的視線。而我,也確實得益於他的幫忙。若不然……事情也許更糟。”


    這件事,是墨九沒有想過的。


    她也不知蕭六郎,到底經曆了什麽。


    “我以為,一切你都早有的安排?”


    “早有安排不錯。”蕭乾回答,清冷的麵上幾乎尋不到半點情緒,就好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隻有那沙啞的聲音,帶了一絲絲沉鬱,“我讓聲東、擊西、走南、闖北提前離開,自己入得皇城司大獄——”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


    一雙忽明忽暗的眸子,看著墨九,卻不吭聲了。


    “怎麽了?”墨九胃口剛剛被他吊起,就這麽沒了下文,撓心又撓肺,語氣便有些不友好了,“說啊。我聽著呢?”


    蕭乾沉吟著,嚴肅地挑眉,“一個相思令。”


    “我靠,你不是吧?”


    哪裏有這樣的?


    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來敲詐她的相思令?


    有陰謀!


    墨九狡黠的眸子微微一眯,撩他一眼,“你拿相思令做甚?我連人都是你的,相思令當然也是你的,你何必要這個東西。趕緊別打岔,繼續說。”


    “你同意,我才繼續。”


    “……”


    強啊?


    怎麽像個小孩兒?


    墨九無語地挑眉,“你是不是還有要求,不要春令?”


    蕭乾莞爾點頭。


    這一笑,連帶那張醜臉都燦爛起來,麵上的坑窪也沒有那麽礙眼了。墨九呼吸瞬間一停,依稀在他臉上找到一些昔日的輪廓與表情。


    果然底子生得好,蕭六郎哪怕變成這樣,也是好看的。


    都說美色誘人。


    可這醜色,也把她誘惑了。


    呆怔一瞬,她的目光還定在蕭乾臉上。


    “成交。”


    一個相思令到手,蕭乾臉色似乎又好看了一些,那坑窪的皮膚組織,好像也比往常更為平展了幾分,隻沙啞的聲音,依舊淡淡。


    “我在皇城司獄裏,等待著死亡。因為,我必須死。”


    必須死?


    墨九不解,“為什麽?”


    他搖了搖頭,似乎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可墨九有那麽好糊弄麽?


    在她鍥而不舍的目光緊盯中,蕭乾終是一歎。


    “我在南榮,是北猛世子。可在北猛,卻是南榮樞密使,天下兵馬大元帥——阿九可曾想過,我的存在,多麽尷尬?”


    墨九微微一怔。


    冷不丁的,她想到了《天龍八部》裏的喬幫主。


    喬峰是一個有情有義有民族豪情的大英雄,一生的經曆恢宏大氣,讓人看得熱血沸騰,他的結局卻悲壯得令人扼腕。一代大俠竟以自殺離世。


    而造成他死亡的原因,就是歸屬感——他的血統。


    他是遼人,在宋長大。


    於是,遼宋戰爭中,他活在夾縫中,左右皆錯,左右皆輸。


    兩麵都不討好,他是被活活逼死的……


    換到蕭乾,其實比喬峰更為難。


    用後世的說法,他是一個兩國的混血兒,姑且不管他的心站在哪一邊,而是不管他跟隨哪一邊,都會被懷疑,被猜測,而他,確實尷尬,也很難找到認同感。


    以前,他的外公北猛大汗看好他,想要培養他,不也處處防著他嗎?要不然,他也不會派納木罕在南榮坐鎮,還幾次對墨九出手,以控製蕭乾。而南榮的蕭家,一開始對他的排斥與不接納,其中也很難沒有他母親是北猛人的原因吧?


    夾縫中生存的孩子,難以做人。


    過去的那些年,想必蕭乾也為此傷透了腦筋吧?


    沒有歸屬感的人,也很難找到認同感。


    這一點墨九太了解。


    在穿越之初,她也因為找不到歸屬感,就像一個外來的闖入者,對什麽都格格不入,覺得這個時代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從而焦灼,一雙腳永遠踏不到實地。直到有了蕭六郎,做上墨家钜子,她才重新找到了這種歸屬。


    可他呢?有麽?


