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浩渺,數千弟子的齊聲呐喊,氣壯山河。


    這樣的陣仗,加上墨家架在禁軍麵前的新式火器,威脅完全有效。


    喬占平剛剛數到“五”,那邊禁軍就猛地搖了旗。


    “住手!朝廷與墨家素無恩怨——”


    “即刻放人!”


    幾句交涉後,緊跟著那邊對曹元等人的包圍與進攻就停了下來。


    而墨九正是這時從墨家弟子的後方策馬狂奔而至。


    帶著風雪的悲涼,她大聲呐喊。


    “喬工,快!快找大夫……救!救師兄!”


    飛雪中,無數墨家弟子齊刷刷回頭。


    “钜子——”


    接下來,他們都看到了墨九背上的,火光下渾身染血的墨妄。


    “左執事!”


    他們的悲呼聲,悲徹天地。


    “快——”


    “救左執事!”


    人潮洶湧的官道上,鏗鏗聲不絕於耳,禁軍開始從廝殺的戰場上撤退,而墨家弟子卻齊齊立在原地,等待命令。喬占平從人群的前方飛快地撲了過來,從馬上扶下墨妄,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眉頭緊緊鎖著。


    “钜子,左執事已經——”


    他在說什麽,墨九幾乎聽不清,或者她選擇性的拒聽了後麵幾個字。耳朵邊上,全是尖銳的嘯叫聲,破空引風,灌滿了整個蒼穹,也把她的耳朵和心都填滿,再也裝不進其他。胸口有一種種令她惡心的反胃感,不停往上湧動,直衝喉嚨,眼前無數的金色小星星在閃爍,天旋地轉間,墨九頭重腳輕,眼睛模糊一片,好似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整個世界,在這時,安靜了下來。


    在她意識的最後一刻,是墨妄暖暖的笑容。


    他就站在那街口的香樟樹下,手上的血玉簫泛著溫潤的光華。


    “小九,答應我,好好保護自己。”


    “師兄,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


    “師兄——”


    “小九……”


    “師兄,不要死……師兄……你不要死……”


    “小九……”


    血!一股子鮮血潑墨似的噴向她的臉。


    “啊!”


    墨九尖叫一聲,緊緊閉上眼。空氣裏,滿滿的中藥味兒,她渾身上下像汗蒸過似的,都快濕透了,就連額頭上的頭發都濕得貼在了頭皮上……這是哪裏?她眼睫毛狠狠眨了幾下,像突然清醒,猛地睜開眼睛,愣愣地看著四周。


    “師兄……”


    喃喃一聲,她撐著床就要坐起。


    一隻手卻有力地摁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動!”


    墨九身子微微一僵。


    像電影慢鏡頭似的,她的頭一點一點轉向右後側。


    昏暗的桐油燈光影裏,有一個男人他坐在高高的木凳子上,輕袍緩帶,麵帶倦容,一雙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像好久都沒有休息過了似的。但看到她醒來,他唇角微微勾起,帶了一絲欣慰地笑。


    “阿九醒了。”


    墨九嘴唇顫抖著。


    哆嗦了好久,才發出弱弱的兩個章節。


    “六……郎……”


    她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躺在興隆山的房間裏。


    坐在她床邊上的男人,居然是本該在龕穀戰場的蕭乾。


    墨九很意外。


    意外得不太敢相信——以為在做夢。


    她大睜著一雙纏著霧氣的眼睛,癡癡地望著他,用一種淩亂的、無辜的姿勢,悲涼地望著他,疑惑而委屈地輕聲問:“蕭六郎,你……又用雲雨蠱給我托夢來了?”


    “……”


    喟歎一聲,蕭乾為她拭了拭額角的濕汗。


    “阿九,你沒有在做夢,我來了。”


    “你……來了?”墨九先疑惑地複述一遍,像是從夢中驚醒般,猛地坐起來直麵著他,拔高了聲音,“六郎,真的是你來了?”


    “是的,阿九。我來了,我——來遲了。”蕭乾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下一瞬,又將她的身子緊緊地裹入懷裏,下巴蹭著她的額頭,細碎的聲音滿帶憐惜,“讓你受驚了,阿九,都是我不好。”


    “不——”墨九這個時候,沒空追究對與錯。


    她輕輕推開蕭乾,滿懷期待的看著他,嗓子幾乎沙啞。


    “你快去看看我師兄,快去救他……”


    “我看過了。”蕭乾聲音略沉。


    “他……他怎麽樣了?”


    墨九問出這句話,需要很大的勇氣。繼續聽下去,也需要很大的力氣抑製住狂亂的心跳,聚精會神地聽他說。


    “他有些不好。”蕭乾輕輕順著她的後背,安撫著。


    但“不好”這樣的詞在墨九聽來,已經是最好。


    她幾乎驚喜地揪住蕭乾的袖口,本想要說話,卻因為心急被唾沫嗆著了,咳嗽好一會才緩過勁兒,幾乎抽搐著嘴唇問他,“他沒有死,對不對?”


