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袖中揣著藥包,心裏多少發虛,氣勢上矮一截,沒有一進院,找薛慎之鬧騰。


    她望著院子裏的熱鬧喧囂,緊緊攥著袖子,一時邁不開腳。


    村民已經發現她,雖然打心眼裏瞧不上許氏,架不住她肚皮爭氣,生一個有出息的兒子。


    陳氏捧著飯碗,站起來招呼許氏,“都開席麵了,你咋這個時候才來?差不多都坐滿了,隻有前頭留一張桌子幹活的吃,你在咱們這裏擠一擠。”


    許氏是個潑辣老貨,村裏的人都敬而遠之。她自個心中有數,眼下看見大夥都巴結討好的上前主動搭話。許氏心思活泛起來,如果薛慎之對她言聽計從,今後她在杏花村得多威風啊?


    她抬著下巴,鼻子裏哼一聲,“你們吃,我和栓子坐。”


    陳氏臉上的笑容掛不住,看著鄧氏甩著袖子朝栓子走去。朝地上呸一聲,還真把自己當回事!


    誰不知道,薛慎之中舉,壓根就沒有請許氏吃席麵。她自個腆著臉湊過來,全都等著看許氏的笑話。


    栓子獨坐一桌,這是特地留出來給幹活的吃。他餓不敢亂動,小口小口喝著商枝給他磨的黃瓜汁。


    許氏才不管這些,她一屁股坐下來,看著滿桌子豐盛的肉菜,拿著碗,一筷子插在整隻豬肘子上,全都挑放自己碗裏。


    “奶,你不能吃獨食,豬肘子大夥一起吃。”栓子眼瞅著許氏往嘴裏塞,連忙放下杯子,拉住許氏的袖子阻止她。


    “沒大沒小,短命鬼就是這樣教你的?”許氏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咬一大口,香軟酥爛,入口即化,又不油膩。


    嚐到這其中的美味,許氏敞開肚皮吃,胡吃海塞,盡挑揀好的吃。


    她不是一個人吃,捎帶著栓子一起,“你怕啥,他們敢為你吃飯罵你,奶給你做主。你得長個,可不能餓壞了!”


    栓子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他真的餓了,見許氏吃得香,嘴饞得很。他看著許氏夾著放碗裏的雞腿,心想:應該沒有關係吧?


    就吃一個雞腿,而且奶在呢,薛慎之和商枝肯定不敢說教他!


    這樣一想,就拿著雞腿啃起來。


    祖孫倆吃的滿嘴流油,腰滾肚圓,一桌子狼藉。


    商枝將鍋裏的菜裝盆,留給劉大嬸分盤,她拿著抹布擦手,往院裏頭走。就看見等下他們吃的那一桌,桌麵灑滿湯湯水水,滿地肉骨頭。


    商枝臉色一沉,他們規規矩矩的吃,她不會生氣,碗裏翻攪地看著就倒胃口,根本不尊重後麵吃的人!


    “栓子!”商枝冷靜地看著栓子,指著身邊的位置,“過來!”


    栓子見到商枝,眼前一亮,放下碗要喊人,就看著她沉著臉喊他過去,心裏覺得委屈,他幹站著不動。許氏在這裏,商枝不敢教訓他!


    “我餓了,不許吃?他們都開動了,憑啥我吃就要挨訓!”似乎有人撐腰,栓子把這些日子的委屈全都發泄出來,“你現在又不養我,憑啥管我?我早就受夠你們了,我今天就跟我奶回去!”


    許氏嘴一斜,拉著臉,“咋?你這惡婦就是這樣磋磨我乖孫?飯都不給吃,罰他幹活?現在為一口吃的,還想教訓他?我倒是要叫薛慎之給個說法,他大哥救他搭上一條命,他就是虐待虎子的兒子!”


    商枝強壓下心裏的怒火,她不理會許氏的胡攪蠻纏,直直地望著栓子,重複一遍,“過來。”


    “不過去!我現在不住在你屋子裏,你憑啥命令我!”栓子紅著眼睛,強著,不聽商枝的話,對一旁的許氏道:“奶,我每天得幹許多的活,沒有做好,就沒有飯吃,還要寫大字!我討厭寫大字,討厭幹活,你帶我回去,我睡地鋪,不占小嬸的屋子!”


