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誌平也是貪生怕死之輩。


    他不願意爹娘被淩遲。


    同樣自己也不想被活剮。


    顧芸娘曾經在內宅混過的人,遲曦的反常,讓她心生警惕。她懷疑是遲曦要將她趕走,如果這個猜疑是真的,那麽遲曦那一番話,看似是警告方誌平,實則是在威脅方誌平,不許他吐露真相。


    如果她猜對了,方誌平的爹娘恐怕在遲曦手中。


    方誌平不想死,也想護住自己的爹娘,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或許最後他扛不住招供,到底是太麻煩了。


    蘇景年身上的戾氣太重,這並非一件好事,若是能輕易解決的事情,她不想蘇景年用殘暴的手段去解決。


    所以她才會有那麽一問,給方誌平看見希望。


    隻要他能夠如實交代,不但不會要他的命,還會處置掉幕後之人。


    方誌平見識過蘇景年的手段,知道他一旦交代出來,那人逃不出蘇府就會被處置掉,又如何能有機會騰出手去收拾他爹娘?


    這種情況下,方誌平絕對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力的!


    遲曦的威脅不再是威脅,她自然無法壓製住方誌平。


    這種事情稍微動一下腦子就知道,偏偏對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蘇景年懶得去費神。這種事情,隻要不無辜,一句話吩咐下去就行了,自然有人去辦。


    對他來說,殺個人,猶如砍個蘿卜。


    正是如此,才會遭人懼怕。


    不敢輕易招惹。


    “我招!”方誌平跪伏在地上,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無法抑製身上的顫抖,“是……是……”他對遲曦心中有畏懼,這個名字像一根魚刺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又堵得難受。他看到高非動了,嚇得一哆嗦,嘴唇顫抖道:“是遲姑娘!”


    毫不猶豫,也不吞吐,一嚇唬,順溜的說出來。


    一道如冰刺的目光落在他的後背上,渾身沁出一身冷汗。


    遲曦早在顧芸娘問出那句話的時候,她心驚肉跳,就連呼吸都屏住了。


    果然,方誌平將她給抖出來。


    撲通跪在地上,手指絞擰得發白,倉惶道:“主子,我……奴婢……”喊冤的話,在蘇景年冷漠的目光下,她吞咽進肚子裏,咬著下唇,雙手掌心貼在地上,深深跪伏在地上,“這件事是奴婢做的,顧芸娘廚藝雖然好,但是她對主子不懷好意。那一日您與她在屋子裏的對話,奴婢全都聽見了,她親口承認自己想做您身邊人。


    奴婢跟在您身邊十年,親眼見證過您對夫人的感情。您希望奴婢莫要忘記夫人的恩情,奴婢今生今世,都不敢忘懷。無論是知道您對夫人情比金堅,還是因為夫人對奴婢的恩情,奴婢都不能讓心術不正的女子接近您。才會收買方誌平,讓他在您的飯菜裏加重調料,想要將顧芸娘趕出蘇府。”


    “主子,奴婢是為夫人感到委屈。她那般愛您,不會舍得您一個人孤苦伶仃。但是也絕不希望,您和一個不是真心愛您,帶著其他目的的女子在一起。”


    遲曦眼底落下淚水,“奴婢是下人,不該逾越,插手主子的事情。可奴婢一片真心護主,無論是主子對奴婢的恩情,還是夫人對奴婢的救命之恩,奴婢都不願見主子被人利用,希望有一個真正愛護您的女子陪伴在您的身邊。”


    顧芸娘詫異的看向遲曦,像是重新認識她一般,一年的相處,她從來不知,遲曦也是一個巧言善辯的人。


    這一番話,沒有任何的漏洞,但是顧芸娘總覺得不對勁。


    她抿緊唇瓣,看向遲曦。遲曦眼睛裏蘊含著淚水,淚眼盈盈地望著蘇景年,那一種眼神,讓顧芸娘幡然醒悟過來,終於知道是哪裏不對勁!


    也終於知道遲曦的敵意來自哪裏!


    遲曦戀慕蘇景年,而她對遲曦來說,構成威脅,才會視她如敵。


    顧芸娘心緒翻湧,最後隻剩下滿腔的無奈。


    她從來沒有往這邊想過,所以根本不知道遲曦對蘇景年生出這樣的心思。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顧芸娘抬眸看向蘇景年,他麵容俊美卻偏向陰柔,遲曦與他朝夕相處,對他生出戀慕也並不意外。隻是遲曦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她沒有將這份不該有的心思斬斷,反而放任自己想要得到更多,甚至為此用了計謀。倘若這一計不成,下一次,她又會做出什麽事情?害人嗎?