    墨九心疼他,目光裏流露的,全是柔情與暖意。


    “六郎,你心向何方,歸屬於誰?南榮,抑或北猛?”


    蕭乾淡然的目光中,有一抹稍縱即逝的黯然。


    但他沒有猶豫,便斬釘截鐵地回答了她這個很難的選擇題。


    “我心向天下,歸屬阿九。”


    墨九心裏“咚”的一聲。


    如同平靜的湖麵上,被投入了一顆大石子,那漣漪一圈圈擴散,也同時放大了她的感動和激動。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她看著蕭乾,仿佛看見了他幽暗的眸子浮出了一副副金戈鐵馬的戰場,還有他縱馬天下的英姿——


    這一刻,墨九覺得她是了解蕭乾的。


    他也許和普通男人一樣向往權勢,享受手握江山的快感。


    可潛意識裏,也許他想要找的……隻是一種完整。


    於他而言的完整。


    北猛,南榮,這天下,若都成為一體,那不就沒有糾結了嗎?


    當然,最讓她感動的是後一句。


    他說,心向天下,歸屬阿九。


    他的心屬於她的。


    這麽久以來,這個男人說過很多話,卻並不多情情愛愛,也更很少與她談“心”。


    這一刻,坐在這個不知將來的石室中,墨九突然覺得整個世界的陽光都是燦爛的,以至於很多很多年後,當她再一次坐在同一個地方,伏在石台上研究這局深奧的棋局時,還記得今日的六郎,那張毀了容色的臉上幹淨、清冷,卻也自信的光芒。


    “阿九,在想什麽?”


    他淡淡的聲音,沒有一絲波浪。


    卻把墨九的神魂兒拉了回來。


    “我在想,你的隱忍與不易……所以,你確實應該去死。”


    隻有死去,才能重生。


    尤其,當他已經完全沒有了退路的時候。


    墨九記得蕭乾說過,當初他領兵北上抗珒,本已布好了全局,隻待宋熹向蕭家開刀,便會高舉“複仇之火”,以複仇為由起兵南下,卻也師出有名。


    可事情發生時,他卻做不了。


    他不能放任蕭家五百多口死在宋熹的刀下。


    他說,他曾以為他不在乎,可結果他卻在乎了。


    他還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了她。


    有了她,不僅她成了蕭乾的軟肋,就連蕭府的人,也成了蕭乾的軟肋。於是,他放棄了到手的一切,甚至臨時放棄了汴京的數十萬大軍,將生命交付在孝道與仁義的麵前。


    念及此,墨九又抿了抿唇。


    “但我始終認為,你回臨安,肯定不會甘願赴死,若宋熹能依言放了蕭家,你或許可能真的放棄兵權,離開南榮,可他如果真的要你死,你也不會傻傻的真去死吧?”


    “這也是我當初願意聽你話離開的原因。可刑場那一幕,太震撼了,我至今想起還心有餘悸。那時候,雖然我依舊存有僥幸,但找不到你,也得不到你半點消息,我慢慢的,心也有些動搖了——甚至開始相信,你已經——去了。”


    說到這兒,想到那些煎熬的歲月,她眼睛慢慢濕潤。


    “阿九——”蕭乾心疼的看她,又往完顏修那邊望一眼,“別難過。”


    嗯一聲,墨九咬了咬下唇,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個繡花荷包,衝他俏皮的眨了眨眼,“我也有百寶箱——”


    那個小小的荷包裏,有一撮用紅繩纏在一起的頭發,被揉成一團,挽得像個小髻子,但發絲黑亮黑亮的,很幹淨,看得出來,主人很愛惜……


    “知道這是哪來的頭發嗎?”她問。


    蕭乾視線微垂,幾乎沒有思考,就回答了她。


    “在臨安時,你為我綰發,木梳上留的。”


    墨九一愕,隨即又笑了,“沒情趣!你怎麽也不猜一猜,問一問?”


