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曲顏慌張地站在門口看一眼,遠遠地,她都能感受到何氏身上裹挾的煞氣。


    她身後帶著數十個護衛。


    “遲曦,你快爬窗離開!”文曲顏拉著遲曦,將她往內室朝著後院的窗戶推,她喚出隱在暗處的一個暗衛,“務必將她安全護送出府!”


    “是!”


    遲曦想著何氏凶神惡煞的麵容,她心裏升起濃烈的不安,一把握住文曲顏的手,“少奶奶,您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文曲顏心裏很害怕,她也想要一起逃走。可何氏人多勢眾,雲暮隻給她留了兩個暗衛,不敵何氏的人。不說她逃不掉,就是遲曦也不能安然離開!


    她心裏門兒清,何氏衝著她來的,有她在這邊周旋,何氏不會追拿遲曦。


    如果兩個人都被困在屋子裏,誰去傳消息?


    文曲顏將遲曦的手從腕間掙開,“遲曦,記住我交代你的話,一定要親自傳到!”


    “夫人她……”


    “來不及了!快走!”文曲顏一把將遲曦推開,嘭地將窗戶關上。


    何氏也踏進屋子裏。


    文曲顏心如擂鼓,她緊緊握著拳頭,看著何氏眼底不加掩飾的怨恨,她臉色發白。


    “娘,您這是做什麽?”


    文曲顏深吸一口氣,將心底的懼意壓下去。


    何氏看著文曲顏挺得筆直的腰杆,諷刺一笑,“怎麽?景年如今給你做主了,你便不再尊敬我這個婆婆了?還是以為……我不敢將你如何?”


    文曲顏嘴角上揚,她露出一抹笑,“娘,兒媳哪裏不曾尊敬您了?我……”


    何氏眼睛瞥向屋子裏,隻有文曲顏一個人,命令道:“是嗎?你將屋子裏的暗衛給撤下去!”


    文曲顏眼皮子一跳,她估算著何氏是沒有防備遲曦的,遲曦應該已經順利出府。


    她心裏稍微鬆一口氣,手指搭在小腹上,“娘,我身體不舒服,方才遲曦出去請相公回府。您有話,坐下喝杯茶慢慢說。”


    何氏很在意蘇景年,文曲顏故意提起蘇景年,就是告訴她,蘇景年快要回府,三思而後行。


    何氏是怕蘇景年,但是再怕,也改變不了她是蘇景年母親的身份。縱然她做的過火,至多蘇景年與她母子關係疏遠,還能將她如何?


    等蘇景年權勢在握的時候,必然能夠理解她的苦心。


    她目光輕蔑,鄙夷的看向文曲顏,又透著一絲憐憫,死到臨頭,尤不自知。


    何雲曦一手將蘇景年帶大,兩個人的感情十分深厚,何雲曦死了,讓他們母子關係產生裂縫而已。文曲顏難道還有本事,讓蘇景年將她殺了不成?


    想到此,何氏臉上的笑容,愈發的刻薄,她輕輕撥弄著手腕上的玉鐲子,意味不明道:“景年要回來了啊?”她順勢坐在杌子上,指著對麵的凳子,“你也坐。”


    文曲顏看不懂何氏,她雖然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但是顧慮著蘇景年,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謀害她的性命。


    可她在何氏身上嗅到危險的氣息,一顆心高高的提在嗓子眼裏,警惕地看向何氏,搖頭道:“眼見到晌午了,我去廚房做飯。”說著,她快步往門口走去。


    她一動,護衛也開始動了。


    文曲顏跑起來,雙手搭在門板上,將門一拉,“來人!救命!”


    一隻腳邁出門檻,手臂就被抓住,將她往門內一拽,她的手摸著多寶閣上的瓷瓶,轉身砸在鉗製著她的那個人頭上。緊緊掐著她手臂的那隻手一鬆,她跑出門外,眼前白光一閃,脖子被勒緊,被人用力往後一拽,文曲顏整個人朝後倒去。


    文曲顏雙手緊緊抓著勒在脖子上的白綾,瞪大眼睛,看著躺在門口的兩個暗衛,渾身鮮血淋漓,氣絕身亡。


    緊接著,她激烈的掙紮,雙手抓撓著要勒死她的人。


    護衛一時不查,臉上被抓撓一道口子。


    他臉色陰沉,將長長的白綾絞擰成一股套緊文曲顏,甩給另兩個護衛,他們將白綾甩上橫梁,往下一拉,文曲顏懸掛在房梁上,雙腳在半空中踢蹬。


    “文曲顏,今日這一切,全都是你咎由自取。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你如何配得上景年?他給你一條生路,你不把握住,偏要回來自尋死路!甚至害死了如芬!”何氏觸及文曲顏擴散的瞳孔,眼底是蝕骨的恨意與不甘,她嘴角微微上揚,“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當年景年未曾替雲曦討公道,還會為你一個心裏裝著別的男人的女人,懲處我嗎?他無非就是與我斷絕母子關係,這又有什麽關係?等他做父親之後,自然會理解我一片苦心。”


    文曲顏眼底一片痛苦絕望,她確定何氏帶來的不是府裏普通的護衛。雲暮留下的暗衛,百裏挑一,如果隻是尋常的護衛,又怎麽會成為刀下亡魂?