    顧芸娘心冷,目光也冷下來。


    蘇景年垂目睥睨著遲曦,沉默不語。仿佛在思索她話中的真假,有似在想如何處置她。


    遲曦表麵是勉強維持鎮定,她搬出文曲顏,是因為她知道這是蘇景年的軟肋。文曲顏用一命,換了她的,蘇景年不會輕易要她的命。


    蘇景年不開口,她緊繃的一根神經,沒法鬆懈下來,連呼吸都放緩了。收攏的掌心,都洇出一層薄汗。


    等待著蘇景年的宣判。


    高非握著劍站在一旁,看著委屈落淚的遲曦,他垂著眼簾,“主子,遲姑娘並無壞心,她隻是失了本份。”


    蘇景年聞言,側頭看高非一眼,“年齡。”


    高非不明就裏,“二十五。”


    “可有婚配?”


    “沒有。”


    蘇景年得到要的答案,轉而對遲曦說道:“你在我身邊十年,該知道我的規矩。你如今是二十一歲,早到婚配的年紀。夫人若在必定已經給你婚配。”


    遲曦心中一驚,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主子……”


    “高非與你年紀相差無幾,甚為般配,我今日將你指給他。”蘇景年直接說出他的決定,“你今後不必在我身邊伺候。”


    高非懵了。


    他替遲曦說情,轉頭蘇景年將人指給他!


    “不!主子,奴婢不嫁!我的命是您和夫人給的,這輩子發誓守在您的身邊,不會嫁人出府!”


    遲曦反應格外的激烈,她不相信蘇景年不知道她的心意!明知她心裏裝的是他,他竟也狠心將她指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她如何甘心啊!


    十年的陪伴,她無微不至的照料,他說斷就斷!


    一點情分都沒有!


    “主子,請您收回成命,奴婢知錯了!今後再也不敢插手您的事!”


    “你這些年盡心盡力的伺候我,可亂了規矩,不可不罰。高非,你帶她去下去。”蘇景年麵無表情,目光沉鬱,又道:“你們都是無父無母的人,明天將婚成了。”


    遲曦淚水成串的掉下來,她早就知道蘇景年是鐵石心腸。


    隻有在文曲顏麵前,才會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沒有想到這次她搬出文曲顏,非但沒有免去懲罰,反而還離開蘇景年的身邊。


    遲曦麵色慘淡,或許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才會將她趕出府,隨便找個男人將她打發了,讓她斷絕這個念頭。


    高非被指婚,頭腦發懵,還來不及喜悅,聽到蘇景年讓他親自動手懲罰遲曦,渾身的血液被冷凍成冰。


    主子這是對他的試探嗎?


    如果他沒有按照規矩去動手,勢必不會得蘇景年器重。


    而他若是動手,隻怕與遲曦的‘夫妻’感情,是不能更進一步。


    高非知道遲曦對蘇景年來說,讓他厭惡了,不想再看見遲曦。就是怕遲曦賊心不改,還會繼續作亂。


    而他跟在蘇景年身邊有五六年的時間,沒有理由的將他給調走,會讓下屬寒心。


    所以給他選擇,如果想要遲曦,就不給遲曦動刑,蘇景年便會扣一頂帽子下來,讓他名正言順的離開!


    而若是想要留在蘇景年身邊,必定要舍棄遲曦,如此就不會因為遲曦,而出現背主。


    這一刻,高非知道自己也逾越了。


    或許,從他開口向蘇景年求情的那一刻起,就不再被他器重。


    “屬下遵命!”高非心裏已經有了取舍。


    他要帶遲曦離開。


    隨後,蘇景年讓管家拖方誌平下去,杖責四十大板,逐出府。


    等人退散,屋子裏隻剩下蘇景年與顧芸娘兩個人。


    顧芸娘至始至終,安靜的看著蘇景年宣判。


    算得上很公正了。


    遲曦算起來,並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是在飯菜裏加調料。


    而遲曦是她死之前救的,蘇景年對她到底是有一點不同。


    這些年遲曦照顧蘇景年也算盡職盡責。


    他給遲曦一次機會,將她趕出去。


    顧芸娘歎息一聲,隻希望遲曦把握住這一次機會。


    想到遲曦將她當做護身符,不由覺得好笑。


    再管用的護身符,用的次數多了,也會失去效用。


    “我讓人送他們離開梨花村。”蘇景年聲線略微低沉。


    顧芸娘點了點頭。


    蘇景年見她情緒低落,悶悶不樂。他徑自走到桌前,倒一杯水遞給她,“這是最後一次。”


