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芸娘向來識大體,不讓人為難。


    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在這個時候開口,請求蘇景年帶她一同去陳國,讓蘇景年頭一回丟下她。


    細長的雙臂緊緊抱著蘇景年的腰,她是真的不想與他分開。不想成為他的負擔,才會沒有提出來。隻是方才的氣氛太好,一時衝動,她沒有忍住。


    “你就當我方才在胡說,不必理會我無理的要求。你馬上要走了,送我和多味回去,這樣你能靜心陪伴我幾天,將一應事情給安排好,能夠安心去陳國。”


    顧芸娘眼中水光閃爍,之所以開口,是她得知薑皎月也曾經去過邊關。


    她問過薑皎月,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危險。


    家屬會安置在安全的城池。


    顧芸娘心知他為何去梨花村,戰場上受傷中毒,若是不在他身邊,牽腸掛肚,擔心他是否安好,可有受傷?


    蘇景年將她的手拿開,穿上衣袍,拿著被子蓋住她的身子,拉開門吩咐浣紗準備浴湯。


    顧芸娘怔怔地坐在床上,被子滑落下來,露出半邊肩膀,上麵還有他熱情留下的紅痕。


    蘇景年轉身目光落在顧芸娘身上,她屈著雙腿,雙手環著雙腿,下巴壓著被子抵在膝頭上,難過失意的模樣,令他心頭微微發緊,邁步走過來,在她身側坐下。


    “陳國是什麽情況,我一無所知,貿然帶你過去,你若是遇見危險,叫我如何原諒自己?”


    蘇景年寧願顧芸娘怨他,兩人分離一年,甚至兩年,也不願將她置身在危險之地。


    失而複得,是對他的恩賜。


    他無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她。


    蘇景年不知如何拒絕她,態度堅定,又顧慮顧芸娘會繼續勸說,因此能想到的便是逃避她,同樣表明了態度給她。


    “我待會叫浣紗收拾箱籠,明日送你與多味回梨花村,之後我會很忙,並無多少時間陪在你身邊。”


    蘇景年沉吟半晌,同意她後麵的請求。


    顧芸娘倏然抬頭看向蘇景年,水潤盈亮的眼睛,布滿錯愕。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微微開啟的紅唇,緊緊抿直,微微低垂著頭,紅潤的唇瓣咬得發白。


    她心中是如此想,可蘇景年順著她的心意,並不覺得好受,反而胸口堵著一口悶氣。


    顧芸娘躺下,拉著被子蓋在身上,背對著他。


    浣紗與婢女打來熱水,一眼看見蘇景年穿著內衫,坐在床邊,顧芸娘留給他一個背影,敏銳的覺察到室內氣氛不對。


    快手快腳將熱水注滿浴桶,帶著婢女退下去。


    蘇景年沉默地抱著她去淨室,細致的為她搓澡,更衣,重新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他草草洗完澡,換上一身常服,去了書房。


    衛寅進來,將加急的信件放在書案上。


    蘇景年拆開信,信中交代陳國如今的形式。


    衛寅見蘇景年放下信,心思全然不在上麵,不禁想到他進來前,隔壁的動靜。


    “主子,明天送主母回去嗎?”


    “她與你說了?”蘇景年抬頭看向衛寅,衛寅是留在顧芸娘身邊的人。


    “屬下進來的時候,聽見主母喚瑞冬與浣紗收拾箱籠。”


    蘇景年蹙眉,無奈的歎息。


    她提出去梨花村,不論是賭氣,還是心中本來所想,蘇景年都覺得是送她回去的好時機。


    隻是她方才不願理他,顯然是在生氣。


    氣他不肯答應她同去陳國嗎?


    “主子,您和主母吵架了?”衛寅慣會觀顏察色,他提及顧芸娘之後,蘇景年似有心事。“主母性子好,您去哄一哄,她就氣消了。”


    蘇景年沉默不語,半晌,他展開奏折,提筆道:“沒有吵架。”


    衛寅其實是聽浣紗在說蘇景年與顧芸娘似乎鬧矛盾了,顧芸娘在生氣,沒有搭理蘇景年。如今叫浣紗收拾箱籠,可見是氣得不輕,方才說了一嘴。


    蘇景年似乎不打算將夫妻之間的矛盾鬧到屬下麵前,他也就幹笑兩聲,轉身要退下。


    忽而,蘇景年問道:“怎麽哄?”


    衛寅一個趔趄,他一個萬年老光棍,怎麽會知道哄女人?


    搜腸刮肚,他想到一個辦法,“順著主母的心意,氣就消了。”不等蘇景年再問,他急急說道:“屬下還有事情找雲大人商量,這就先去了。”


    順從心意?


    蘇景年抿唇,這顯然是不成。


    思來想去,最後蘇景年取下弓箭,離府。


    顧芸娘聽到書房的門關上,雲暮詢問蘇景年出府的聲音傳來,眼瞼垂下來。


    她就是覺得委屈了,那種情況下他將她丟下,一句安撫的話都沒有。


    最後一口答應送她回梨花村!