    許氏為難了。


    栓子梗著脖子,睜大眼睛瞪著商枝,不讓淚水掉下來,像是和她在置氣。


    “別以為折磨我,再給我買東西,我就原諒你們!我告訴你,你給我的東西,我不稀罕!”


    商枝看著栓子和許氏湊一塊,原形畢露,氣不打一處來!


    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栓子在她家中養了一兩個月,養條狗都生出感情,別說一個人。


    這段時間在他們的教導下,栓子逐漸改變壞毛病,往好的發展。


    可這一頓晚飯,徹底打破她的癡心妄想,就像一個巴掌,狠狠甩在她的臉上。


    商枝點了點頭,“不稀罕是吧?那就都扔了!”


    栓子眼淚一下子掉出來,攥緊了拳頭。


    商枝不再看他,目光落在許氏身上,“誰請你來這裏的?是我攆你出去,你還是自己出去!”


    許氏臉一黑,謔的站起來,凳子啪地倒在地上,她怒指著商枝的鼻子,“我吃自己兒子的席麵,還得叫人請了!你有啥資格趕我出去?要滾也是你給滾蛋!不要臉的小娼婦!你是算準他能考上舉人,張開兩條腿勾引他……”說著,兩手抬著桌沿,眼見就要把桌子掀翻鬧事。


    “啊——”


    隨著眾人的尖叫聲。


    商枝抽著一條長凳劈頭朝許氏砸過去,這一下,砸中了,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許氏嚇得噤聲,眼睜睜看著凳子當頭砸過來。突然,一個激靈,她轉身要跑。


    “啊”地一聲慘叫,凳子劈在許氏的肩膀,她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劇烈地疼痛向整條胳膊擴散,手臂像斷掉似的。


    許氏臉色慘白,趴在地上,驚恐地看著商枝提著凳子朝她走過來。心肝兒顫了顫,連滾帶爬的衝出院子。


    商枝看著嚇得屁滾尿流的許氏,丟下凳子,冷哼一聲。


    不要臉的怕不要命的!


    她算是弄明白了,隻要你狠下手,就沒有治不住的人!


    栓子被嚇壞了,商枝眼睛掃過來,他臉色發白,軟著腿,去追許氏。


    村民目瞪口呆地望著商枝,剛才那一下,不知是治住許氏,就連他們也被震住。


    商枝看著清清冷冷,和和氣氣,惹急眼了,她也能和你拚命!


    眾人心裏想著,還是別輕易和她結仇!


    商枝眉眼一彎,笑道:“你們繼續,剛才出了點插曲。”


    鄉鄰們頭皮發麻,見識她心狠手辣的一幕,再看她臉上的笑容,總覺得心裏發怵。


    “吃,繼續吃!”鄉鄰訕訕笑著,重新捧著碗坐下吃飯,塞在嘴裏的美食,總有點不對味似的。


    被許氏下臉子的陳氏,很幸災樂禍,可算有人治住許氏,她奉承道:“商丫頭,許氏的嘴太臭太毒,這種老虔婆,就該狠狠收拾她一頓,免得她上躥下跳!”


    商枝笑了笑,許氏這種滾刀肉,你罵她,攆她,沒有用,隻有下狠手才能收服她。


    陳氏跟著笑,“你也是被她逼急了,不用擔心她再鬧騰,她會吃這回教訓!”


    “最好是這樣。”商枝覺得許氏應該不敢再鬧了。


    陳氏重新坐回去吃飯。


    商枝往男客那邊望去,就看見薛慎之被灌得趴在桌子上,難怪剛才弄得動靜,沒見他人影。


    吩咐茶花重新做一桌菜,給她們廚房裏幹活的吃。然後她朝薛慎之那桌席麵走過去,有人吐槽薛慎之的酒量,“大家還說每個人都敬新科舉人一杯,兩杯酒水下肚,他就倒下了。”


    陳族長過意不去道:“慎之言明酒量不行,是我托大,他不好推辭,方才飲了兩杯酒。”


    商枝看著薛慎之白皙臉頰泛著微醺的酡紅,眉眼溫和道:“今日是他的大喜,難免要沾酒,鍛煉鍛煉酒量也無妨。日後若是得中進士,得參加瓊林宴,哪裏能滴酒不沾?”


