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夫人是茶館的常客。


    掌櫃見三人站在門前,四處搜尋位置。


    他向顧芸娘說道:“夫人,您是一個人,能否讓一位老夫人與您搭個桌?”


    “隨意。”顧芸娘興致勃勃的盯著講解經文的大師,一副沒有見過世麵的模樣,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浣紗,打賞給大師。”


    掌櫃看著銀錠子,笑容僵了僵,“夫人,曾有大師言‘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常流五大洲’,方才入世弘揚佛教精神與思想,您莫要拿這阿堵物折辱大師。”


    顧芸娘明媚一笑,“原來不是來化緣的啊。”


    掌櫃:……


    齊老夫人見顧芸娘一個人坐,已經朝著她走過來,將顧芸娘的話盡數聽在耳中,她是佛教信徒,因此對顧芸娘十分不滿。


    “大師看破紅塵,慈悲為懷,普渡眾生。哪有你這般俗氣,眼中隻有這些黃白之物。”


    齊老夫人不悅地訓斥顧芸娘。


    顧芸娘不以為意,“出家人就不用吃東西?吃東西不就得要銀子?銀子有什麽不好?這世間隻有銀子才是最好的東西!”


    “你!”


    齊老夫人臉色青黑。


    浣紗見顧芸娘如此愛財,俗氣,覺得丟臉,拉拽著顧芸娘的袖子,小聲提醒她收斂些,別給蘇家抹黑。


    齊老夫人一聽蘇家,眸光動了動。在年輕婦人攙扶下落座,打量顧芸娘。


    生得一副狐媚子相,漂亮的過分,太招搖。


    頭上堆滿金簪珠翠,品相都很貴重,是難得的珍品,獨獨拎出兩樣,更顯雍容氣度。她似乎恨不得旁人知道她家境富裕,將拿得出手的頭飾全都堆疊在頭上,不但俗氣,看著就覺得壓著脖子痛。


    身上雲錦長裙,織滿金線,舉手投足間,金光閃閃,刺得人眼睛疼。


    即便如此俗氣,仍是沒有折損半分美貌。


    齊老夫人嘴角微微抽動,半個眼珠子都看不上暴發戶裝扮的顧芸娘。


    周圍有人聽見蘇府兩個字,忍不住熊熊八卦,與結伴好友說道:“蘇三爺娶了一個鄉野婦人,聽說是殺了女子的相公,強娶回府。事情爆發出來,蘇三爺攤上官司,隻怕凶多吉少。你們猜他的夫人聽到他身陷囹圄怎麽著?”


    “當然是求人救蘇三爺啊。”


    “非也非也!蘇三夫人一點都不心急,反而十分貪圖享受,昨日請了幾個戲班子去府中唱曲給她聽,出手很闊綽。我看她不是真心喜歡蘇三爺,奔著蘇三爺給的富貴。聽說還帶著一個外甥,蘇三爺現在已經和她做夫妻,真的出事,蘇家三房的東西,全都是她的。咋會為蘇三爺憂心?巴不得蘇三爺出事才好!”


    浣紗聽到身後之人的議論,緊緊握著拳頭,眼中有隱忍與憤怒!


    忍無可忍,浣紗想說那些人幾句,被顧芸娘拉住。


    “夫人,他們太過分……”


    浣紗紅著眼睛,壓低了聲音。


    顧芸娘嘀咕一句。


    “夫人,您說什麽?”顧芸娘的聲音太小,又有些含糊,浣紗沒有聽清。


    顧芸娘冷笑一聲,“何必與這些庸人計較?”


    美目中盡顯不屑。


    齊老夫人從這幾句談話中得知顧芸娘的身份,這幾日顧芸娘的動靜,當然瞞不過齊家的耳目,這個女人是真的一點都不擔心,每日早早的睡了,日上三竿方才起來。吃穿用度,十分鋪張。


    整個蘇府因為蘇景年被關在宮中,籠上一層陰霾。


    偏生顧芸娘無事人一般,逍遙度日,沒有人比她更滋潤的。


    她今日來遲,便是聽人匯報,顧芸娘一大早帶著奴仆出府,去京城裏最有名的鋪子掃貨,一擲千金。


    眼下又見她言行粗鄙,心裏的那一絲疑竇打消。


    顧芸娘倒是如傳聞一般,為了富貴嫁給蘇景年。


    這會兒,顧芸娘在齊老夫人心目中,成了貪慕虛榮的女人。


    她接著顧芸娘的話說,“他們隻是平民,聽來的消息都是謠言罷了。蘇三爺喜歡美色,京城裏的美人還少嗎?他們夫妻之間,是有真感情的吧?”齊老夫人臉上顯露出慈祥的笑,“蘇三爺是大周國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他平定東胡,戰功赫赫,不會做那些小人之事,不懼被人陷害,蘇三夫人方才不將此事放在心上罷!”