    這是許諾。


    顧芸娘了解蘇景年,他看似冷酷無情,可內心卻有一方柔軟。


    “我知道,她是你身邊的老人,做的事情並未觸及底線,罪不至死。我擔心她會鑽牛角尖,走不出死胡同。到時候對你我心生怨恨,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情。你派人跟著她,如果她有異動,你就……”顧芸娘說到這裏不再開口,她還是希望遲曦能夠重新生活,高非是喜歡她的吧。如果遲曦賊心不改,做害人性命的事情,她不會心軟。


    “高非是聰明人。”


    這也是蘇景年為何不隨便給遲曦婚配一個人的緣故。


    “哦。”


    顧芸娘真的沒有想到,當初那個靦腆怕事的丫頭變了。


    說不難過是假的。


    可人心最易變,誰又是一層不變的?


    她捧著茶杯,喝一口茶,是她喜歡的茉莉花茶。


    蘇景年看著她喝完一杯茶,眉目舒展,顯見的心情愉悅,他眸光一動。


    “好喝嗎?”


    顧芸娘捧著杯子,含笑道:“好喝!氣味清香,口感柔和,不苦不澀。”她將杯子遞給蘇景年,語氣裏透著對親近之人的嬌憨,“杯子太小了,我都還沒有解渴,你再給我倒一杯。”


    她的嗓音輕細,尾音勾著,像是在撒嬌。


    蘇景年望著麵前的瓷杯,喉結輕滾,目光落在她昳麗的麵容上。


    分明是完全不相像的人,唯獨一雙眼睛,臉上的笑容,讓他在她身上看見文曲顏的影子。


    而這段時間,處處看似不經意的試探,都讓他愈發的篤定。


    今日她這自然而然的親昵,像極了文曲顏磨著他去幫她做事。


    你給了我希望,如果你不是……


    這個念頭一瞬,就被他給抹去。


    他不敢,也不願去想那一種可能。


    “好。”蘇景年嘴角微不可見的上勾,接過她手中的杯子。


    兩人的手指無意間相觸,顧芸娘觸電般收回,杯子‘啪’地落在地上,碎裂成片。


    驚醒如置夢中的顧芸娘。


    她漲紅的麵色,瞬間蒼白。


    “我……我不是故意的。”顧芸娘握著他觸碰過的手指,隻覺得指尖發燙,火燒火燎。“我家裏條件不好,院子裏種了一片茉莉花,我將它們采摘下來泡茶,這樣就能省下茶葉錢。”


    蘇景年看著她遮掩,眼底微微興起波瀾。


    他低低‘嗯’一聲。


    “我知道。”


    顧芸娘觸及他的眼神,驚了一下,她仿佛看見他的縱容。


    眼花了嗎?


    可她想起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給自己的東西,都是按照她前世的喜好。


    顧芸娘腦子嗡嗡的響,僵立在原地。


    他是信了嗎?


    顧芸娘看著蘇景年讓人進來將碎片清理幹淨,而後折身去桌邊,重新拿起一隻杯子,給她倒一杯茶。


    她掌心溫熱,垂眸望著茶水中沉浮的花瓣,喉嚨發緊。


    很想問一問他:你相信我是文曲顏嗎?


    還未問出口,就看見他自袖中拿出雲暮送來的那一封信。


    蘇景年撕開信封,抽出一張信紙,看完裏麵的內容,手背上青筋猙獰。


    顧芸娘目光掃去,蘇景年將信紙揉成一團,她隻來得及看到‘皇覺寺’幾個字。


    “你有事要處理,我先去看多味。”顧芸娘見他望來的眼神複雜,之前的輕鬆明快被沉重取代,蒼涼荒蕪,掩不住眼底的失望。


    她不知道信中說的是什麽,從他的反應中,與她有關。


    皇覺寺,那是除國寺之外,最有名的一個寺廟。


    恍然間,她想起什麽來,他還是不信的,所以去向大師求證?


    而信中的內容,是告訴他這世間有借屍還魂一事,還是沒有呢?