    “唉!”蕭乾喟歎一聲,看她把頭發塞入荷包,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懷裏,緊繃的麵孔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一抹歉意來。


    “臨安之事,阿九可曾怪我?”


    “怪啊!”墨九答得坦誠,“不是曾經怪,是現在還在怪。隻不過九爺大人大量,現在又麵臨這樣的處境,我暫時不和你計較罷了。”


    蕭乾一怔,伸手過來拉住她的手,帶著薄繭的掌心慢慢摩挲著她的手,癢癢的,像撓在她的心尖,卻又讓她踏實無比,“阿九受苦了。”


    墨九翻個白眼,“說這些沒用,苦都受過了,我也不在意。但原不原諒你嘛,就得看你今後的表現了——說吧,繼續說。入了皇城司獄等死,然後呢?你就真的等死了?”


    “當然不會。”


    蕭乾苦笑一下,聲音啞而淡,也慢。


    “為了假死,我做了兩手準備。當然,要死於眾目睽睽之下,隻有刑場換人。而這也是一招險棋。我事先遣走聲東、擊西、走南和闖北,讓他們混入押解人犯的禁軍裏,若臨場換人被識破,他們也可接應我——”


    想到當日刑場上的“盛況”,墨九目光陰陰的。


    “那時,你也沒有把握吧?”


    她記得很清楚,蕭乾與她離別時的決絕。


    也就是說,他並非沒有做過死亡的準備。


    “是。”蕭乾目光幽沉,“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天衣無縫的計劃。”


    “可你還是賭贏了。”墨九半眯著眼,“然而,假死偷生說來容易,當時卻難如登天,在那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讓人替換你?”


    那一天臨安下著雨,刑場下麵人山人海,刑場上齊集了刑部、大理寺、禦史台、審刑院的幾位主官,禁軍更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嚴防死守,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麽能做到以假亂真?


    而這個也是墨九午夜夢回時,最驚恐的噩夢。


    因為在那樣的情況下,根本就沒有人能逃得了——


    “旁人確實做不到,但有一個人可以做到。”


    聽著他淡然的聲音,墨九一驚,“誰?”


    蕭乾慢慢偏頭,目光略暗,“南榮宰相——蘇離痕。”


    墨九怔忡一下,微微張嘴,有些不可思議。


    那天,犯人押到刑場是卯時,等忙活完,把所有囚人都驗完,押上刑台,已經是巳時——


    殺五百個人,不同於斬一個人兩個人。


    數量太過龐大,人亂,也雜。


    聽說那天的劊子手都得找禁軍臨時充任——


    那個場麵確實相當複雜糟亂,在那麽長的一段時間裏,蘇逸如果願意,確實完全有辦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換人。


    關鍵是蘇逸為什麽肯?


    輕抿嘴唇,她沒有問。


    一雙黑眸圓滑滑的,她看著蕭乾,等著他的答案。


    好一會,蕭乾方道:“你以為蕭家當權數十年,也準備了二十多年,真就隻有那順一步棋嗎?”


    墨九驚得心肝兒都顫了,“難道蘇逸他……也是?”


    蕭乾垂下眼眸,“蘇逸本不姓蘇,而姓陳,全家老小一百多口都死在至化朝,死於謝忱之手,甚至與宋熹的母親,當今的太後娘娘也脫不了幹係……若非蕭家及時救出剛出生的孤子蘇逸,臨夜送往大覺寺,托淨空法師養護,便教其識文斷字,學武挽弓,他又何來五歲能詩,七歲能獵的臨安府神童?又怎會有金鑾殿上的獨占鼇頭,親點狀元?”


    一句句聽來,墨九完全是震驚的。


    太不可思議!