    顧芸娘緊擰著的眉心舒展,總算正眼看向齊老夫人,“都說越老越糊塗,沒想到你是個明白人。他們用不入流的手段陷害蘇三爺,蘇三爺自然也有應對的手段,如果這點能力都沒有,還算什麽將軍?”


    “聽你這麽一說,似乎知道幾分內情?”齊老夫人眸光微微一閃。


    顧芸娘看了她一眼,端著茶,目光看著講經文的大師,沒有理會齊老夫人。


    齊老夫人並沒有不悅,反而道:“是我糊塗了,太喜歡蘇三爺這個孩子,擔心他會被歹人給汙蔑,才忍不住多問幾句。”她從年輕婦人手中拿出一個長盒子,推到顧芸娘的麵前,“這算是老身冒犯夫人的賠禮。”


    顧芸娘瞥一眼盒子,興致缺缺。


    浣紗在她耳邊道:“這是薈萃閣的東西,千金難求。”


    顧芸娘聽到千金難求,來了幾分興趣,她將盒子打開,黑色錦緞上臥著一支流光溢彩的琉璃釵,精致華美。


    她眼中流露出驚豔之色,愛不釋手的放在手中撫摸觀賞。


    “浣紗,你快給我戴上。”顧芸娘欣喜道。


    浣紗在頭上尋到一處空隙,將琉璃釵插進去。


    齊老夫人眼皮子跳了跳,覺得蘇景年是瞎了眼,才看上這麽個女人。


    不過也得多虧他瞎眼,才給他們找到機會。


    顧芸娘摸了摸發釵,問其中穿著綾羅的年輕婦人,“好看嗎?”


    年輕婦人是齊老夫人的孫媳金氏,看見顧芸娘暴殄天物,違心道:“夫人是好顏色,戴什麽都好看。”


    顧芸娘笑逐顏開,“看在你們這麽有誠意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


    齊老夫人握緊了手心,默念了幾句佛號,才沒有被這粗鄙的女人氣得吐血。


    顧芸娘丟下銀子,“今天你們的茶,我請了。”然後帶著浣紗離開。


    浣紗還在愣神,聽到顧芸娘叫她一聲,連忙追上去,“夫人,您現在回府嗎?”


    “回去。我先睡一覺,曹氏傍晚才會進京,到時候有精神接待她。”顧芸娘抱怨了一句,“買東西可比下地幹活累多了。”


    齊老夫人:……


    金氏也很無語。


    今天的經文聽不進去,齊老夫人回府。


    齊夫人見齊老夫人臉色陰沉,連忙將媳婦給趕開,攙扶著齊老夫人回榮禧堂,“母親,身子不適嗎?”


    金氏告訴齊夫人:“今日在茶樓遇見顧芸娘,祖母給她氣著了。真是沒有見識的鄉野村婦,眼皮子淺薄,俗不可耐!”


    “她認出你們了?”齊夫人訝異道。


    金氏搖頭,“祖母還想從她口中套話,送給她一支琉璃釵,話沒有套到,還被她給輕視了。”


    齊老夫人想到之前顧芸娘眼中的不屑,臉色發青,氣得頭昏腦漲。


    晚晴是齊老夫人的婢女,一直沉默不語,忽而問道:“老夫人,奴婢聽見她對丫鬟說曹氏會來。這個曹氏是誰?”


    齊老夫人冷著臉,輕蔑道:“她娘家的人吧。”


    齊夫人道:“餘青山的大嫂姓曹。”


    晚晴變了臉色,“老夫人,我們狀告蘇景年殺人奪妻,顧芸娘轉頭就將餘青山的大嫂請進京做偽證,不就能替他們開脫了?”


    齊老夫人眼底閃過狠厲,“莫要節外生枝。”


    齊夫人心中凜然,“母親放心,我們籌謀已久,不會讓任何意外發生。”然後讓婉晴送齊老夫人去榮禧堂,“兒媳這去找老爺,讓他去安排人手。”


    “嗯。”齊老夫人堵在胸口的悶氣通散了,那支釵總算沒有白白浪費。


    齊夫人去書房,齊老爺正在與幕僚商議,如何明日將蘇景年徹底扳倒,讓他無法翻身。


    見齊夫人過來,齊老爺讓幕僚下去,問道:“有事嗎?”


    “老爺,蘇景年他們找到餘青山的大嫂,接她來京城作證。”齊夫人憂心忡忡的問道:“曹氏是什麽樣的人?”


    齊老爺壓根不將梨花村的人放進眼裏,那些泥腿子,全都是貪婪愚昧的人。


    打點銀子,幫蘇景年做偽證也是極有可能的。


    “你是從哪裏得知消息?”