    蕭乾雙眉緊蹙,沒有回答。


    這樣凝重的表情,讓墨九放鬆的心弦再次繃緊。


    “怎麽了?難道說他……”


    “他……沒有死。”蕭乾看她大眼珠子瞪得老圓,有些不忍心,“你為他止血,做得很好。你的做法,暫時留了他一命——可他所中之箭,傷及心脈,箭上,還有巨毒。我雖已盡力為他拔箭解毒,他也未必能——熬過來,阿九,你得有心理準備。”


    箭傷及要害,墨九猜到了。


    可怎麽也沒有想到,箭上還有毒。


    這是多恨她的人,才會不給她留半點生的希望?


    ……可本該她受的傷,卻生生讓墨妄替她受了。


    “還有別的辦法麽?”她紅著眼圈,拖著蕭乾的手,“六郎,你再想想有什麽什麽法子,你一定要救他,一定要他活過來,好不好?你不是神醫嗎,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對不對?”


    她幾欲噴出火的急切,讓蕭乾眉心微蹙。


    “阿九……”他捏緊她的手,聲音微微一滯,“我已盡力而為。”


    今夜之事,確實也出乎意料。


    他安排擊西在緊急情況下護送墨九前往興隆山避難,並沒有想到宋熹會在兩軍交戰之際,放下大局於不顧,獨獨為了墨九帶人堵在路上。但他是一個做事謹慎之人,尤其事關墨九。所以,為防萬一,他原本也安排有後招——差人連夜捎信前往興隆山,安排喬占平領人接應。


    在這樣的時候,北猛人護送墨九,遠不如興隆山護著她安全。


    然而。


    喬占平帶人趕到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


    就那麽一步之差,墨妄領著墨九突圍,中箭受傷——


    那時的墨妄已然沒有了呼吸,但墨九在暈厥過去之前,意識都模糊了,口中還在念念“找六郎,救師兄”。喬占平素知蕭乾神醫之名,有起死回生之術,於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當即飛鴿傳書到漢口北岸,讓當地墨家弟子飛騎前往漢北大營向蕭乾求救。


    接到消息的時候,蕭乾與古璃陽等人,正準備前往漢水甬道,支援龕合。為了救墨妄性命,蕭乾與古璃陽兵分兩路,令古璃陽遣兵龕穀,自己卻從漢北南岸調轉馬頭,連夜奔赴興隆山——


    他那麽遠趕過來,能想的辦法,又怎會不想?


    但他雖知如此,卻也清楚墨九對墨妄的感情,在她身體本來就虛弱的時候,不忍多做辯解,更不可能為此吃醋,隻能無奈地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慰孩子似的,一遍一遍告訴她。


    “會的會的,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阿九相信我,相信我。”


    “謝謝你六郎,謝謝你六郎……”墨九得到他的保證,就像得到了閻王的特赦令,哽咽著重複,“師兄不能死的,他對我非常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她是我的家人,我的親人,比我娘還親……”


    “我知,阿九。”蕭乾輕輕擁她:“我都懂的。”


    說著他慢慢扶住墨九的肩膀,俯下身來,與她四目對視,“你現在告訴我,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是要再睡一會,還是先吃一些東西?”


    吃嗎?餓嗎?


    墨九突然發現肚子空了。


    而且,他這樣的細聲小意,生怕嚇著她似的表情,讓她激靈一下,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麽,猛地掀開被子,掌心探向自己的小腹。


    “六郎,我們的孩子是不是……沒了?”


    看著她緊張的樣子,蕭乾嘴角微微一抽,揉了揉她的腦袋。


    “不要瞎想……你再這樣不聽話,我可就保不準了。”


    籲一下,墨九像泄盡了渾身的力氣,身體軟了下去。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以為他沒了……”


    “你很乖,我們的孩子也很乖。”他事先給她配好的保胎丸,是有特效作用的。可她在短時間內大劑量服用,確實有些傷身,在她昏迷過去的時候,身子見紅了,孩子也差點就保不住。在他趕到之前,興隆山的大夫給她喂食了安胎之藥,之後他又重新調整了方子。除了熬藥內服,還外用熏蒸,這才舒緩了過來。


    “下次不可心急,那藥丸子,得按劑量服用,三個時辰內,最多服用兩粒——”


    “下次?”墨九躺著給了他一個白眼,“你還想有下次呢。”


    蕭乾抿著唇,又忍不住笑。


    “是是是,娘子,為夫錯了。”


    “知錯就改——去讓玫兒給我弄點吃的吧?我餓了。”


    “好。”


    興隆山是墨九的桃花源。


    這裏不僅富饒,物質生活也精致得超過世上任何一地。


    在她沒有醒來的時候,灶上早就備好了各種食物了。


    得聞她醒轉,玫兒喜極而泣,不顧自己傷得胳膊都抬不起來,像過年似的,興高采烈地奔走相告,然後藍姑姑、心小悅還有幾個熟悉的丫頭都跑過來幫著擺飯。


    而蕭乾卻趁著她們陪墨九的時候,默默地去了興隆山的另一個地方。


    ——墨妄就躺在那裏。


    ------題外話------


    今天更得有點少,不好意思啊。


    明天開始,文中的時間節點,可能會有大幅跳轉。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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