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易對蘭心的心思很複雜。


    他是下定決心,不與她重修舊好。


    在蘭心讓商枝代為轉交婚書的時候,他便將婚書給銷毀了。


    隻是未曾想到,今日從平陽候府出來,遇見受傷逃命的蘭心,她被人追殺。


    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蘇易心髒緊縮,眼睜睜看著她在麵前倒下,心髒似乎有一瞬停止跳動。


    這些反應,無不在告訴他,他仍舊很在意她。


    即便,因為她的不告而別,她的不坦誠,心中存有芥蒂。


    “別走……好不好?”


    蘭心虛弱地乞求著蘇易。


    蘇易望著她慘白的麵容,氣息急促,眼中帶著期盼。


    “我在外麵。”蘇易看著她眼中的失落,又補充一句,“馬車狹窄。”


    蘭心唇角扯出一抹淺笑,鬆開了手。


    蘇易看著她臉上的笑容,眸光微微動了動,到底沒有說什麽,轉身下馬車。


    蘭心望著蘇易離開的背影,回憶著他焦灼的神情,眼底閃過複雜的情緒,緩緩地闔上眼眸。


    薛慎之扶著商枝上馬車,他與蘇易在外麵等著,讓沈秋進馬車裏麵幫忙。


    商枝看著蘭心左邊被鮮血染紅的衣裳,讓沈秋去櫃子裏將剪刀與藥箱拿出來。


    沈秋將剪刀遞給商枝。


    商枝拿著剪刀,剪開蘭心的衣裳,“蘭姑娘,會有一點疼,你忍著點。”


    不一會兒,剪開衣裳,露出深可見骨的傷口,若是再深一點,這條胳膊都會給卸下來。


    “蘭姑娘是遇見歹徒了嗎?”商枝記得蘭心在京城沒有親戚,第一次來京城,自然也就沒有仇人。


    若不是仇人,誰會將一個姑娘當做仇敵砍?


    太心狠手辣了!


    商枝唯有想到蘭心遇見歹徒,她孤身一人,身邊隻有一個丫鬟,有幾分姿色,難免會被人盯上。


    蘭心苦笑一聲,“我一直住在客棧裏,等易哥哥那邊的消息,若是三天都不見他來找我,我便知道他心中所想,會離開京城。今日是第二天,我沒有等來他,又擔心你有事情耽擱,沒有將荷包轉交給他,想去蘇家看一看,誰知撞見了東胡人,他們提到華敏公主,還有秦家,我知道秦家是易哥哥的外家,便想要聽他們在講什麽,誰知道被發現了,要殺我滅口。幸好遇見易哥哥,不然我隻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提起這一件事,蘭心仍是心有餘悸。


    商枝皺緊眉心,東胡的人,在客棧裏。


    “華敏公主住在館驛,她的人為何住在客棧裏?”商枝提出疑問。


    蘭心傷口痛得倒抽一口涼氣,她隱忍著疼痛,“那些人不是做東胡人的打扮,而是中原人的穿著,做普通人的打扮,我猜想是華敏公主刻意隱瞞他們的身份,便不讓他們住在驛館。若不是我曾經去過東胡,隻怕聽不出他們的口音。”


    商枝若有所思,看來華敏公主有大動作。


    “你聽到一些什麽事?”商枝給蘭心止血,將傷口清理幹淨,然後上藥,包紮。“傷口這一段時間,不用沾水,兩天後記得來找我換藥。”


    蘭心點了點頭,讓沈秋幫忙扶著她坐起來,靠在軟枕上,方才回答商枝的話,“他們說華敏公主借用神花枯萎一事,說秦家妨礙元晉帝的壽命,元晉帝因此不能容下秦家。”


    商枝心中詫異,總算明白過來,華敏公主為何要編造一盆神花給元晉帝,原來目的真的是秦家。秦家留著,就是東胡侵占大周國的絆腳石。可笑元晉帝為了活命,不顧一切,與虎謀皮。


    “我隻聽見他們說華敏公主與元晉帝合作,要針對秦家,華敏公主還向元晉帝求了李玉珩。”蘭心失血過多,說幾句話的功夫,就有些撐不住了。


    商枝摸一摸蘭心的手,她的手腳冰涼,拿出一塊薄毯給她蓋上。


    “你的丫鬟呢?”商枝詢問道。


    蘭心眼底滾下淚水,搖了搖頭,別開頭,右手抹去眼角淚水。


    商枝輕歎一聲,“我派人去將她給找來,讓人安葬了。”