    顧芸娘不知道,心裏亂成一團。


    如果信中說沒有,而她再次向他坦白,不知道他會選擇相信誰。


    摸著自己的脖子,熟悉的窒悶感洶湧而至,僅僅隻是回憶而已,她的身體便會出現反射性的呼吸困難。


    到底是讓她留下深刻的陰影。


    顧芸娘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去想,無論信中內容是什麽,蘇景年都會做出一些相應的事情,她很快就知道了。


    蘇景年望著她走去內室的身影,掌心的紙團有些紮手。


    他坐在書案後,將紙團重新展開,雲暮在信中說這世間無神佛,自然也無鬼魂。寺廟裏的得到高僧,不過是已經覺悟,看破凡塵的人。


    也是在告訴他,無天道與鬼道,也就不會有借屍還魂一事。


    蘇景年手肘支在書案上,掌心貼著臉,心中十分失望。


    這段時間的相處與試探,他越來越相信顧芸娘就是文曲顏。


    他看到雲暮的這封信,心中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幫禿驢,果真是騙子。


    蘇景年將信紙扔在桶鏤裏,望著內室,聽著顧芸娘低低柔柔的嗓音與餘多味交談,眼中的陰鬱散盡。


    他相信自己看見的,感受到的。


    好幾次,他看見顧芸娘欲言又止,似乎想與他坦白什麽。


    或許是她的身份?


    想到是因為自己那一日掐著她的脖子,讓她退縮,不敢將真相告訴他,蘇景年難得的生出懊悔。


    她就是顏兒,本就是被人勒死,對她來說,該是很畏懼。而他又犯下錯誤,掐上她的脖子,隻怕再次造成傷害。


    難怪她愈發的謹慎,不敢再輕易的告訴他,她就是文曲顏。


    甚至好幾次露出端倪,她也在描補。


    自作自受。


    就是如此吧!


    不多時,顧芸娘牽著餘多味從內室出來。


    餘多味撇下顧芸娘,蹬蹬蹬地跑到蘇景年的跟前,“將軍,我可以回去了嗎?”


    “不可以。”蘇景年的目光始終看著顧芸娘,她卻在避著他的視線。“你們今日留下來用晚膳。”


    “啊?”顧芸娘茫然的看向蘇景年,他們一起吃飯?


    蘇景年拿起一本書冊,翻開一頁,“不願意?”


    顧芸娘心中警惕,果然來了!


    待會吃飯,他又要出什麽昏招?


    許久沒有等到顧芸娘的答複,蘇景年抬頭望著她,“你想要踩著我出頭,對你來說,不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顧芸娘驚住了。


    他的意思是給她一次攀高枝的機會?


    “看來你撒謊,並不是要……”


    “我沒有撒謊!驚喜來的太快,我被砸暈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顧芸娘急切打斷他的話,將餘多味留下來,看著外邊的天色,“我現在就去廚房做飯。”


    “不必,管家會安排。”


    說完這句話,蘇景年重新看書,不再多言。


    顧芸娘偷偷地觀察蘇景年,捉摸不透他到底要幹什麽。


    暗暗提醒自己,待會可別大意,著他的道!


    她望著書案後,書架覆蓋一麵牆,整整齊齊擺滿書冊。


    “你這兒有百家姓嗎?”


    蘇景年回頭看一眼書架,從第三排中間抽出一本書,放在書案上。


    顧芸娘拿著書冊,抱著餘多味坐在圈椅裏,“再過兩天,多味就要去私塾念書了。娘先教你認幾個字?”


    “好!”餘多味眼睛放光,靠在顧芸娘的懷中。


    顧芸娘指著第一行,“趙錢孫李。”


    餘多味跟著讀一遍。


    “周吳鄭王。”顧芸娘覺察到蘇景年在看她,後知後覺地問道:“我們吵到你了?”


    蘇景年靠在椅背上,望著對麵一大一小,齊齊看向他。口中雖然說著打擾到他,可眼中並無半點的歉意,甚至帶著笑,仿佛在說‘就算吵到你了,我們也不會收斂,是你要留下我們’。


    他並沒有覺得惱,反而聽著她清脆的聲音與餘多味童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一種別樣的感覺。這素來冷清的屋子,增添了人氣,溫暖,溫馨,熱鬧,仿佛本來就該如此。


    蘇景年望著書冊中文曲顏的小像,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麵容。


    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家是什麽樣。


    今日體會到。


    沉默不過一瞬,屋子裏又響起朗朗念書聲。


    他的唇角,微微上揚。


    餘多味學的很快,短短一個時辰,就學到‘孔曹嚴華,金魏陶薑’,能認,能背。


    顧芸娘高興極了,她是第一次教孩子,還以為教不好,哪裏知道餘多味一學就會,她捧著餘多味的臉蛋兒,在他額頭上親一口。


    “我家多味太厲害了!”