    她都道歉鬆口。


    他一句軟話都沒有!


    大豬蹄子!


    顧芸娘心知蘇景年是什麽性子,歎息一聲,取出針線簍子,給他縫做內衫。


    冬日裏的天氣黑得早,酉時初便已經天黑。


    蘇景年還沒有回府。


    浣紗點燃油燈,問道:“夫人,要上飯食嗎?”


    顧芸娘搖頭,“再等一等。”


    做一下午的針線,眼睛發酸,放下針線,按揉著眼睛。


    這時,門口傳來瑞冬的聲音,“主子,您回來了。”


    顧芸娘連忙將針線簍子收起來,想要起身,記起自己同蘇景年在置氣,她彎腰將腳邊的貓抱在懷中,手指揉著它的小腦袋,小貓舒服的趴在顧芸娘腿上。


    蘇景年推開門進來,顧芸娘端坐在榻上,並未看他一眼。


    顧芸娘其實在他進來的時候,眼角餘光瞥去看他,瞧見他懷裏裹著一團雪白的皮毛,怯怯地從他懷裏探出頭,露出兩點豆大的紅眼睛,是一隻兔子。她忘記自己在偷看,驚訝的看向蘇景年,想問他上哪兒弄來的兔子。卻見蘇景年滿臉笑意,這才記起自己還在與蘇景年鬧別扭,抿緊唇,低頭去梳理小貓的柔軟的皮毛。


    小貓聽到動靜,眯著眼睛看向進門的蘇景年,慵懶的打哈欠,陡然見蘇景年從懷中掏出雪白的兔子,立即從顧芸娘的腿間站起來,充滿敵意的盯著兔子。


    顧芸娘拍了拍喵喵叫的小貓,抿著嘴角笑了一下。


    你也知道危機感。


    蘇景年記得顧芸娘小時候喜歡毛茸茸的兔子,不知如何哄她,便去山上獵一隻兔子,討顧芸娘歡心。


    眼下的情景看來,顧芸娘更喜歡懷裏的貓。


    “我撿來一隻兔子,和你小時候養著的那隻很像。這隻貓太孤單,兔子養著給它作伴。”蘇景年走到顧芸娘的身邊,將兔子遞過來。


    小貓抬起前爪子就去撓兔子。


    兔子縮成一團,在蘇景年懷中瑟瑟發抖。


    顧芸娘繃著臉道:“你看,它不需要兔子,會攻擊傷害兔子。”頓了頓,又道:“我早就不喜歡養兔子,養不好它們,它們活不長久。”


    蘇景年也不勉強,不知想到什麽,他一言不發,抱著兔子離開。


    顧芸娘瞪了瞪眼,這樣就放棄了?


    “浣紗,我餓了,上飯食。”


    顧芸娘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她將貓放下來,取來罐子,裏麵是炸得酥香的小魚幹,放了幾條在它的碗裏,淨手準備吃飯。


    顧芸娘沒有胃口,心裏惦記著蘇景年,吃了幾口飯,喝半碗湯,吩咐浣紗給蘇景年做一份飯菜送去書房。


    這個點,他除了書房,還能去哪裏?


    “奴婢這就去準備。”浣紗收拾飯菜出去。


    顧芸娘尋思著內衫還有一個袖子沒有做好,今晚熬一熬,便能夠做好一套,重新將針線簍子取出來。


    袖子做好之後,她拿著剪刀將線頭剪斷,展開衣裳,有人推門而入,顧芸娘柔聲問道:“浣紗,你來看一看,衣這衣裳合身嗎?”


    “合身。”蘇景年站在門口,目光炯炯,望著她手裏的衣裳,笑容滿麵。“浣紗說你沒有吃多少,我給你做了點吃的。”


    顧芸娘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香辣氣味,將衣裳折疊好,目光落在他手裏的食盒。


    蘇景年提著食盒放在桌子上,揭開蓋子,端出碟子,一隻烤兔子。


    顧芸娘:……


    萬萬沒有想到,兔子還有兩用!


    不養,就吃了?!


    蘇景年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給顧芸娘一塊塊切好,將碟子放在她麵前,遞給她一雙筷子。


    “你嚐一嚐,我許久沒有烤過,不知手藝可還在。”蘇景年見她不接筷子,挾一塊兔肉,遞到她唇邊,“我嚐了一下,覺得還行。”


    顧芸娘看著他漆黑的眼睛,專注的凝視著她,觀察她的神色轉變,小心翼翼的討好她。


    心裏一軟,張口咬住兔肉,已經冷了,滋味一般,顧芸娘將骨頭吐出來。


    蘇景年又喂她一塊。


    顧芸娘吞咽下去,按住他的手,“我吃飽了,浣紗給你準備了晚飯,你趁熱吃。”


    蘇景年挾一塊放入口中,涼了口感大打折扣,他放在一旁,沒有再喂顧芸娘吃。


    “氣消了嗎?”


    顧芸娘想說:我就這般好哄?一隻兔子就頂事了?


    實際上,的確如此。


    “我有生氣嗎?不是你生氣,將我留在屋子裏反省?”