    蘭心拉著商枝,阻止她,“那些人為了查證我的身份,一定會將我的婢女扣住,引我們出現。”


    商枝抿緊唇,蘭心說的是事實。


    “我……我給她爹娘一筆銀錢,替她照顧她的爹娘。”蘭心盡自己的一份心力。


    商枝點了點頭,是蘭心的婢女,由她決定去處置。


    “你們上來吧。”商枝掀開簾子,讓薛慎之與蘇易進來。


    蘇易站在薛慎之身前,看著蘭心身上裹著薄毯,率先上去,坐在蘭心對麵。


    薛慎之坐在蘇易的身側。


    商枝、沈秋與蘭心坐在一邊。


    馬車裏陷入沉默。


    蘭心眉目盈盈的望著蘇易。


    蘇易卻是低垂著頭,沒有看蘭心,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商枝知道蘇易心中的糾結,隻怕他也沒有想好如何安頓蘭心。


    之前送婚書的時候,她已經從蘇易的態度中得知,他是想要與蘭心一刀兩斷,並不願意再續前緣。


    如今蘭心出事,他心中是放不下蘭心,又不想與蘭心好,由著蘭心一個人住在外麵,又怕她遇見危險。


    “大哥,你知道蘭心的遭遇的嗎?”商枝詢問蘇易。


    蘇易沉默不語。


    商枝從他的神情中得知,他是已經知道了。


    “送蘭心去客棧嗎?”商枝問這話的時候,一直盯著蘇易,見他抬頭看向蘭心,神色緊繃著,顯然是不想送過去,“不如將她安置在醫館裏?”


    蘇易沒有回話,他看見蘭心在聽到回客棧的時候,臉色煞白,心突然緊揪起來,像被銳氣劃過,他握緊了拳頭。


    蘭心心裏害怕,她不想回客棧。


    可是,又不敢求著蘇易帶她回家。


    兩個人全都沉默著。


    良久,蘇易開口,啞聲詢問蘭心,“你打算去何處?”


    蘭心右手緊緊拽著裙擺,她想跟著蘇易走,卻是開不了口。


    回客棧,她怕死。


    “你送我去醫館吧。”蘭心最終順著商枝的話說。


    其實,蘭心去醫館是最好的選擇。


    蘇易冷著臉,“你別拖累枝枝。”


    蘭心臉一白,泛青。


    “跟我走,等你傷好了,我送你離開京城。”蘇易做下最後的決定。


    蘭心聽到前麵的話,心裏微微舒一口氣,可當聽聞蘇易要送她走,神情落寞。


    蘇易轉開視線,並不去看蘭心。


    “枝枝,有勞你們先送我們回蘇府。”


    “好。”商枝的視線在蘭心與蘇易之間來回看一眼,若有所思。


    她倒覺得等蘭心傷好之後,蘇易未必還能將人送走。


    蘭心並不是不諳世事的姑娘,她來京城便是認定了蘇易,想要與他再續前緣,隻怕住在蘇家是蘭心心底最想去的地方,這樣和蘇易拉近距離,更好的解除兩個人之間的誤會。


    隻不過感情一事,商枝隻是做個旁觀者,知道兩個人相互有情。


    她卻不能插手,讓他們隨緣。


    馬車停在蘇府。


    蘭心向商枝道謝,“枝枝,謝謝你。”


    然後,下馬車。


    商枝挑了挑眉,蘭心對她的稱呼也隨之改變。


    顯得親近。


    商枝抬眸看向蘇易,他的劍眉緊蹙,顯見的也是覺察到這微妙的轉變,卻是沒有多說什麽。


    默認。


    “枝枝,進來坐一會嗎?”蘇易詢問商枝。


    商枝搖了搖頭,“不了,我要去看一下二舅。”


    “好,路上小心。”蘇易站在府門前,沒有動,打算等商枝離開再進去。


    商枝垂下簾子,讓車夫趕路。


    駛出一段距離,商枝挑起簾子,望著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進府,不由得問道:“慎之,你覺得蘭姑娘如何?”


    薛慎之略微皺眉,“不知道。”


    “看不穿她?”商枝問。


    “沒注意看。”薛慎之半掀著眼皮子睨向商枝,“你問她……可疑?”