    餘多味臉蛋紅彤彤,心裏美翻了。


    他要努力念書,讓顧芸娘喜歡他,這樣就不會放棄他。


    蘇景年望著她臉上明媚的笑容,指腹刮過自己的薄唇,眸光幽邃。


    顧芸娘獻寶似的對蘇景年道:“我兒子棒不棒?”


    蘇景年聽到這句話,皺一下眉頭。


    “我三歲會背完百家姓。”


    顧芸娘愣住了,他這樣像是在炫耀。


    可一本正經的模樣,又似乎在陳述事實。


    “但是你經常逃學,測考的時候,成績一塌糊塗。俗話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你就是這麽個例子!”顧芸娘摸著餘多味的腦袋,“多味才不會呢!他一定會是六首狀元!”


    蘇景年緘默不語,盯著她的眸子,目光灼灼。


    顧芸娘瞬間反應過來,看著他灼熱的眼神,懊惱的咬著唇。


    不知道出自什麽心思,她沒有再去描補,大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總是在他麵前掩飾,挺心累的。


    顧芸娘不想再裝下去,隻要他開口問一句,不論什麽後果,她都會再次坦白。


    等了很久,一直到管家提著食盒進來,蘇景年都沒有開口。


    顧芸娘見他起身,走到屏風架子處淨手,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幾個人淨手,在桌前落座。


    顧芸娘看著桌子上的菜色,很尋常的家常菜,有她愛吃的口味,也有為餘多味準備的菜色。


    這裏麵,卻沒有一道是他愛吃的。


    抿了抿唇,沒有再多說。


    她給餘多味盛一碗湯,喝完湯,再給他盛半碗飯,挾幾隻蝦仁。


    餘多味往嘴裏扒一口飯,腮幫子一鼓一鼓,眼睛圓溜溜的,像一隻倉鼠。


    顧芸娘照顧好餘多味,端起碗筷,就見蘇景年麵無表情地將一根香菜送入口中,眉心狠狠一皺。


    她捏著筷子的手一緊,幾乎克製不住,去挾菜放入他碗中,將他碗裏剩下的香菜給挾走。


    理智告訴她坐視不管,可見到蘇景年又將蝦仁放入碗中。


    去他的理智!


    顧芸娘將燜兔肉放入他碗中,再將香菜與蝦仁挾過來,準備放在碟子裏,看著他望來的視線,顧芸娘微笑,麵不改色的放在自己的碗中,眼睛都不帶眨的吃下蝦仁。


    蘇景年捏緊了筷子,指骨發白。他看著顧芸娘舔唇卷去唇瓣上的油漬,目露挑釁。眸光深暗,不知耗去多大的力氣,才克製住,將她桎梏在懷中逼問的衝動。


    他移開視線,垂眸望著碗中的兔肉,慢條斯理的用飯。


    這一桌的菜,是迎合顧芸娘與餘多味的口味。


    偏偏蘇景年胃口奇好,破天荒的吃下兩碗飯,一碗湯。


    管家都快老淚縱橫了!


    他覺得不該請顧芸娘做廚娘,應該請她做陪吃的丫頭,主子吃嘛嘛香。


    管家瞥一眼顧芸娘花容月貌,也不知道是飯菜可口,還是美色下飯。


    反正之前主子瞧著沒啥胃口,盯著顧芸娘好一會,吃飯就倍兒香了。


    於是,一個沒忍住,他越俎代庖道:“顧娘子,你反正給主子做完飯,還要給自己弄一份,太麻煩了!不如今後你三餐和主子一道吃?”


    三雙眼睛,齊刷刷看向管家。


    管家表示心裏壓力大,忍不住冒冷汗。好在他慣會觀顏察色,見主子並無不悅之色,試探地說道:“反正主子胃口小,吃不了那麽多,你們一起吃的話,不會浪費!對!不會鋪張浪費了!”


