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一家四口過來。


    此刻正在前廳裏,顧芸娘抬腳邁進來,屋子裏說笑聲停下來,目光齊齊望向顧芸娘。


    顧芸娘腳步一頓,隨後落落大方的坐在蘇景年身側。


    蘇景年順手將手邊的茶放在她身邊,向她介紹道:“妹妹、妹婿,外甥李商陸、李香薷。”


    顧芸娘一一問候。


    商枝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之前聽到蘇易的話,她心裏有些沒有底。如今親眼所見,總算可以放下心來。


    愛不愛一個人,從眼神和細微處可以看出來。


    蘇景年是愛顧芸娘的。


    她來時已經調查顧芸娘的身份,知道她是一個寡婦。


    商枝對顧芸娘十分同情,被逼著嫁給不愛的人做續弦,直接守寡,帶著兩個孩子,遭家人欺負。


    至於顧芸娘聽到她的消息,商枝以為是蘇景年告訴顧芸娘的。


    她將兩個孩子摟在懷中,讓他們喊人。


    李香薷打著哈欠,和李商陸異口同聲,“舅母。”


    顧芸娘有些不自在,她沒有帶見麵禮。


    李商陸舉著手裏的木劍,愛不釋手道:“舅舅,謝謝您的禮物,我很喜歡。”


    蘇景年眼底帶笑,溫和道:“府中還有一個哥哥,比你大一個月,你每日與他一起練拳。”


    李商陸一聽有個小哥哥,高興壞了,“他現在在哪兒?陸兒現在去找他玩。”


    “他去學堂還未回來。”蘇景年見李香薷趴在商枝腿上,眼巴巴地望著他,不禁招手。


    李香薷歡喜地跑到蘇景年懷中,張開手臂,“舅舅抱!”


    蘇景年抱著李香薷坐在腿上,拿著一塊糕點喂她。


    李香薷噘著小嘴,“要吃舅母做的肉肉。”


    “小孩子不許吃多了,你想吃待會晚飯時給你吃一塊。條件是你先吃下這一塊糕點!”蘇景年雖然喜愛李香薷,卻不會一味去順從。


    李香薷不愛吃甜點,十分挑食,可想到蘇景年的話,皺著眉毛,吃一口點心,就著一口水吞下去。


    李商陸看著像是在受刑一樣的李香薷,在她吃下最後一口,連忙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娘,我帶著妹妹去外麵找小哥哥玩!”


    李香薷平日裏不愛與李商陸在一起玩,她害怕蘇景年又逼著她吃甜膩膩的食物,撒丫子跑出去。


    顧芸娘不由得失笑,她望著兩個孩子消失在門口,心中十分遺憾。


    若是沒有意外,她和蘇景年的孩子該比李香薷大。


    “你們舟車勞頓,一路趕來辛苦了,先去廂房裏安置,等下一起吃飯。”


    蘇景年讓浣紗帶著商枝去房間,顧芸娘起身跟著一起過去。留下兩個男人,一同去往書房。


    薛慎之並無多少變化,隻是行事愈發穩重沉斂,一雙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測,看不清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蘇景年示意薛慎之坐在榻上,雲暮端來兩杯茶,然後退出去。


    “文宣帝準許你出京?”蘇景年望著薛慎之,他氣質溫潤,眼中含笑,一副脾氣很好的模樣。


    殊不知,京城裏的人都稱他為笑麵虎。


    “十天。”薛慎之淺抿一口茶,望著書房裏一應俱全的家具,處處透著生活的氣息,挑眉道:“你準備在此定下來?”


    “有這個打算。”蘇景年並不喜歡喧鬧,京城裏烏煙瘴氣,他並不喜歡,與顧芸娘在這裏簡單的生活,他很快樂,“這裏很不錯。當年你和枝枝也是在鄉下一步步爬上去,會不會想念過去清淨的生活?”


    薛慎之一時陷入沉默,在杏花村的生活,是他一生中最彌足珍貴的記憶。


    蘇景年看著他眼中的懷念之色,心中有了答案。


    “當年雖然清貧,可她在我的身邊,抬眼間便可看見。如今生活好轉,卻有許多身不由己。她向往自由,因為我而困在京城,束縛住她了。”薛慎之提起商枝,眉目柔和,他唇邊含笑道:“如今四海升平,國泰民安,你想要辭官歸隱,能夠很好的脫身。”


