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九峰合一,是我靈劍宗千百年來第一等大事。可靈泉峰,卻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變成了一座空山。就連一個掃地的雜役都沒有!我想,你們是不是還有些其他的說辭!”靈虛背對著眾人,語調不急不緩,可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卻不可抑製的微微顫抖著,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


    大殿中剩餘的七峰峰主皆是沉默不語。事到如今,任誰都看明白了。靈化是鐵了心,要和靈劍宗分道揚鑣了。


    可眾人全都摸不著頭腦。這可是生他養他的靈劍宗啊!他自幼便跟隨祖師修行,平日裏言談舉止皆可圈可點,對靈劍宗的忠心自是不用多說。如今更是一峰之主,手下弟子千人,在修真界,亦是有著絕佳的口碑。可他怎麽就會帶著眾弟子離開靈劍宗呢?靈劍宗自創派以來,多少危難都安然度過。現如今妖神亂世,難道便對靈劍宗失了信心嗎?


    對於靈化臨陣脫逃,眾人皆是欲言又止。他們能怎麽說,說靈化隻是帶著眾弟子出去遛彎兒了?


    “師兄切勿心急。我們這便派遣門下弟子前往各地搜尋,想來定會有所收獲。我等,一定會向靈化師兄,索要一個交代。”


    靈虛聞言並不搭腔,背影間滿是蕭索。他輕輕揮了揮手。其餘峰主滿眼複雜的盯著大殿正中的那道身影,最終還是退了出去。


    “靈霜師妹,你留下!”


    眾人紛紛離去,唯獨靈霜被留了下來。


    靈霜靜靜的坐在蒲團上,秀眉微皺,她怎麽也不會相信那個天天追在靈空屁股後麵,流著鼻涕要糖吃的家夥,會背叛靈劍宗。靈劍宗滿門皆是劍修。身為劍修,若是違背本心,輕則修為受損,一身修為十去七八,重則直接被劍氣反噬,氣絕身亡。他們這二代弟子,皆是修為絕頂的劍仙。若是行事違了本心,一身修為崩解不說,怕是劍魂都會直接隕滅,再無踏入輪回之日。那個一心為靈劍宗的家夥會叛逃?那豈不是嫌命長了!


    靈虛終於轉過了身子,他隨手在大殿之中布下了隔音的結界,這才看向了坐在蒲團上的靈霜,他細細的打量著她,直到她有些不耐煩,才緩緩開了口。


    “靈霜師妹,還記得,我以前總是喚你霜兒的。那時候的我們,整天無憂無慮,每日除了修行,就是跟著師兄偷雞摸狗。嗬嗬!”他顯然是想起了跟著靈空一起跑到凡人家裏偷雞蛋的事兒。


    大殿空曠無比,靈虛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大殿中,顯得分外的蒼涼。


    “我還記得,那時的我修為最差。咱們師兄弟十幾人,一起出去偷人家的雞蛋,每次都是我落在最後。可每次,都是師兄代替我被人家捉住。最後,總是讓師傅他老人家,拿上錢財將他贖出來。當然,他也總是逃不過師父一頓懲戒。我們偷過雞蛋,摸過人家的老母雞,還敲過人家的老狗。嗬嗬!”他的眼角閃過一絲晶瑩,卻被他以極快的速度抹去了。


    那時的他們剛剛踏上修行的道路。那時的靈空,就是他們的孩子王。想起靈空總是將袍子的一角塞進腰帶裏,滿臉泥土的鑽雞窩,靈霜的嘴角就微微翹起,勾起一個美妙的弧度。幾百年了,猛然間想起這些,卻好似這些過往,就在昨日一樣清晰。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老母雞的味道。師兄的手都被打腫了。可他還是熟練無比的將老母雞開膛破肚,燒水退毛。靈化師弟總會支起一口大鍋。瀚海師弟總會撿上一大堆的柴火。闌珊師妹總是偷偷的將摸來的雞蛋塞進母雞的肚子裏,放進鍋裏一起煮。她那時候最喜歡吃雞蛋了。黃奕師弟那時候特別不喜歡說話,師兄總是安排他放風。其實師父他老人家就在樹頂上看著我們。可我們誰都發現不了。以至於黃奕師弟總做無用功。可他偏偏每次都認真無比。現在想來,倒是顯得可愛。靈武師弟......靈武師弟總是會打些野味,他做的飯其實是最好吃的。可師兄卻總是喜歡親自下手。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味道。即使沒有放什麽佐料。可那雞湯,卻是我一輩子吃過最美味的東西。那時的我們,每七日都會搞次集體活動,每次師兄都要挨頓揍。你記得嗎?每次我都是哭著喝完雞湯的。師兄總是吃雞頭。而我總能分上一個雞腿。我明白。自己吃的每一口,都是師兄對我滿滿的情誼。霜兒,靈霜師妹,嫂子!”