    有人附和道:“是這個理,今後咱們鄉鄰得多喊他吃幾杯酒。”


    笑鬧了幾句話,陳族長道:“商丫頭,你這邊有空屋子嗎?讓人把慎之扶進去躺一會。”


    “有。”


    商枝在前麵帶路,兩個壯漢扶著薛慎之放在床榻上。


    薛慎之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似乎很難受,眉心緊蹙。忽而,微涼的手貼在額頭,他努力地睜了睜眼睛,醉醺醺地看著眼前的商枝,抬手握著貼在額頭上的手,一下子笑開了眉眼。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突然撐起身子湊近商枝的臉,親昵地戳了戳她的額頭,“你的名字是一味藥名,商不是你的姓氏,我給你起個名字?”


    薛慎之吐字清晰,一雙漆黑透亮的眸子若不是有醉酒的迷蒙,看不出他喝醉了。


    他湊得近,身上帶著清冽的酒香,混合著淡淡藥香,十分好聞。


    聽他說的話,商枝挑了挑眉,順著他的話說:“你給我起個什麽名字?”


    薛慎之似乎酒氣上頭,撐不住地側躺在床上,望著商枝臉上的笑,他原本帶笑的麵容變得嚴肅,似乎在醉夢中也覺得給她起名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


    商枝半蹲在床邊,望著被他攏在手心的手,問他,“沒想好?”


    “起好了,很早就起好了。”薛慎之話裏帶著柔和,展開她的手掌,修長地手指在她手心裏一筆一畫寫著,“薛……”


    商枝望著自己的手掌,他一筆一畫勾起的癢意直入心底,泛起粼粼波瀾。聽著他口中吐出的姓氏,心口砰砰地跳動起來,竟是屏息等著他接下來的字。


    “薛……”薛慎之手指一頓,眉心微蹙,摸了摸額頭,似乎忘了薛字的筆順,他低喃著凝神去想,“薛……薛……”


    商枝被他薛半天,薛不出其他的字,也惹得心急了,拿著他的手把薛字寫出來,“薛這樣寫,記住了嗎?”


    薛慎之睜了睜眼,盯著商枝的白嫩的手心,半晌突然一笑,“原來是這樣寫啊……”


    商枝舒一口氣,就看見他心滿意足的睡了過去。


    “……”


    商枝望著他安靜地睡顏,伸出一根手指頭,狠狠戳戳他額頭。


    你最好忘了這件傻事!


    ——


    許氏逃也似的跑回屋子裏,氣喘籲籲。


    整條胳膊還是劇烈地疼痛著,她摸著自己的肩膀,高高腫起,顯見商枝下毒手!


    許氏又怒又恨,臉色變幻不定,最後變成一片陰沉。


    她摸著袖子裏的藥包,下定了決心,要給商枝這個賤人好看!


    “奶!奶!開門!”


    栓子啪啪啪地拍著門板。


    許氏罵罵咧咧地開門,“催命呢!你跑回來幹啥?你小叔還沒給你娶小嬸,回薛慎之家住著!”


    栓子被罵得一愣一愣,他紅著眼圈說道:“奶,我看看你被打傷得嚴不嚴重。”


    許氏臉色一變,咬牙道:“胳膊都打斷了,你說嚴不嚴重!那短命鬼看著我被打,也不知道幫忙,果然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她眼神一厲,想起一件事,左手拉著栓子進屋,“薛慎之和商枝苛刻你?你很討厭他們?”


    栓子睜著眼睛看著許氏,不知道她想幹什麽。


    “你這死孩子,問你話,咋不應聲?”許氏擰著栓子的手臂,栓子痛得縮著胳膊,眼底浮上水霧,搓著衣角,說著討許氏歡心的話,“我討厭他們!每天心裏想著等回家後,我要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後悔折磨我!”