    他暫時還不行,入朝為官多年,他有從龍之功,頗受文宣帝器重,樹敵頗多。


    商枝如今生意做大,他若是拋下權利,隻怕會被啃噬得屍骨無存。


    縱然文宣帝在位,無人能夠動他們,到底要為孩子鋪路。


    這也正是他為何將李明禮塞進裴首輔門下,就是為今後鋪路,等李明禮科舉入仕之後,做出一番成績,磨礪出手段,撐起門庭之時,他便退下來。


    他們經商,李明禮從政,相輔相成。


    而這一切,他設定了一個期限,十年為期。


    蘇景年頷首道:“等解毒之後,我帶她回京辭官。”


    薛慎之‘嗯’一聲。


    “我下個月十八舉行婚禮,如此看來,你是無法出席了。”蘇景年搬出一副棋擺開與薛慎之對弈。


    薛慎之垂眸道:“我與枝枝一起回去。”


    “他隻給你十天。”


    薛慎之輕笑一聲,“無妨。”


    文宣帝不會將他如何,不過罰他幾年俸祿罷了。


    蘇景年似乎也想到了,握拳抵著唇笑道:“你未來幾十年,怕是領不到俸祿。”


    這些年,商枝往外跑,若是半個月不回京,薛慎之便會親自去逮人。文宣帝因而扣罰他的俸祿,目前已經積累到二十年,白給文宣帝幹活。


    薛慎之渾不在意,至多幹十年他就跑人了。


    “主子!出事了!”


    雲暮急切的說道。


    蘇景年麵色一變,蹙緊眉心道:“出何事了?”


    “表少爺與餘小姐打起來了!”雲暮頭都是大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一邊是商枝的金疙瘩,一邊是顧芸娘的寶貝蛋,這兩小祖宗打起來,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私心裏,他是偏向李商陸。


    蘇景年與薛慎之起身,跟在雲暮身後去往水榭。


    “你下去將我的荷包撿起來,不然我一腳把你踹下去!”餘寶音怒火衝衝,那是她第一個繡品,給顧芸娘做的荷包。


    “是你自己丟下去的,你汙蔑我!”李商陸紅著眼睛,不肯認錯,“薷兒和小哥哥都瞧見了,你休要耍賴!”


    餘寶音見李商陸不肯承認,氣紅眼睛,拉拽著餘多味上前道:“多味,你來說,是不是他將我的荷包丟池塘裏麵去的?”


    餘多味沒有看見,因為當時李香薷往他手裏塞了半塊糕點,他驚訝地盯著上麵啃得參差不齊的牙印。


    李商陸不喜歡餘寶音,他見餘多味沒有作聲,揚著下巴道:“你看見沒有,小哥哥才不會因為你是他姐姐,就幫著你撒謊!”


    餘寶音氣得想打李商陸兩巴掌,堵住他的嘴!


    她嘴唇哆嗦著,上前去推李商陸。


    李商陸可不是吃素的,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被人冤枉!


    餘寶音伸手推他,李商陸避開,推開她的手。餘寶音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圈通紅,眼淚啪嗒往下掉。


    “你太過分了!那是我給娘繡的荷包,你將荷包丟進池塘裏,我沒有東西能送娘!”餘寶音雙手緊緊揪著裙子,咬著唇瓣,哭得十分傷心。


    李商陸愣住了,他就是輕輕拍開餘寶音的手,根本沒有用多少力氣,她咋就摔倒在地上?


    “怎麽回事?”蘇景年沉聲問道。


    餘寶音捂著臉坐在地上哭,沒有說話。


    李商陸明白過來,他被人算計了,氣得臉頰通紅,憤怒的瞪著餘寶音,同樣沒有開口。


    薛慎之看一眼幾個孩子,從袖中掏出一塊雪白的錦帕,信步到餘寶音麵前,彎腰將錦帕遞給她。


    “把眼淚擦一擦。”


    餘寶音耳邊傳來清潤的聲音,她盯著麵前一雙白底黑麵繡海水紋的靴子,愣愣地抬頭看著眼前笑得一臉溫柔的男子。他麵容清雋秀美,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十分的舒心,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子。


    她拿著柔軟的錦帕,擦拭著眼淚,帕子熏染的香很好聞,她說不出名字,像竹香,又透著淡淡地花香。


    “你方才是說陸兒將你的荷包扔進池塘裏去了?”薛慎之直起腰,笑容和煦道:“你不必害怕,事實是如此,我會給你秉公處理。”


    餘寶音紅著臉,在他笑容的蠱惑下,差點說出實話。


    她帶著餘多味回來的時候,聽府裏的下人說府中來了兩個小孩,被安置在東福閣,聽說那是府裏最好的院子,吃穿用度,也是用最好的。下人們一口一句少爺和小姐,態度很好,十分恭敬。是對她與餘多味截然不同的態度!