    她不明白,為何何氏執意要置她於死地,她並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讓何氏對她無法容忍到連一個罪名都懶得找,計謀也不屑施展,明目張膽的奪去她的性命。


    她與蘇景年方才冰釋前嫌,和好如初,他們還有大好的未來,卻要在此刻終結,她不甘心!


    文曲顏被一個巨大的黑洞給侵蝕,她無法想象,蘇景年回來,看到她吊死在房中,與何雲曦那一幕重疊,對他來說該是毀滅性的打擊。


    救命!


    快放我下來!


    我不能死——


    文曲顏想要求救,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臉色是異常駭人的青紫色,渾身的力氣漸漸流失,她感受到靈魂抽離,整個人輕飄飄地。雙腿停止掙紮,雙手垂落下來,她望著窗外,厚重的烏雲沉沉欲墜,蕭瑟寒風吹卷枯枝狂亂的飛舞。


    一剪閑雲一溪月,一程山水一年華。


    一世浮生一刹那,一樹菩提一煙霞。


    她的唇瓣嚅動,無聲地念著一句詩詞,淚水從眼尾滴墜。


    今日與蘇景年離別,他在她耳邊念的一句詩詞,他說待大哥回京,他們便遠離京城,獨居山林一隅,隻願一世安好。


    而她所有的憧憬,在這一刻,化為泡影。


    是她的軟弱,助長了何氏的威勢,若是從一開始,她便如商枝那般果決強勢,是否該是另一種結局?


    文曲顏大徹大悟,若是性格溫順,與世無爭,在充滿利欲熏心的環境中,隻會淪為被踐踏的弱者,若是不改變,迎來的便是死亡。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太晚,若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定不會任人磋磨宰割。


    眼睛閉上的那一刻,她仿佛看見了蘇景年的身影。他穿著黑色勁裝,手裏拿著狗尾巴草,拽著她的羊角辮,笑容恣意飛揚,“丫頭,叫我一聲哥哥,給你買糖葫蘆。”


    蘇哥哥…


    ——


    城門口。


    蘇景年站在蘇易身後,打算再送他們一程,避開了險峻的地勢,確定沒有埋伏之後,再回府。


    這時,雲暮出現在蘇景年的身邊,“主子,已經全部安排下去。”


    蘇景年頷首,一雙狹長鳳目冰冷而銳利,一擺手,讓雲暮退下去。


    隊伍往前行走,蘇景年腳步一頓,他捂著突然絞痛的心口,一陣陣擰著痛,並沒有緩過去。


    “主子,您怎麽了?”雲暮又轉回蘇景年的身邊。


    蘇景年摸著跳動的眼皮子,問道:“府中護著顏兒的人,你沒有動吧?”


    雲暮一愣,他道:“主子,咱們的人手不夠用,我調用了,留下兩個護著主母。”他並不當成一回事,“他們的目的並不是主母,有他們兩個護著不會有事。”


    蘇景年冷冷瞥去一眼,雲暮立刻神色沉斂肅穆。


    他看著蘇景年大步往城裏走去,連忙追上去道:“主子,您去哪裏?”


    蘇景年並未答話,而是疾步走到城門口,牽來雲暮拴著的馬,翻身上馬,一夾馬肚子,朝侯府疾奔而去。


    雲暮焦急的跟在身後。


    半個時辰的路程,蘇景年縮短一半的時間。


    馬還未停穩,蘇景年翻身下馬,疾掠去院子。


    空氣中,仍然漂浮著一絲淡不可聞的血腥味。


    蘇景年下頷緊繃,眼底的森寒,無端讓他平添幾分戾氣。


    他站在庭院裏,沒有一絲異常,安靜的讓人心裏恐慌。


    蘇景年大步邁上台階,推開門,一雙腿被過堂風吹著晃動,一隻腳上穿著繡鞋,一隻腳上襪子褪下一半,就這般垂懸在他的眼前。


    他踉蹌著後退幾步,跌跌撞撞,後背撞上門板,才穩住他的身形。


    蘇景年凜冽的雙目中,染上一片血色。


    雲暮遲來一步,他站在門外,看著吊在房梁上的文曲顏,瞳孔緊縮,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上。


    他強壓下心裏的洶湧而至的恐慌,顫抖得說道:“主子,您……您快將主母給解下來,奴……奴才去請太醫!”