    許氏很滿意栓子沒有被他們給收買,心裏仍然仇視著他們。


    摸了摸栓子的頭,慈祥地說道:“奶的乖孫,就數你最聽奶的話。”臉色陡然一變,咬牙切齒的說道:“商枝那賤人,敢打傷我的肩膀,不給她一點教訓,奶心裏咽不下這口惡氣!”


    栓子兩隻手緊緊交握在一起,看著麵目可憎的許氏,心裏很害怕。


    “栓子,你聽奶的話,奶幫你教訓這兩個人,叫他們吃點苦頭,不敢再使喚你幹活!”許氏從袖子裏摸出一包藥粉,塞在栓子的手裏,“這裏麵是巴豆粉,吃了鬧肚子。你放在他們的飯食裏,別叫他們看見了。”


    栓子想把藥包給丟出去,可是手掌被許氏緊緊包裹著拳頭,他發顫地說道:“奶,這……這真的是鬧肚子的?”


    “奶騙你幹什麽?你這孩子,難不成在騙奶?你不想給他們教訓?隻是讓他們鬧鬧肚子而已。當初吳氏下巴豆,鄉鄰吃了,還是商枝給解毒,不是多大的事兒。”許氏故意生氣,吊梢眼一斜,沒好氣地說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早就被他們給收買,舍不得好吃好穿的!你今後就住他們家得了,不許叫我奶!”


    栓子被狠狠一推,摔倒在地上,他哭著跪在許氏腳邊,嗚咽道:“奶,我下!你別生氣,我下!”


    許氏哼哼,“這還差不多!”把藥重新塞給栓子,“你現在就去。”


    栓子雖然仇恨薛慎之,對他們又叫又罵,但是沒有幹過壞事。


    許氏交代他去下藥,栓子聽許氏再三保證,隻是鬧肚子,不會有半點其他問題,他心裏還是很恐慌。


    可他從小到大,都是聽許氏的話,這一次,也同樣不敢惹她生氣。


    栓子捏著手裏的藥包,很無助。


    他不喜歡薛慎之和商枝對他的嚴厲管束,每次都在心裏想著要給他們教訓,真正要動手的時候,他茫然不知所措。


    許氏從廚房摳搜一顆快要化掉的糖給栓子,“去吧,明天奶接你回家住。”


    栓子咬著唇,一手握著糖,一手握著藥包,走出屋子。


    許氏望著縮在廚房裏,鬼鬼祟祟,準備出去找栓子的小許氏,警告道:“你讓他下,如果不下,你就滾回娘家去!”


    小許氏嚇得一抖,白著臉,出去追栓子。


    “栓子。”


    栓子眼底一亮,他撲倒小許氏懷裏,把許氏叫他下藥的事情給她說,“娘,我害怕!我不想幹,可是奶生我的氣。”


    小許氏臉上一僵,擠出一抹牽強的笑容,她溫柔地蠱惑著栓子,“栓子,你二叔對你好,是他應該的。你爹就是因為他死的,現在你爹還活著,咱們娘兩哪裏要受別人的氣,看別人的臉色過活?你本來就不喜歡他們,他們成日裏不給你吃飽,睡好,指使你幹活,哪有你奶是真心疼你?你二叔和商枝暫時對你好,等他們有孩子了,哪裏還管得了你?到時候還得靠著你奶過活。”


    栓子死死盯著小許氏,沒有說話。


    “你不想住在他們家,被他們管教,把藥下了,等他們發現是你,就不會再管著你。”小許氏在栓子的注視下,臉色越來越僵硬,有的話根本就說不下去。每說一個字,就像有一把刀在戳她的心窩,人人都是教著孩子變好,可她卻是把孩子一步一步推進火坑,但是她逼不得已,“栓子,你不聽奶的話,娘就會被她趕走,到時候就得被你外祖母給賣給別人。”說完,她就抹著眼角匆匆回屋。


    栓子看著手背上小許氏墜落的眼淚,抬手狠狠擦著眼睛,悶著頭飛快地跑到商枝家!


