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辛逸捏著袖子擦拭商枝碰觸過的地方,耳根微微發熱,有些別扭不自在。


    可見商枝神色坦然,又覺得自己多想了,醫者是不分性別,便少了許多的顧忌。


    他誠心拜商枝為師,可也要試一試她的深淺,“我聽人講一件離奇的事情,一位婦人自縊,身軀已冷,竟治活了!你說稀不稀奇?我若有此神通,定然能入宮為禦醫,光宗耀祖。”提起禦醫二字,林辛逸眼睛裏煥發出神采,十分向往。


    商枝詫異的挑眉,竟不知他的誌向是入宮為官。


    可聽他說的事情,略一沉吟,“自縊之人,早晨到日暮,雖然身軀冷了,還能治。從日暮到早晨,心口微溫一日以上,也能治。”


    林辛逸震驚地瞪圓了眼睛,“你能治?”


    話裏的詫異令商枝挑眉,她也不廢話,直接詳細的講解施救的步驟。


    “將人緩緩抱解下來,上下安放被子躺臥,一人腳踏其兩肩,拉拽他的頭發,一個人按壓胸口,一個人按摩臂脛屈伸,若是已經僵硬,漸漸將其強行屈伸,並按壓腹部,以嘴渡氣,必然能活。若是有了氣息,蘇醒過來,再喂桂湯和清粥潤喉,待病患能吞咽即可。”


    林辛逸嘴巴能塞個雞蛋,真……真的能治啊?


    他就是隨口一說,想要難住商枝,看她的笑話,卻沒有想到她煞有其事的說出治病的法子。


    他爹都不能治,當初聽見這件奇事,隻當做是謬論。


    自己也深以為然,都涼透僵硬了,哪裏還能治活?


    渡氣?


    聊齋呢?


    妖精渡口妖氣便活了?


    商枝看著他眼底的質疑,將簸箕往他懷裏一推,“日後你若是遇見自縊者,按照此方法救不活,盡管找我便是。”


    隻是現在醫術並不發達,郎中切脈,探鼻息,觀眼瞳。可卻不知道,窒息後會呈現假死狀態,沒有脈搏、鼻息,瞳孔渙散,便不會再做搶救,判定死亡。


    林辛逸訕訕道:“你真的有那麽厲害?”比他還小一歲呢!


    他把簸箕擱在木架上,突然湊過腦袋挨近仔細打量商枝,看她長得和他們又啥不同。


    十四歲的姑娘,沒長三頭六臂,醫術見聞卻十分了得。


    他爹可是行醫半輩子,都不如她,是她腦瓜太聰明,還是他爹太笨了?


    “我書比你看得多,睡覺做夢都在背醫理,沒少抓耗子做實驗,你若下了苦心,雖然比不過我,但是一定比你爹強。”商枝沒好氣道,如何不知道林辛逸的小心思?“別的我不敢說,你若是按照我說的去做,不許偷懶,三五年裏,定會讓你如願做禦醫!”


    林辛逸懵了。


    他狠狠掐自己的大腿,痛!


    不是在做夢?!


    可是……


    “你真這麽厲害,自個咋不做禦醫?”


    “你見過有入宮的神醫嗎?”


    紮心了!


    林辛逸悲憤地瞪著商枝,他確實比不過她,臉皮沒有她的厚!


    雖然覺得商枝極有可能在吹牛,可不妨礙他美滋滋的幻想做禦醫。那可是禦醫呢,專門給皇上、太後看診,多威風啊!


    那些對他來說遙不可及的人物,卻不知道終有一日,他真的實現了!


    “咳咳……咳……”薛慎之氣弱的咳嗽。


    商枝聞聲,回頭,看著薛慎之咳得撕心裂肺,顴骨泛紅,兩眼烏青,嘴唇淺白,一雙茶色淺瞳浸潤著水霧,柔化了他眼角眉梢的冷峻,顯出幾分病弱。


    她走過去,抓著他的手腕切脈,眉頭緊蹙,“你身體孱弱,不能太耗費精力,最忌諱熬夜,你若是不聽醫囑,沒有誰能夠救得了你!”


    薛慎之收回手,攏在袖中,“我心中有數。”本就是油盡燈枯之象,吃再多的湯藥調理,隻不過是身子骨減少一些痛苦,卻不能延長他的壽命。


    他勾著唇,自嘲的一笑,許氏倒是說對了,吃藥於他來說便是白費銀錢。


    商枝挑眉,“你知道自己的病情?”


    記憶裏,師傅並未曾告訴過薛慎之真實情況,因為他也束手無策。


    薛慎之緘默不語。


    商枝突然明白他能抄書、擺攤給人寫信,去碼頭記賬,如何會支撐不過科考?


    他是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無論做什麽都是徒勞,也便不再勞心費力的去科舉,而是節省下來的銀錢補貼栓子,償還薛大虎的恩情。


    “你身上的毒並非無解,隻是缺少幾味藥材,而以我們如今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拿得到。”這也是商枝感到無力的地方,這讓她想要盡快的改善如今的處境,“這些年,你雖然不曾科舉,也不曾荒廢學業,你明年可以一試。”看著他黯淡的眸光,商枝笑道:“我為你調理半年,雖然不能根治,卻隻比普通人差上一點。你天資不凡,若是能考上舉人,以你的人脈,能夠湊齊幾味藥材。”


    他中毒已久,毒入骨髓,身子骨虧空得太厲害,即便解毒,之後需要珍貴藥材調理。


    若他隻是普通的農家子,解毒了,得不到調理,也無濟於事。


    師傅才沒有多費心力去給他尋找解藥的藥材吧?


    隻是,他才八歲,卻被人下毒,多大的仇怨?


    “你為何這般相信我仕途平順?”


    這一句話,薛慎之總算問出來了。


    商枝也不欺瞞他,“師傅說以你之才能,定然杏林得意。”當時曾感歎他非池中之物,卻又因他的處境多有惋惜。


    當年他中毒落水,錯失府試,後來他拿了考題做,師傅看了他的文章。邏輯嚴謹,言之有物,行文層進,立意深刻,就連他都挑不出錯來。如此驚才絕豔的文章,誰能想到會是出自八歲小童之手?


    商枝很惜才,她不願薛慎之的才能被埋沒。


    “你縣試案首,之後中毒落水,你不曾深究過其中緣故?或許,有人並不希望你太出風頭。”商枝不得不往這一麵想,若是因為仇怨,為何偏偏選在他去府試前一日?


    他阻了旁人的路!


    薛慎之望著她秀麗的麵容,一雙鳳目沉靜如水,裏麵暗含著關切,那是自然流露,他莫明的想要相信她一次。


    心頭不由的湧出暖流,除了張神醫與老師,無人這般關心他。


    薛慎之目光涼涼地瞥一眼蹲在門口的林辛逸,他正拿著窩窩頭就米粥吃。


    “我未吃早飯。”


    他對商枝道。


    啥?


    商枝傻眼了,他得寸進尺,上她家蹭吃蹭喝?


    “餓了。”薛慎之一貫少言。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餓了,管我屁事?


    算了算了,念在他給她醃肉吃的份上,商枝盛一碗粥,拿兩個窩窩頭給薛慎之。


    砰砰砰——


    門板被敲響,劉嬸子喊道:“商丫頭,出人命了,你快去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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