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蓮換了一身新衣,輕輕來到院子裏重新站在他麵前“有事嗎?”。


    眼前的女子分外清減:一容芙蓉寂寥色,嫋嫋態似風吹即散。小小年紀,已然一派心素如簡,人淡如菊的模樣。


    汝陽王世子嘴動了動動了動,沒有說出什麽,說什麽呢?說他好奇她想帶她走?


    “玉蓮?”他還是這樣喚出聲,“過來,嚐嚐這泡螺。”


    她上前拈起一顆放到嘴裏,眼神不屑“喝茶可以,不過,請放尊重!”


    汝陽王世子的臉上露出笑意,一旁青陽也笑吟吟道:“蓮姑娘,這是——”


    青陽話還沒說完,被他瞥了一眼,青陽一頓,隨即端起茶盅接著道:“這是新鮮的雀舌芽茶,蓮姑娘請嚐嚐。”不知為何,他並不想告訴她這泡螺是他親手製的。隻是看她喜歡了,便好。


    汝陽王世子接著笑問:“你愛吃些個甜食麽?”


    玉蓮搖搖頭,說道:“我一農家女如今怕享不得這份福氣。”


    玉蓮將茶接過後沾了沾唇便放下,汝陽王世子瞥見她的手,不禁蹙眉:“你的手……?”


    玉蓮下意識的握緊了手。


    汝陽王世子沉聲道:“把手伸出來。”


    玉蓮緩緩抬起手,又在男子的逼視下展開了纖若蘭花的五指,燈光下那五根指頭都磨出了繭,手指粗糙不已。


    汝陽王世子隻覺觸目驚心,宮裏和府裏的女子大多新鮮牛乳淨手,何曾見過這樣的手。


    “為什麽有那許多繭子?”又加重語氣道,“照實說,不可欺瞞我。”


    “是不是你的生活——?”說到此。鳳目中已凝聚起戾氣。


    “是我采藥弄的”玉蓮滿不在乎的說道。


    “可是缺錢?隻要你跟我走,我什麽都滿足你?”


    玉蓮淡聲回答:“跟你走?公子莫不是在說笑?”


    “我認真的”


    玉蓮微微含笑,不卑不亢道:“小女子家雖不富裕,倒也是幹幹淨淨的女子。不是說跟誰就是跟誰的?怎麽公子要八抬大轎迎娶我?”


    “八抬大轎不可以,但是四人轎子還是有的”世子微微皺眉,似乎很不滿玉蓮說的話。


    玉蓮驟然噤住了聲。


    玉蓮自己也不免懊惱,卻倔強的不肯低頭在說話。汝陽王世子見了反而氣不起了。“蓮兒。”他喚。


    玉蓮扭過頭來。雙眸泛紅有了淚光,他見了更是無氣可氣了。他來之前還有猶疑,隻怕自己此番前來不過是對一段“求不得”的執念。但此時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依舊是那個印在自己心裏的小影子,能把他氣的五髒出火、七竊生煙,然而一旦硬氣著不肯出聲隻這樣含著淚地看著他,便又陡地令他百煉鋼皆化繞指柔。


    她站的近了。絲絲的香氣縈於汝陽王世子的鼻端,這種清淡的、像水一樣清涼的恬靜香氣和記憶中的毫無二致。她到底是小孩子。唯有這樣的一雙眼。這樣的一身氣息讓他著迷不已。


    他不想丟下她不管,從來米有一個女人讓他如此想要擁有。


    汝陽王世子循循勸誘:“你雖年幼,可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能理解我說的話,我讓你跟我走。是想好好保護你。”


    玉蓮不解的看著他,汝陽王世子道:“不知為何我對你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玉蓮手指緊緊的握著,梁奇。我就是來討債的,你欠我。當然一見如故了。


    一旁的阮青玉看著不遠處的幾人,許久,那個玉蓮給她的感覺太奇怪了。莫不是本土重生人?和阮青雪一樣的?


    玉蓮坐在那邊,陷入了沉思,靜靜的看著湖麵。


    思緒漸漸的回到了前世,那是當年的皇帝大壽期間,各路藩王回京賀壽,在京師舉辦的各色宴席上她也見了不少王侯。她當年一向不為人彈琴,而一些不知情的藩王又豈會料到金陵花魁不會奏琴?確然偶或有向她提出奏琴的人,都被她一一婉拒了。


    梁奇一時沉默,片刻後才道,他深深的看入她的雙眼:“你和我走吧,我是真心的,蓮兒,跟我回家,你這容貌不是一般人可以保住的。”


    玉蓮渾身一顫,眼淚湧了上來。


    正當此時,劉心悠的丫鬟遠遠叫道:“梁公子。”


    玉蓮重重一驚,連忙拭去臉上的淚痕。梁奇微一沉吟,道:“什麽事情?”