    顧芸娘眼角餘光瞥向蘇景年。


    “照你說的辦。”他淡聲道:“我如今沒有俸祿。”


    “……”


    那點俸祿都不夠你腰間的一條玉帶。


    顧芸娘在心裏默默地說。


    管家撚袖擦一擦額頭的冷汗,心裏長舒一口氣。


    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來。


    顧芸娘與餘多味用完飯,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餘家。


    方才一進屋,就看見餘寶音笑眯眯地迎上來,“娘,弟弟,你們回來了?”她也沒有問顧芸娘為啥沒給她帶飯,乖巧地說道:“晚飯我自己做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


    餘寶音這段時間乖覺,顧芸娘也便不在她跟前擺臉色,“天色不早了,你洗漱早點睡。我在家時間短,家裏也沒有其他的食材教你做菜,明天我帶你去蘇府,你跟在我身邊學。”


    “好!謝謝娘!”餘寶音去廚房打一盆溫水,給顧芸娘泡腳,討好她,“娘,您幹一天活累了,我給您洗腳。”


    顧芸娘不由得看向餘寶音,眼中帶著審視。


    餘寶音被顧芸娘盯得頭皮發麻,雙手緊張的握成拳頭,“娘,我沒有別的意思,外祖母告訴我,您一個人拉拔我和弟弟很辛苦。我要孝敬您,體貼您的辛苦,用真心換真心。以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才會聽別人的話,仇視您,做了許多混賬事。現在您願意給我一次機會,我想改過自新,成為您喜歡的好孩子。”


    顧芸娘沒有開口,她始終相信稟性難移。


    即便餘寶音被她狠狠治一頓,害怕再次被她趕走,才克製住自己的本性,開始轉變,討她歡心。


    可這不是餘寶音,她骨子裏沒有變,餘寶音隻是畏懼自己沒有能力,需要依附她生存,暫時的隱藏起自己的本性。


    而這樣的人,往往才會可怕。


    太會隱忍。


    而一旦給她機會,她就會拚盡一切,努力的往上爬。


    成長起來之後,她就會反噬。


    顧芸娘不是否認人不會改變,而是改變起來,需要過程。


    循序漸進。


    餘寶音就像徹底變了一個人。


    “不用。”顧芸娘頭疼。


    她隻希望餘寶音,最好能夠一直偽裝下去。


    如今快要八歲,還有幾年,就可以出嫁。


    不過還是得壓製一下餘寶音,讓她不太順利,否則不會長記性。


    餘寶音內心惶然不安,因為顧芸娘對她又冷淡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哪裏又招惹顧芸娘。


    難道是她做得還不夠好嗎?


    餘寶音辦法用盡,也沒有找到如何討好顧芸娘的法子,心中氣餒。


    很多次想要撂擔子不幹了,外祖母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她如果再得罪顧芸娘,隻能跟著爺奶過。


    爺奶家不知道出啥事,家裏死氣沉沉,她都不敢開口。


    想找小姑替她說情,勸奶收留她,可小姑的眼神太可怕,活像要吃了她似的,嚇得她逃回來了。


    餘寶音深刻認識到,她隻能依靠顧芸娘。


    顧芸娘看著餘寶音端著盆去廚房,自己打水去裏屋擦身,肩膀垮了下來,很累。


    她將這兩孩子帶大,到時候自己的孩子,就能駕輕就熟了。


    “娘,你先歇著,我給你打水。”餘多味拉著顧芸娘坐在凳子上,跑到廚房打一盆熱水,晃晃蕩蕩地端到顧芸娘腳邊。看著顧芸娘眉宇間的疲憊之色,他很想給顧芸娘洗腳,可手上的傷還沒有好全,顧芸娘不會答應。就算他執拗去做了,傷口感染了,隻會給顧芸娘添加麻煩。


    顧芸娘沒有洗,而是先給餘多味洗漱,才將自己收拾幹淨。


    餘寶音現在回來了,他們兩姐弟一間屋子,她重新用磚頭壘一張床,在中間用一塊粗布隔開。


    顧芸娘一個人住一間。


    她躺在床上,望著黑魆魆的屋子,整個人很疲憊,可卻毫無睡意。


    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大半夜過去,終於瞌睡蟲上頭。


    迷迷糊糊間,她覺得有一陣冷風吹刮而過,下意識的縮了縮腦袋。翻一個身,麵朝床邊,眼睛睜了睜,恍惚看見有一道人影站在她床邊。


    眼皮子一眨,黏住了,她猛地睜開眼,混沌的腦子清醒過來,抱緊被子,瞪著床邊的人。


    ------題外話------


    嚶嚶,還有二更,估計很晚,大家早上看,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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