    “娘在茶館聽經文,遇見顧芸娘,聽到她和丫鬟說話,提到曹氏今天傍晚會來京城。”


    齊老爺雙眼一眯,覺得事情不簡單。


    “說說顧芸娘是什麽樣的人。”


    齊夫人道:“粗鄙俗氣,貪財無腦的婦人。”然後又將顧芸娘的做派,詳細的說給齊老爺聽。


    齊老爺手指敲擊桌麵,“她逛街去最好的鋪麵,母親聽經文的茶館,算得上雅致,卻不是最好的茶館,依著她的性子,若是在天香樓遇見母親,我隻當是巧合。”偏偏這般虛榮的顧芸娘沒有去最好的天香樓,反而去了名不見正傳的小茶樓,就不得不堤防她的用心了。


    特地去聽經文?齊老爺可不信。


    “老爺懷疑她是有意為之?”齊夫人皺眉,顧芸娘有這等心機嗎?


    齊老爺良久不語,又怕是他多想了。心裏也有些不太確定,畢竟對顧芸娘不是很了解。


    “是不是,去查探一番便知。”齊老爺喚來侍衛,讓他們去查曹氏,不可輕舉妄動。


    齊夫人抿唇,齊老爺是在懷疑顧芸娘故意說出曹氏,設下陷阱讓他們跳。


    “還是老爺想的周全。”齊夫人去榮禧堂。


    ——


    顧芸娘回到府中,坐在銅鏡前,自己動手將金簪珠翠摘下來。


    浣紗連忙上前幫忙。


    頭飾被摘幹淨,沉重的腦袋驟然輕鬆,她捏了捏脖子,“比鳳冠還重。”


    她居然頂著走了一天。


    雙腿酸痛,都要累斷了。


    看著金閃閃的衣裳,顧芸娘換下來,穿上月白羅裙。


    整個人都幹淨清爽了,她心情也好了許多。


    “浣紗,你給我敲敲腿。”


    顧芸娘躺在小榻上,幸好今後不用再裝模作樣。


    累得夠嗆。


    浣紗今日是真的開了眼界,顧芸娘就像變了一個人,趾高氣揚的模樣,幾度噎的齊老夫人要吐血。


    “夫人,您的名聲隻怕會不好聽。”浣紗心裏擔憂,顧芸娘本就出身農家,身份讓人詬病。如今又目中無人,穿著打扮辣眼睛,又很愛財,隻怕沒有人願意與她為伍。


    “我不這麽做,他們就能接受我嗎?”顧芸娘嘲諷道。


    浣紗默然不語。


    “所以我又何必在意別人的看法?隻要我親近的人,知道我是什麽樣的為人,對我沒有偏見就好。在意別人的看法,給自己套上枷鎖,活得太累。這一輩子太短了,何必活在別人的眼中?我又不依附他們而活,他們喜歡或者不喜歡,又有什麽關係呢?”顧芸娘隻想做自己,順心而為,不辜負自己,活得肆意一些。


    浣紗覺得有幾分道理,就是在小小的縣城階層都有分明,何況是公卿門閥,權貴世族雲集的京城?


    憑著顧芸娘的身份,融入不進圈子裏。


    圈子裏真心的沒有幾個人,人人臉上都是戴著麵具。心裏瞧不起你,因為你身後的夫家,可以與你做好姐妹,討好你。一旦你失勢,毫不留情的在背後捅你一刀,這樣的例子隨處可見。


    “是沒有什麽好在意的,夫人不受委屈才是要緊的。”


    顧芸娘挑眉,沒有想到浣紗這麽快覺悟過來。


    浣紗給顧芸娘捶腿,見她昏昏欲睡,拉著毛毯蓋上。


    她在這邊睡得昏天暗地,另一邊,齊老爺派人去查曹氏。


    果然,細查之下,發現端倪。


    顧芸娘說曹氏會在傍晚進京。


    而他們查到的消息,蘇家傍晚進京的這輛馬車上,載的不是曹氏,而是五六個暗衛。


    真正的曹氏,明天晌午才會坐船在護城河小碼頭上岸,再乘坐騾車進京,掩人耳目。


    侍衛立即去回稟齊老爺。


    齊老爺冷笑一聲,果然如他所料。


    “大人,我們按兵不動?”


    “不!”齊老爺看著棋盤上的殺局,意味深長道:“我們今日若是不動手,他們以為我們不上鉤,或者是已經發現了問題。所以不但要出手,還要吃個暗虧,讓他們以為詭計得逞,手裏拿著我們的把柄,明日曹氏那邊才會疏於防範。”


    而真正的把柄,是救命的,還是催命符,那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齊老爺因為輕敵,派出七八個人,全都折損了,並且還有一個活口落在顧芸娘手裏。


    顧芸娘得到消息,嘴角微微上翹,輕輕拍撫著袖子的折痕,領著浣紗去正廳吃飯。


    她一落座,蘇易道:“三弟妹,他們上鉤了嗎?”


    “明天有好戲看。”顧芸娘高深莫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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