    這些人,居然有這麽深的淵源。


    蕭乾默了一瞬,潤了潤唇,淡聲告訴她,“當初艮墓的仕女玉雕,由他上交至化帝,也是我默許的。”


    正是有了那個仕女玉雕,蘇逸才最終走上了他成為當朝權臣的最後一步。


    可這也太複雜了。


    墨九脊背上有些汗濕。


    人心,怎麽可以這麽複雜?


    蕭家確實盤算了太多太多,也計劃得太久太久……


    如此,他們的結局,也就顯得尤其悲壯。


    “蕭家刻意培養了很多謝家的仇人死敵。那順,辜二,蘇逸,其實都一樣,這麽做的原因,也就為了有朝一日,可以用得上。”


    一樁往事又牽扯到另外一樁往事,墨九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她記得,辜二原名就叫一個“仇”字,辜仇。


    當初他手持聖旨入汴京,背棄宋熹救援蕭乾的時候,也確實曾經說過,自己是孤身一人,並無牽掛與懼怕。


    他身上有什麽故事?


    與這個蘇逸,又有沒有關係?


    墨九不由腦洞大開,“那蘇逸他知道嗎?”


    “以前不知。”蕭乾道:“但我有辦法讓他知道,並還上這個人情。”


    墨九看著蕭六郎,久久無言。


    權謀之爭,真是熬心又熬力。


    有一些布局,居然是十幾年前,甚至二十幾年前就開始的。


    說不定,在蕭家將蕭乾的姨母送往宮中為妃時,就已經在布局了……


    他們這些人,宋徹、宋驁、蕭乾、那順、辜二、蘇逸……或者還有別的人,都像這間石室中的黑白石墩一樣,都曾經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隻等風雲變幻的時候,上陣殺敵——


    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


    哪裏又有料事如神的人?


    二人互視著,都察覺到對方目中的涼意。


    頓了一瞬,墨九突疑,“那為什麽蕭家滿門被押入獄的時候,不找蘇逸這個已經貴為南榮第二號人物的宰相,試圖自救?”


    蕭乾涼笑一笑。


    “第一,來不及。第二,蕭家還想賭,等我回援。第三,蘇逸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說服皇帝,救得下蕭家五百多口——”


    “所以,蘇逸就隻幫了你?”


    “不。”蕭乾目光突涼:“我還沒找蘇逸,他就找上了我。他為我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替我行刑的人,驗身的人……所有的事情,他都做得天衣無縫。”


    這一瞬的蕭乾,麵色是平靜的。


    可墨九從他暗藏的眸色中,卻發現了一抹銳冷。


    “為什麽?是他自己查到身世,前來報恩?”


    “他依舊不知。”蕭乾每一個字都平淡而沙啞,可墨九卻聽得一頭霧水。


    既然不知情,他為什麽又要救蕭乾?


    她當初在臨安找過蘇逸,在行刑前也見過他不止一次,那個人給了她全盤的拒絕與否認,甚至墨九並沒有從蘇逸的神態中,察覺出半點要救蕭乾的意思——


    墨九想不通,古怪地盯著蕭乾。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為什麽要那樣做?而且,我以為,這樣冒險的換囚之事,就算蘇逸來做,也不可能做得這樣天衣無縫,不引起別人的半點猜測與懷疑,肯定得有人配合……”


    蕭乾沒有開口,眸光裏有薄薄的涼意。


    “有一個人,可以讓他做,也可以做到——”


    有一個人?


    在當時的臨安,哪個人可以讓蘇逸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而且,還可以把事情做得這麽漂亮?


    幾乎沒多想,墨九的腦子裏,就閃出一個人影。


    那個男人,在她要寬衣解帶,以身相許換取蕭乾一命時,冷漠而視,對她說,“墨九,你小瞧我了。”


    那個男人,在她罵他絕情,見死不救的時候說,“墨九,我是人,不是神。”


    那個男人,他還說,“墨九,我能救的,隻有你。”


    他冷漠的拒絕了她。


    可他最終還是給了她玉扳指,讓他去獄中見了蕭乾,並給了他絕對的探視自由——


    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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