    “公子,小姐派我給梁公子端碗參湯過來的。”


    容貌秀麗的慧兒,自從劉心悠露出真麵目後她也漸漸膽大起來,衣著什麽都轉變了,因著年長幾歲,身子發育都很完整,穿得是婀娜多姿,近了,朝著梁奇深深道了個福。


    “特意來尋我可有什麽事?”


    劉心悠的丫鬟道:“公子,小姐……正在相國夫人那裏吃酒,見下了雪,打發人回府取禦雪的衣服,並叫老奴也送衣給王爺並傳個話兒。”


    玉蓮看著同樣的場景,心神不寧,思緒又漸漸的回到了曾經,也是這樣一幅畫麵,隻是是一個老嬤嬤前來對著當時的王爺,如今的世子說著這一番話。而且,似乎他…….思緒又回到了當時的畫麵。


    他目光一緊,半個笑容慢慢在唇邊綻開:“那你傳吧。”


    崔嬤嬤一抖,小心翼翼道:“王妃說,剛剛宮裏派了人來帶了口信給王爺,封地那頭也有人過來。小少爺今天一直身上有點發熱,王妃臨走前小少爺直鬧著見阿瑪,今晚王爺要是先回去見他不乖也別責罵了。還有,今天風大雪大,王妃囑咐著王爺身邊的人好生照料。”


    “下雪了?”梁奇問,“送什麽衣服,兩個丫鬟還做不好這些麽?”


    “剛才已經叫人回府去取雪袍了。”一旁的小丫鬟道。


    梁奇點點頭,又問:“宮裏的人回去了麽?那邊來的人怎麽安排的?”


    崔嬤嬤又一一道來。


    玉蓮當時冷眼旁觀,那帶來的話明著未有一句催逼梁奇,卻滴水不漏的句句表明希望他早點回去。其實又何嚐隻是說給梁奇聽的?無非是告訴她,無論是國事、家事亦或是這個男人每日吃穿用度的大小事,早沒有一件是與她相關、沒一處是她能夠涉足染指。


    她當時沒有半點怨念,隻有痛苦的笑,他們做了這些年夫妻、有了四個兒子,還是這麽密不透風得防著她。其實自己早幾年便心知肚明,美麗和風情其實都萬分薄弱,有太多太多,都比自己來得重要。


    她早猜到當初自己莫名被錄入賤籍是劉心悠所為,那個在梁奇麵前溫良賢淑的女人能笑眯眯的隻用三兩句話便直刺得她的心滴血不止。可是奇怪的是,不知為何如今的劉心悠動不動就冒火犯錯,不討人喜。是她的重生導致了哪裏出錯了嗎?那一切還會是前世那般嗎?


    想當初她剛到教坊時處處跟教坊的雪姨對著幹,吃了不少苦。後來她親娘尋到了她,可教坊一入終生賤籍,她娘也救她不得。後來,她不願順了那一幹人的意,倒也從不起死誌,又經了母親的勸,她也想通了:如今唯有在教坊中出人頭地,才更有可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才可能有朝一日見到他。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除了天賦的美貌,王府中受過的教養在此時盡數發揮出來,更得曾為錢塘名伎的生母的悉心栽培,以其卓絕的才貌氣質,不上一年她便豔壓群芳、名滿秦淮,為京師金陵百家教坊之魁首。世族黃胄子弟爭相蜂擁而至,隻為一睹芳姿、一聆歌喉。


    但她從不為人彈琴,她可以在笙歌中把盞歡笑,卻隻在清晨沐浴焚香後獨自臨窗在古琴前撫上一曲。


    那時梁奇已經去了遙遠的北魏,那是他曾向她無數次描繪過的迷人北國。其實有趣的是,他講述時還並未曾到過那些地方,但他一直興致勃勃的講著,她比他更興致勃勃的聽著,隻因那裏將會是他的天下,亦會是他二人的世界與未來。而如今,或許永遠相隔天涯。


    再見他時,已熬過無數個日日夜夜。忘記那是在誰家王孫的生辰宴席上,他坐在上席,正與人觥籌交錯。他們隔得很遠,非常遠。夜空爆開一簇簇巨大的煙花,她便是在那煙花的光影下遠遠看見了他。而他,他的雙眸隔著美豔的舞姬、滿座的貴胄,穿過迷離煌憾的繁華紅浪,筆直看向她。


    想到這裏,心裏的恨意又湧上來,玉蓮,藏起手指,狠狠的捏緊,目光看向不遠處的阮青玉,隨意的對著汝陽王世子梁奇說道“時間不早了,我這就離開了,謝謝各位款待。”


    “還有你說的,那些,就不要再說了,我不會去的!你也不要再來打擾我!”


    正當梁奇還要說點什麽的時候,玉蓮轉身快步離去了,這下阮青玉更加理解了,這個女子,八成是重生人,是梁奇的劫,難怪!


    不過與她本人有何關係,竟然會躺進這個渾水中。看來這個姑娘還有與那個劉氏女子一樣有關係,那眼裏的恨意可就像當年的阮青雪一般的毒辣,雖然她盡力掩飾兩人,可是對於修道的她還是很容易看透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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