    商枝托著腮,望著外麵的街景,悠悠說道:“我隻是想知道,她能不能奪下我大哥。”


    薛慎之低聲道:“你該問蘇易。”


    “哦。那你覺得我大哥和她有戲嗎?”商枝算一算,蘇易比薛慎之還要大一歲,也該成親了。


    他心中有蘭心,並未將蘭心給忘了,若是不和蘭心成親,娶其他的姑娘,隻怕還要幾年才會成親。即便成親了,對他的妻子也隻有夫妻的情分,沒有男女之情,對他的妻子也不太公平,除非他的妻子同樣不愛他,這種日子想一想,便覺得可怕。


    “不知。”


    商枝白他一眼,“蘭心如果是真心想與大哥和好,他們會在一起的。”


    薛慎之垂著眸,沒有附應商枝的話。


    商枝也不再提蘭心與蘇易,她靠在薛慎之懷中,讓他給捏一捏脖頸。


    薛慎之力道適中,不輕不重的捏揉。


    商枝抱著薛慎之的腰,她覺得這輩子,她是幸運的,沒有與愛人愛憎會,相別離。一路扶持走來,願意為雙方改變,慢慢的磨合,沒有轟轟烈烈,細水長流。


    兩個人去探望秦景驍,秦景驍已經蘇醒過來,他看到商枝,伸出手,摸了摸商枝的腦袋。


    “辛苦你了,枝枝。”


    秦景驍以為他必死無疑,卻未曾料想,他活過來了。


    這一切的功勞,都是商枝。


    他心存感激。


    魏寧姿同樣很感激商枝,若不是商枝,她隻怕要與秦景驍陰陽相隔。


    “二舅舅,我們是一家人,不必客氣。”商枝抓著秦景驍的手,給他號脈。


    秦景驍恢複的很好,隻是失血過多,身體太虛,要溫補。


    商枝開了藥膳,將藥膳的做法寫出來,然後交給魏寧姿,告訴她如何掌握火候,藥材依次下鍋的順序。


    魏寧姿全都記下來,擔心自己忘記,連忙提筆備注。


    商枝看著魏寧姿神情認真,逐字寫上去,朝秦景驍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二舅舅,您出事的時候,二舅母最是傷心難過。魏家的事情,與她無關,您可別犯糊塗。”


    魏家的事情,在他蘇醒過來的時候,魏寧姿已經向他坦白,秦景驍心中釋然,隻要她沒有參與,他不會與魏寧姿計較。


    “我心裏有數。”秦景驍看向魏寧姿的目光,透著一絲溫情,“如今解官在家中,不用南征北戰。三年孝期一到,還不知秦家會是怎樣的情景。我想帶著你二舅母離開京城,回祖籍。這秦家的門楣與尊榮,交給銘兒與麟兒。”


    商枝懂秦景驍的意思,他是想要遵從秦老夫人的意思,急流勇退,借著守孝退下來,不再擔任兵馬大將軍。


    秦銘與秦麟若想要達到他們的高度,還有五年、十年、甚至磨礪更久,而秦家也借此休養生息,不必成為新帝忌憚,想要拔出的眼中釘。


    “二舅舅能放下,最好不好。”商枝經曆太多,家族榮耀與權勢,不如全家都安然無恙,開心的活著。


    “你大舅舅也是這樣想的。”


    商枝想起蘭心的話,“若是大舅二舅都有這個想法,待您傷好之後,盡快離開京城吧。”


    秦景驍頓時嗅到一絲不同尋常,“枝枝,是有什麽事情發生?”


    商枝並未隱瞞,將她得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訴秦景驍與秦景淩。


    秦景淩臉色陰沉,似乎沒有想到秦家忠心赤膽,最後上繳兵權,求平安,最後仍是難逃被元晉帝想要斬除他們的命運。


    隻是這個理由,實在是荒誕!


    秦家若不南征北伐,殺敵無數,他焉能安然無虞的坐在帝位上?


    到最後,他們殺敵卻成了原罪!


    隻因殺戮太重,妨礙他的壽元!


    太過可笑!


    “宮宴那一日,我們離京。”秦景淩做下決定。


    商枝點頭,宮宴秦家的人是參加不了的,還在孝期。這一日離開,也不會太引人注目。


    元晉帝的心思,隻怕也在宮宴上,不會對秦家太過關注。


    以防萬一,商枝提醒秦景淩,“舅舅,分批離開。若是一下子空了,會讓人生疑。”


    秦景淩頷首。


    幾個人商議一番,製定好離開的計劃,商枝與薛慎之用完晚飯離開。


    走出秦家,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


    兩個人回到府中,商枝看到站在門口徘徊的文曲顏,連忙從馬車上下來。


    薛慎之早有防備,先她一步下來,抱著她放在地上。


    “三嫂。”商枝喚一聲,走向文曲顏,“你這麽晚過來,是三哥出事了嗎?”