    靈虛終於有些克製不住。他努力平複著自己顫抖的身軀,將滿腔的思緒狠狠壓在心底。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錯。恍然間已經幾百年了。我們,有多少年沒有再聚過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忽然聲嘶力竭的吼了起來。


    “我的靈霜師妹,我的嫂子,你身邊這些,以前朝昔相處的師弟師妹們,你!還能看清他們的嘴臉嗎?”


    靈霜愕然的看著靈虛,不明白他為何會說出這種話。


    “靈化師弟,不是叛逃。是我讓他出去的。過上個把月,我便會將靈化師弟逐出靈劍宗。”


    靈虛好似在剛剛的一吼中,吼出了全部的力氣。他此刻的聲音顯得虛弱無比。


    “看不清了......我現在根本看不清了。看不清這些人的嘴臉了。靈霜師妹,我雖然不善心算之術,可我亦是明白,靈劍宗已經走到了末路。我對不起師兄,對不起師傅,也對不起靈劍宗上上下下數萬弟子。”


    “師兄何出此言。不管再大的危機,隻要我們同心協力......”


    “看來你也想到了什麽。是了,從小你就特別聰明,偷雞摸狗的時候,老是你在師兄身旁出謀劃策的。我給了靈化一道密令。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話,他將是我們靈劍宗最後的希望。”


    靈霜默然了。她不願想,卻不代表她想不明白。


    殤州小鎮的一切,她都了解的一清二楚。靈劍宗,已經不再是鐵板一塊。數萬人!就算數十萬,心不齊,又能有什麽用?現在的靈劍宗,如同大海上漂泊的大船,看似龐大,堅固,可內在已經腐朽,其實隻要風暴一起,頃刻間便會成為碎片,隨波逐流。


    “讓劍璃加入執法隊吧。我堅信師兄不會做無用功。他在最後關頭將劍璃交付給你,說明劍璃就算與妖神沒有幹係,也必定和我靈劍宗存亡息息相關。”


    “她現在修為尚淺,加入執法隊,會不會有些過早。”靈霜皺了皺眉,顯然對靈虛的安排並不滿意。


    “讓劍字輩弟子都去。你手裏僅剩的兩個弟子,便讓花解語也去吧!她素來和劍璃關係不錯,相互間也能有個照應。”他看著靈霜,緩緩地站起了身:“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隻能壓迫她們盡快成長。如果靈劍宗就此煙消雲散,首當其衝受到傷害的便是他們。與其將來受到未知的傷害,不如現在就讓他們在壓迫中成長。或許她,真的能撐起靈劍宗的未來。”


    靈霜久久不再言語。她緩緩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頭也不會的朝著殿外走去。


    靈虛注視著靈霜有些落寞的背影,顫抖著從桌上端起一杯冷茶,顫顫巍巍的喝了一口。靈空死了,他的兒子也死了。皆是為靈劍宗而死。現在,他頗為照顧的師弟,又要送他的徒弟去身陷險境。靈虛的心都在滴血,可他沒有任何辦法。滿腔的無力感,讓他無所適從。他想仗劍殺上天庭,想砍了蟠桃園,拆了淩霄殿。他還想殺上西方極樂,還想屠盡天下邪派。隻要能護住靈劍宗,護住靈空留下的遺孀,護住他的親傳弟子,他什麽都願意做。可他卻又什麽都不能做。因為他哪怕做了其中任何一件,靈劍宗便會馬上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靈劍宗一破,他想要守護的所有東西頃刻間便會煙消雲散。劍仙又如何,修為通天又如何。強如靈空,天下第一人,照樣慘死山間。他靈虛修為不低,可又怎能抵得了漫天仙佛。


    手裏的玉盞被他隨手丟在地上,骨碌碌的在地板上打著滾兒。靈虛緩緩出了大殿,走向了臥房。他對不起靈空,對不起靈霜,可他卻沒有任何辦法。他抬起頭,恍然間,仿佛看到了幼時的靈空在走廊的盡頭衝著他笑。他快步走上前去,人影卻消散於無形。淚水瞬間便模糊了他的雙眼。


    “師兄,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呢?”


    左右已經空無一人,天劍峰的山頂是空寂的。他記得靈空當掌門的時候,總是喜歡倚在玉欄上,眺望山下的風景,看天邊的雲卷雲舒。而那時的天劍峰,就算是夜裏,也時常能看到來來往往的人影。不像現在,空寂的像塊兒墳墓。


    他來到靈空經常倚著的玉欄前,學著靈空的樣子靠了上去,低下頭,卻隻看到了一片黑壓壓的叢林。抬起頭,卻又看到了稠密的好似一個罩子的厚厚雲層,對著靈劍宗當頭罩下。


    他自嘲的笑了笑,忽然又想起靈空時常拍打他的腦袋。


    他伸出自己的手,朝著靈空常打的地方拍打了一下:“師兄啊!是不是你把我打傻了?師弟我怎麽就什麽辦法,都想不出來呢!”


    兩行濁淚順著他的臉龐滑下,他低著頭,像極了幼時候喝雞湯時的他。


    “師兄啊!我......真的好想......再喝一次你煮的雞湯啊!那難喝到死的味道,為何我就是......總想再喝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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