    蘇景年一動不動,撐在門板上的雙手,青筋爆鼓,他分不清眼前的畫麵是現實還是虛幻。是何雲曦,還是文曲顏。


    雲暮臉色慘白,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從未想過,最安全的文曲顏,反而在最危險的處境之中。才離開多久,便已經被害!


    “主子,奴……奴才將主母給解下來。”雲暮說著,就上前去抱著文曲顏,忽然一道勁風撲麵而來,他整個人朝牆壁上撞去,胸口劇烈一痛,他咳嗽一聲,吐出兩口鮮血。


    他抬手擦幹嘴邊的血沫,卻見蘇景年將文曲顏抱下來,那般的小心溫柔,仿佛掌心裏捧著稀世易碎的珍寶。將她擁進懷中,抱著放在床榻上,給她脫掉腳上的鞋子與襪子,蓋上被子。


    雲暮喉間湧上一股鮮血,他吞咽下去,不敢去看蘇景年的神色,疾步去找郎中。


    當初何雲曦,便要了主子半條命。如今又是文曲顏,她更是被蘇景年放在心尖上,如果死了,他不敢去想。


    雲暮用上輕功,飛速的離開的侯府,祈禱著文曲顏沒事。


    否則,他隻能以死謝罪了!


    雖然,活著的希望渺茫。


    他很快將郎中抓來,推到床邊,“主子,郎中來了,您讓他給主母救治。”


    蘇景年靜靜地坐在床邊,他雙手緊緊握著文曲顏的手,仿佛要溫暖她冰冷的手,隻要留住她的體溫,她便還活著。


    他聽聞郎中來了,這才有一點反應,輕柔的將她鬢角的發撫順,低聲湊到她耳邊道:“顏兒,別睡了,郎中來給你請平安脈。”


    郎中還在醫館裏給病人治病呢,轉眼間,就被雲暮抓著飛簷走壁過來,一口氣喘上來,看到文曲顏的模樣,滿肚子的怨氣,突然間消散了,他摸著白花花的胡子,歎氣道:“不用看了,已經死了兩刻鍾,這會估計都涼了。”


    一道陰寒的視線射來,郎中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庸醫!”蘇景年瞪著郎中,怒吼道:“雲暮,將他拖出去剁了!”


    雲暮一臉驚懼,硬著頭皮道:“主子,您清醒一點,主母她真的走了!”


    “嘭”地一聲,雲暮被蘇景年打倒在地,五髒六腑都移了位,他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主子,您再如何不肯相信,主母也不會醒過來。您為何不能振作起來,給主母報仇?”雲暮抬手擦拭著唇角,他指著文曲顏的脖子道:“您看見了嗎?主母給人吊死了,她已經沒有呼吸,脈搏也不會跳動,已經死了。”


    不怪雲暮狠心,如果不讓蘇景年清醒過來,接下來的計劃,該如何進行下去?


    文曲顏就算死了,也不能白死了!


    嘭,嘩啦一聲。


    雲暮被蘇景年一腳踹飛,撞在木架上,狠狠摔倒在地上,


    蘇景年滿目戾氣,渾身燃燒著熊熊怒焰,將他所有的理智的燃燒殆盡,“誰敢再胡言亂語,一並拖下去剁了!”


    這時,遲曦喘著粗氣衝進來,看見蘇景年,張口就要告訴他文曲顏的交代。可目光落到床上的文曲顏身上,看著她臉色青白,脖子上一道青紫的淤痕,觸目驚心,她腦袋一片空白,哇地一聲,撲過去嚎啕大哭。


    “少奶奶,少奶奶……”


    遲曦的哭聲十分悲慟,被一股拉力,拽著甩到一邊,摔倒在地上。


    “少爺,您要給少奶奶報仇啊!是夫人,是二夫人帶人來將少奶奶吊死了!”遲曦滿麵淚痕,跪到蘇景年的腳邊,“少爺,少奶奶擔心你們被迫害,讓奴婢給您們通風報信,她拖住了二夫人,一定她殺了少奶奶,您要給少奶奶報仇!”


    蘇景年站在原地,一個兩個在他耳邊說文曲顏死了。


    她向來睡眠很淺,聽到動靜,就會驚醒過來。可如今,又哭又鬧,她依然這般安靜的躺在床上。


    他摸著她的臉頰,鼻息,脖頸,無一不在告訴他,她永遠的離開他的身邊。


    “查!給我查,還有誰!”蘇景年隻覺得氣血上湧,渾身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暴怒殺機。嘶啞的吼叫著,“來人,將何氏給我抓來!”


    他看著文曲顏冰冷的屍體,胸口急劇的起伏著,悲愴與痛苦齊湧而來,狂湧的憤怒讓他幾乎要毀滅一切,殺掉所有的人給她來陪葬!


    ------題外話------


    “一剪閑雲一溪月,一程山水一年華。一世浮生一刹那,一樹菩提一煙霞。”——摘自白落梅《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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