    ——


    鄉鄰吃飽喝足,全都散了。


    商枝端著兩個大木盆擺在院子裏,一個盆裝剩菜,一個裝碗盤。


    幾個嬸子在幫忙一起收拾。


    院子裏擺了五六桌,碗筷都是在鄉鄰家中借來的,碗底都刻了名字,不會弄錯了。


    陳耀宗和陳耀祖、陳四等人幫忙把各家借來的桌椅送回去。


    劉大嬸把剩菜端回廚房裏,對商枝道:“還剩這麽多菜,還有不少好的,天氣悶熱容易壞,咋處理?”


    商枝和李大嬸把裝碗筷的盆抬到井邊,一邊打水,一邊回道:“待會你們一人帶一些回去。剩下的,明天給鄉鄰們還碗,一人分一點。”


    “這個主意好。”林三娘笑著誇讚,不但不浪費,還在鄉鄰麵前賣個好。


    商枝笑了笑,挽著袖子,和李大嬸一起把碗給洗幹淨,放進竹筐裏。


    等把人送走,商枝累得腰酸背痛。


    轉念記起薛慎之還醉著睡在屋子裏,怕他宿醉難受,便又生火給他煮一碗醒酒湯。


    揭開蓋在鍋子的木蓋,商枝看見裏麵悶著濃稠的稀粥,嘴角露出一抹笑,很暖心。


    大約是茶花見她沒有用晚飯,又沒有留下剩飯,便給她煮一鍋粥。


    商枝把鍋蓋上,換一口鍋煮醒酒湯。


    打水,用抹布把灶台、窗戶的油漬擦幹淨,提著木桶裏打開門,就看見栓子站在門口,眼睛通紅,身上髒兮兮的,像是摔了一跤。看見商枝嚇了一大跳,急急往後退了幾步。


    商枝勾著唇,冷哼道:“你不是跟著奶回去住,咋回來了?”


    栓子雙手緊緊握著拳頭,心裏委屈得不行,聽著商枝的冷言冷語,抬頭瞪著她,梗著脖子道:“我是來找二叔的!”


    商枝看他一眼,把水潑在門前水溝裏,轉身進屋。


    栓子眼圈一下通紅,他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商枝。他咬著嘴唇,在門口站了很久,腿都開始發麻,才抬腳進去。他直接去薛慎之是睡覺的屋子裏,見薛慎之喝醉在入睡,站在床邊盯著他看了好一會,他扭頭去廚房裏。


    商枝在廚房給薛慎之住醒酒湯,灶台上放著她盛好準備喝的稀粥。聽到腳步聲,扭頭看一眼栓子,把醒酒湯給倒出來。


    栓子緊張抓著褲子,小聲說道:“二叔他說難受,要喝水。”


    商枝沒有懷疑,倒一杯水給薛慎之送去。


    栓子見商枝走出廚房,他連忙走過去,哆哆嗦嗦掏出一包藥粉,往醒酒湯裏撒的時候,手頓了一下,想到他娘的話,他咬緊牙齒,倒了一半,又把另一半倒進那碗稀粥裏。


    他拿著筷子攪拌攪拌,盯著下藥的粥和湯,栓子覺得後背發冷,出了一身冷汗。


    腳步聲過來,栓子心都要跳出來,連忙把紙塞進胸口,渾身繃得僵直。


    商枝皺著眉頭道:“你聽見他要水喝?”


    栓子一怔,似乎沒有聽懂她的話,在商枝注視下,心慌地點頭。


    商枝抿緊唇,看著心慌意亂的栓子,總覺得他有事瞞著她。


    剛才送水進去,薛慎之熟睡著。正要說什麽,可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她也就不多嘴管他,反正和她也沒有多大的關係。


    她又不是犯賤,上趕著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端著醒酒湯送到屋子裏,薛慎之低吟一聲,幽幽地轉醒。


    商枝把醒酒湯放在他的床頭邊杌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上薛慎之茫然地目光,輕聲說道:“我煮了醒酒湯,你趁熱喝了,涼了味道不好。”