    靠近了,商枝才發現文曲顏眼眶通紅,眼底布滿悲傷。


    商枝心裏咯噔一下,緊張道:“三哥真的出事了?”說著,就要拉著文曲顏上馬車。


    文曲顏拉住商枝的手,她搖了搖頭,眼淚被甩落,她咬著下唇,就是沒有開口說話,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會失聲哭出來,強自壓抑著。


    她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蘇景年突然不要她,給她一封放妻書。


    這些日子,他們相處的很好,她清楚的感受到蘇景年對她的態度和緩許多。


    前兩日見過蘇易之後,她漸漸明白自己的心意,她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喜歡他,隻是小時候蘇易像一個溫暖的大哥哥,對她好,護著她,不像蘇景年那般,經常欺負她。再加上祖母在耳邊灌輸著,讓她在這幾個表哥中,挑選一個喜歡的,讓他們喜歡上她,然後嫁給他們。而蘇易符合她對未來伴侶一切的憧憬,她誤以為自己是喜歡蘇易的。


    直到她嫁給蘇景年之後,不再懵懂的不知男女之情,再見蘇易她才清楚的知道,她發現自己對蘇易沒有心動的感覺。這些年對他的感情,隻是因為他是表哥中,對她態度最好,最和善的人,才會下意識的親近他,靠近他,將這一種依賴,當做了男女之間的喜歡。


    蘇景年給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幾日不見,會牽腸掛肚,很想念他。每日梳妝打扮,她會下意識的循著他的喜好裝扮自己,想要他的目光多注視她一點,但是他的目光真的凝在她的身上,會生出羞澀之情,心口會砰砰亂跳。


    兩相對比,她分辨出自己的心意。


    可這個時候,蘇景年卻突然將她推開。


    直到現在,文曲顏腦袋裏依舊是一片混亂,她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


    還是因為蘇景年發現到她的小心思,才會不再讓她留在他的身邊。


    但是她感覺到蘇景年對她是不同的,她覺得蘇景年應該是喜歡她,才會帶著她聽戲,給她挑選珠花,請她吃甜點……


    可想到何氏尖銳帶著嘲諷的話,文曲顏憋住的眼淚,撲籟籟往下落。


    何氏說蘇景年喜歡的是何雲曦,因為何雲曦與何氏母子關係鬧崩,如果是喜歡她的話,就不會由著何氏磋磨她。


    就連蘇景年身邊伺候的人,也都是何雲曦的名字。


    一個雲暮,一個遲曦。


    她隻是何雲曦的替身而已。


    商枝看著文曲顏哭得很傷心,不像是蘇景年出事,反倒是她出事了。


    掏出帕子擦拭文曲顏臉頰上的淚水,“三嫂,發生什麽事了?我們進屋說話。”


    文曲顏任由商枝拉著她進屋,在京城裏,除了商枝,她不認識任何人,無處可去。


    她將袖中的放妻書拿出來,遞給商枝,“枝枝,我不是你的三嫂了。蘇哥哥他將我休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到如今,文曲顏才發現,蘇景年不要她,她竟是沒有歸路。


    清河鎮她是再也回不去,而她離開蘇家與文家,一無是處,賴以生存的技能都沒有。


    商枝驚訝地盯著放妻書,心中很震驚。


    蘇景年是愛文曲顏的,而文曲苑這副模樣,顯然也是對蘇景年動心。


    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蘇景年為何要放了文曲顏。


    “三嫂,你實話實說,心裏喜歡三哥嗎?”商枝想了想,換一個說法,“你心裏有什麽想法?”


    文曲顏搖了搖頭,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她之前做好準備,會有不好的消息,卻未曾料到會是一封放妻書,給她當頭一棒。


    “他說若不是何氏,我並不願意嫁給他。讓我從今往後,有自己的主見,不要再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文曲顏苦笑一聲,隻怪自己太軟弱。


    商枝從蘇景年說的這句話中,得出蘇景年寫下這封放妻書,的確是為文曲顏在做打算的。


    “你想和離嗎?”商枝問。


    文曲顏絞擰著手指,緘默不語。


    那就是不想了。


    商枝眼波流轉,她拿著錦帕遞給文曲顏,“三哥不是說了嗎?叫你不要再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你心中如何想的,便如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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