    餘寶音想起京城裏,蘇景年是有一位夫人的,她猜測這兩個孩子,定是蘇景年的婚生子。


    而他們姐弟,不過是沾顧芸娘的光。


    她害怕顧芸娘為了在府中生存,討好蘇景年,會偏心的對待兩個孩子,他們姐弟倆會失寵。她不敢想,顧芸娘會不會將她送到餘家去。餘寶音沒有任何的頭緒,惴惴不安,就與這兩人在水榭撞上,看到李商陸與李香薷的穿著打扮,小小的年紀,身上就佩戴著貴重的首飾,十分精致漂亮,比起顧芸娘給她準備的不知道好多少,她心裏更慌亂了,攥緊拳頭,不巧捏住了內袋,她鬼迷心竅,和李商陸撞上,手中的荷包也掉下池塘。


    餘寶音隻是想要引發矛盾,引來蘇景年,製造成李商陸欺負她,然後以退為進,讓蘇景年覺得愧對顧芸娘,會補償他們姐弟倆,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餘寶音掉著眼淚,搖頭說道:“叔……叔叔,不是他的錯,是我不好,不該把荷包拿在手裏,還沒有拿穩,不小心掉進池塘裏,真的不是他的錯,你別懲罰他。這個荷包掉了,我再重新做一個給娘!我現在學會做荷包,一定能在娘生辰的時候,將荷包做出來。他還小,我做姐姐的,不該和他爭論起來。”


    李商陸氣炸了!


    餘寶音抹著臉上的淚水,一邊為李商陸求情,“娘帶著我們姐弟倆不容易,是她才讓我有機會像小姐一樣,有繡娘教女紅,老師教念書,心存感激,就想將第一個做的荷包給她。雖然現在壞掉了,可是真的沒有關係!弟弟還小,您就別怪他!”


    薛慎之定定地看著餘寶音,笑容不變,親手將餘寶音扶起來,“你娘把你教的很好,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你既然寬恕陸兒,這件事情就此揭過。”


    餘寶音錯愕的看著薛慎之,就這樣算了?


    “你親手做的荷包,不論是第一個,還是第二個,對你娘來說都很珍貴。珍貴的東西,自該收藏起來。你如今做了一個,再做一個的話,會比第一個做得更好。你娘是十八歲的生辰,你就繡十八個福字,意義更非凡。”薛慎之笑容中透著慈愛,“叔叔相信你能夠做到的。”


    餘寶音臉色漲得通紅,顧芸娘還有十天生辰,她才剛剛學會,哪裏能繡出十八個福字?


    她還要去學堂念書呢!


    老師每日布置的課業也很多,這樣一來時間更短了!


    “做不好嗎?”薛慎之笑容淡去。


    餘寶音心裏莫名的發慌,她點頭道:“我能!”


    應下來之後,餘寶音才反應過來,似乎她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而且李商陸也沒有受到懲罰,甚至是她自己吃了啞巴虧!


    餘寶音臉色漲成豬肝色,心裏再怨憤,也不敢開口。


    “叔叔,我和多味還要去練字,先回屋子去了!”她看著李商陸得意的模樣,咬了咬牙,拽著餘多味匆匆離開。


    薛慎之望著餘寶音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方才收回視線。


    李商陸不滿的說道:“爹,她分明是自己故意丟下去的!你為何幫她?”


    薛慎之目光寡淡,“回去抄十遍孫子兵法。”


    李商陸不服氣,“我又沒有做錯,憑什麽罰我?”他都想上去搖晃薛慎之,求他爹清醒點。誰是敵,誰是友!


    “二十遍。”


    李商陸恨不得啊啊吼叫幾聲,告訴他爹,他有冤屈憤怒!


    又怕他叫出來,得罰抄三十遍,氣呼呼的跑了。


    餘寶音的段數太低,怎麽能瞞得過蘇景年與薛慎之?


    “你為何不挑破?”蘇景年問。


    “這是孩子之間的事情,她卻將話題往顧芸娘身上扯。挑明了,倒是難收尾。”薛慎之笑道:“年紀不大,心眼多,氣度也小。”


    蘇景年意會薛慎之的意思,薛慎之在為他考慮。


    顧芸娘是繼母,餘寶音品行有問題,如果真的拎出來拆穿她,顧芸娘必定會懲罰她,而餘寶音會懷恨在心。


    薛慎之並未挑明,卻也讓餘寶音吃癟,得到相應的懲罰,等她回過味來,是個聰明的就會收斂。


    餘寶音滿肚子火氣回到屋子裏,她怨恨餘多味不幫著她說話!


    如果幫著她說話,她也就不用那套說詞,也就不要幫顧芸娘繡荷包了!


    想著李商陸幸災樂禍的神情,她笑了幾聲,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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