    薛慎之還未徹底清醒,望著商枝,聽她的交代,點了點頭。


    商枝餓了,她見薛慎之聽進去,就去廚房端著粥,就著剩菜胡亂對付一餐。


    栓子木樁子似的杵著,睜眼看著商枝把粥端到堂屋去吃。他張了張嘴,想要喊商枝不要吃,可看到櫥櫃裏放著紅彤彤的山楂果,還有熬化的糖,就像有一團棉絮堵著他的嗓子眼,瞬間啞了聲。


    他喜歡吃糖葫蘆,所以商枝每天都準備糖葫蘆給他吃。


    就算他搬到薛慎之家去住,她也會給他做,然後送過去。


    雖然嘲笑他不長個,是個矮子,心裏惦記著,早上給他磨豆漿煮得濃香給他喝,每天不間斷。


    栓子眼底發潮,他突然跑出去,就看見商枝把粥碗‘啪’地擱在桌子上,目光冷厲地射過來,讓栓子心裏發寒,隻見她疾步衝去裏屋,急促地喊道:“薛慎之,不許喝醒酒湯!”


    她衝進去,就看見薛慎之吹冷醒酒湯,放在唇邊,心跳都要停止了,揮手把醒酒湯給打翻。


    商枝緊張地問道:“你喝了嗎?”


    薛慎之不清楚發生什麽事情,他腦袋昏沉,搖了搖,“正準備喝。”


    商枝心裏猛地鬆一口氣,她拿著銀針試碗裏剩下的幾滴醒酒湯,看著變黑地針尖,臉色驟然變得很難看。


    薛慎之也意識到不對勁,他坐直身體,“發生何事了?”


    商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怒火,到底沒有忍住,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你養得好侄兒,在我的粥和你的湯碗裏下砒霜。”她說不上來心底是什麽滋味,憤怒之火在胸腔裏橫衝直撞,又為她真心付出卻換來一碗砒霜而感到心冷,冷聲說道:“果然,根子壞了就是壞了!就算你付出再多,對他來說都無動於衷,他心裏抗拒著記住你的好,哪怕一丁點的不好,都會被他牢記著,伺機狠狠報複你!十二歲!他就敢下毒害人,再長幾歲,他是不是能夠燒殺劫掠?”


    薛慎之臉色瞬間驟變,他昏重地頭腦清醒過來,他緊盯著商枝手裏的那根銀針,突然下床,一陣眩暈,他扶著牆壁緩了緩,疾步走出屋子。


    栓子滿臉的淚水,聽到腳步聲,他惶然無措地看著陰沉著臉,十分薄情的薛慎之,還有染著薄怒,滿臉冰冷的商枝,他失聲哭道:“是奶叫我下的,她說是鬧肚子的巴豆,你會解毒,不會有什麽問題。”他想要解釋,站在房門口,聽到商枝的話,他渾身發冷,心裏很害怕,“是毒我不會下的,我真的不會下!商枝姐,我求求你相信我!”


    他極力的解釋,想要得到諒解。伸手想抓商枝的手,就被商枝躲開,一巴掌抽打在他的臉上。


    “你捫心自問,我和你二叔虧待過你?讓你這般痛恨我們,下藥給教訓?”商枝這一巴掌,用了力氣,手都打麻了,她的怒火不減反增,“哭?你心裏覺得委屈,我不該管著你吃飯前要洗手,睡覺前要洗澡,不該指使你幹活,處處不讓你好過,還拿吃的穿的羞辱你!所以,我和你二叔該死!”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你們對我好,我都知道,是奶,她讓我下的藥,我不下藥,她就把我娘趕回外祖家,外祖家的人會把她給賣了。”栓子意識到自己犯下多大的錯誤,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嘶啞的解釋,“二叔,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敢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我以後乖乖聽你的話……”


    薛慎之抬著手,想要打栓子,在即將要落在他臉上的時候,薛慎之手猛地停住,手指根根收緊,手背上青筋爆鼓,他閉著眼,指著門,一聲低吼裹挾著勃然怒火,“滾出去!”


    栓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抽噎著,還想說什麽,商枝提著他的衣領,把他拽著丟出去。


    她冷著臉進來,對薛慎之說道:“許氏之前胡攪蠻纏也就算了,現在她要害人性命,你說該怎麽辦?”問出這句話,商枝就蹙緊眉心,這件事交給薛慎之處理,他又能如何處理?若是真的把許氏怎麽著,他要走仕途,反而送把柄被許氏拿捏住,如果沒有讓許氏得到教訓,她咽不下這口惡氣,冷聲道:“這件事你別插手,我來做!”


    商枝丟下這句話,衝進藥房裏,翻騰出一個藥瓶,直奔薛家。


    薛慎之擔心商枝吃虧,急忙追過去。


    許氏正躺在炕上,小許氏給她搽藥。痛得她嗷嗷叫喚,心裏不斷的咒罵商枝,又怨栓子還沒有動手通知她!


    “嘭”地一聲,門被商枝給踹開,她裹挾著怒火進來,雙眼往屋子裏一掃,直接鎖住躺在炕上的許氏。


    許氏被嚇一跳,看清楚來人,就想要破口大罵,剛一張開嘴,商枝拔開瓷瓶,手指捏著她的下頷骨,把一粒藥丸倒進她嘴裏,逼著她咽進去!


    許氏嚇得魂飛魄散,摳挖嗓子眼想要把藥丸吐出來,卻無濟於事。


    她紅著眼睛,怒瞪著商枝,“賤人,你給我吃啥了?”


    “我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讓栓子給我下毒,我就讓你嚐一嚐中毒的滋味。”商枝冷眼看著許氏嚇得一頭栽下炕,臉色灰白的往外爬,想找李大仙給她解毒。


    突然她倒在地上,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的痙笑,手腳不由自主的抽搐,站都站不起來。巨大的恐慌籠罩著她,想要求救,舌頭變得僵硬,吐字不清,“救……命……”艱難地吐出兩個字,頸項僵硬,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斷氣了。


    許氏瞪大了眼珠子,腦袋都變得不太靈光,她覺得自己就要死了。瀕臨死亡的恐懼在淩遲著她,激發出她的求生欲望,動了動手指頭,想要向商枝求救,可手腳抽搐著不聽使喚。


    “唔唔……”許氏轉動著眼珠子,喉嚨嗬嗬說不出話來,希翼的看著嚇得軟倒在地上的小許氏,替她去搬救兵。


    小許氏看到許氏的慘狀,手腳發軟,兩股戰戰。想到自己也煽動栓子下藥,就一陣後怕,渾身抑製不住的哆嗦,生怕商枝知道了會殺了她!


    小許氏眼淚鼻涕全都一起冒出來,連滾帶爬的跑出去要求救,薛慎之堵在門口,她嚇得跌倒在地上,仿若篩糠,撐在地上的手抖抖索索,“是娘,是娘逼著栓子下的藥,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冷峻的麵容緊繃,目光沉沉地望著屋子裏地上不停抽搐地許氏。


    他知道商枝不會如同許氏一般心腸歹毒害人性命,隻不過是為給許氏一個教訓,因而並沒有多說什麽,守在門口替她看門。


    商枝這般做,雖說是要給她自己出氣,更多的是為他。


    許氏這一次太過火,教唆小孩給他下毒,這樣的母親,可惡又歹毒。


    他若做什麽,商枝擔心他的仕途會斷在許氏手裏。


    薛慎之背在身後的手青筋鼓動,這樣的母親,他很早就曾怨憎過,既然這般厭惡,又為何將他生下來。一邊厭惡著他,怕他克死他們,一邊猶如血蛭,壓榨他最後剩餘的價值。


    很多時候,薛慎之看著許氏寵溺薛大虎與薛寧安,便會可悲的想,他是否是許氏所生。否則,該有多恨,恨到要斷他的性命。


    隨著漸長,他明白,所有的一切,都講究緣分。


    他和許氏沒有母子緣。


    因此,他發奮的想要念書,出人頭地,離開這杏花村。


    隻可惜,造化弄人。


    “栓子,我把他送去軍營。”薛慎之最終決定把栓子送出去,若是留在許氏身邊,日後隻怕連殺人放火的事情,都不會眨眼睛。


    “不……不行!”小許氏咬住下唇,第一次反抗,聲音顫抖,“會……會死的……”


    薛慎之下定決心,並不再理會小許氏。


    小許氏聲音哽咽,幾乎泣不成聲,哀求著薛慎之,“你把他送去軍營,是送他去死!栓子是你哥最後的血脈,你忍心讓他去送死嗎?”


    薛慎之神色淡漠,無動於衷。


    小許氏隻有栓子這唯一的依靠,栓子如果有個好歹,她還咋活下去?


    直到這一刻,她心裏才恐慌起來,拚命的搖頭,“都是我的錯!是我勸告栓子給你們下毒!隻為了留在薛家,栓子心疼我這個做娘的,才狠心給你們下藥!娘哄騙他是巴豆,他才答應的……如果真的是毒,他……他……”


    小許氏再也說不下去,跪趴在地上,臉埋在手裏痛哭失聲。


    因為即便知道是毒,他們也會想方設法,叫栓子下。


    他們對栓子,不設防備。


    薛慎之竭力抑製住憤怒,冷冽地說道:“你想我把他送去衙門嗎?”


    一句話,徹底讓小許氏閉嘴。


    而屋子裏,商枝給許氏吃的馬錢子,份量控製的好,隻是讓她輕微中毒,等幾刻鍾就會緩過去。但是那種將要臨死的滋味,足夠讓許氏銘記一輩子!


    許氏躺在地上,身上的肥肉不停的顫抖著,又絕望又害怕,隻能用力憋著一口氣擠出一句話,聲音嘶啞,幾乎潰不成聲,“我……我隻是想給你們一個教訓,不敢害人性命,就是逼迫薛慎之隨我差遣拿捏!殺人要償命,我沒有那個膽子!你就是想要嚇唬嚇唬你們,沒想要你們的命。你放過我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許氏情緒激動,胸口劇烈起伏著,眼淚不停往下掉,氣息噎住,隻能睜大眼睛,揮舞著手求救。


    商枝聞言一笑,蹲在她的身邊,“你喜歡給人下毒,我就給你試一試。下一次,你再敢找茬,我就毒死你!”


    許氏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迫不及待的重重地點頭,這才發現自己可以動了,身上的症狀似乎在減輕,她渾身不抽搐,全身卻已經虛脫無力。


    她激動地抬手蹬腿,扭動脖子,真的好了!


    之前切切實實感覺到自己從鬼門關走一趟,許氏捂著自己還會跳的胸口,突然嚎啕痛哭。


    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許氏看著商枝還在,嚇得幾乎麵無人色,她跪在地上求饒,“我……我真的不敢了!下……下次再敢找你們麻煩,你……你就……”她張了張嘴,牙齒打顫道,“你就毒死我!”


    許氏對商枝又恐懼又怨恨,可看著她手裏的藥瓶,渾身抖成一堆爛泥,什麽下作醃臢心思,半點都不敢有!


    商枝見許氏吃到教訓,真的不敢再惹是生非,冷聲說道:“你和薛慎之早已斷絕關係,今後還要他養嗎?”


    “不不不!我不要……不要他養!”許氏臉色青白,恨不得舉手賭咒,就怕商枝不願意相信她,還要下手磋磨她!


    商枝從一旁桌子上,拿著筆墨,寫一張許氏與薛慎之斷絕母子關係的契書,不需要他奉養送終等等,事無巨細的寫下來,給許氏按手印簽名。


    許氏不敢有半點猶豫,商枝說什麽就是什麽。


    商枝拿到簽名按手印的契書,這才滿意地離開。


    許氏站起來,看著商枝離開薛家,腿一軟,跪下來,癱倒在地上。


    剛剛吃下毒藥的那一段經曆,仍舊心有餘悸,差一點,差一點就沒命了!


    而商枝和薛慎之回家,一路無言,走到家門口,就看到栓子筆直的跪在門前。


    ------題外話------


    許氏持續倒黴中,自己算計求來的媳婦,磋磨死她!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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