    蘇景年沉默不語。


    顧芸娘瞥他一眼,喚來瑞冬,服侍她梳洗。


    從淨室出來,顧芸娘身著內衫,披散著長發,掀開被子爬上床,便見蘇景年從屏風後出來,身上穿著方才做好的內衫。


    “很合身。”蘇景年站在顧芸娘的身邊,“你沒有量我的尺寸。”


    顧芸娘見他沒話找話,用這樣的方式哄她消氣,真是個呆頭鵝。


    不過看見他穿上這件新衣裳,心裏有些高興。


    她卻沒有表露出來,仍是給他一個後背。


    蘇景年從後麵抱住顧芸娘,低聲耳語道:“你的農莊已經步上正軌,隨我去陳國,不說安全問題,農莊你就顧及不了,豈不是與你之前的願望相悖?你放心,我不是一個人去,李兄也會同行,最快半年便會回來。”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耳畔那片肌膚,泛起一陣癢意,耳朵動了動。


    蘇景年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我勤奮一點,最遲在你生產前回來。”


    顧芸娘踹他一腳。


    蘇景年低笑一聲,知道她這是氣消了。


    顧芸娘默了片刻,轉身抱著蘇景年,“我隻是擔心你。”


    蘇景年拂開她額前碎發,落下一吻,“我知道。”


    “那你還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蘇景年不知如何回答,實話實說,隻怕她又會生氣,索性吻住她的唇瓣。


    第二日,蘇景年一早被請進宮。


    薑皎月來找顧芸娘。


    “我聽說你今日要回梨花村,三弟要去陳國,你帶著多味住在梨花村,我覺得不安全。顧五對多味勢在必得,我擔心他會對你出手,三弟留下來的人手不夠,我們遠水救不了近火。你住在蘇府,他也要顧念著蘇家,不敢輕舉妄動。”


    薑皎月想留下顧芸娘,日子太枯燥無趣,兩個人還能做個伴。


    顧芸娘看著屋子裏收拾好的箱籠,心知蘇景年是沒有時間送她回梨花村。


    “他將雲暮和衛寅留下來,不妨事。”顧芸娘覺得蘇景年說得對,她的農莊已經開起來,在等著她回去經營。等蘇景年回來的時候,她一定要將農莊經營得風生水起。“我的農莊要建好了,我還得回去主持大局!”


    “三弟與皇上去軍營,在操練士兵,為去陳國做準備。暫時抽不出空來,我聽阿易說要出發前才能抽出空。你就先在這兒住著,等三弟出發時,讓阿易送你去梨花村。”薑皎月又道:“母親還有兩日壽辰,阿易說這幾年沒有好好在母親跟前盡孝,今年打算請親屬簡單辦兩桌。”


    蘇景年送她回去,又匆匆趕回來,的確很勞累。


    顧芸娘同意薑皓月的請求。


    左右要離開,箱籠收拾好,裏麵的東西也沒有再動。


    薑皎月歡喜的握著顧芸娘的手,“母親不肯來蘇府,我們去銅雀街。枝枝請同福酒樓的廚子掌勺,她一手操辦。這原來是我的事情,勞煩她抽空張羅。”


    “你之前動了胎氣,人容易疲累,枝枝體恤你,你好好養胎,生個健康白胖的孩子。”顧芸娘手指撫過小腹,心裏想著,小豆芽有在肚子裏紮根發芽嗎?


    薑皎月望著顧芸娘眉眼間的愁緒,沒有錯過她的小動作。蘇景年要去陳國,顧芸娘想要懷上孩子留作念想。隻不過她的身體如何,心中都有數,如今已經來月事,但是能不能在這段時間懷上還未知。


    何況商枝說她的身子太虛,並不適合有孕,得調理半年。


    薑皎月不知該如何寬慰顧芸娘,她一心盼著懷孕,自己若是說出這些話,隻會讓她掃興。


    “讓廚房每日給你做藥膳,枝枝的藥膳一絕,她前段時間從杏林館調來一個善藥膳的在廚房裏。你的身子調理好,容易受孕。”


    “我前幾日開始在吃藥膳。”顧芸娘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能大補,需要慢慢溫補滋養。


    兩個人將事情談妥之後,薑皎月離開。


    顧芸娘這兩日都沒有出去,在屋子裏給蘇景年縫做衣裳。


    秦玉霜生辰這一日,顧芸娘與薑皎月一大早便去了銅雀街。


    商枝昨晚宿在銅雀街,見到顧芸娘與薑皎月過來,她低聲說道:“娘邀請了袁夫人。”


    薑皎月不介意道:“我與袁雯萱冰釋前嫌。”


    商枝鬆了一口氣,“這幾日鑫哥兒放在娘這邊帶著,比起上回見著瘦了一些,聽乳母說鑫哥兒鬧著要娘親,不太肯吃東西。娘心疼鑫哥兒,又見袁小姐真心悔改,想給她一次機會。”


    實際上秦玉霜知道蘇越心裏有袁雯萱,因為袁雯萱一念之差,釀造的惡果,將一個家給拆散了,可憐的是孩子。


    薑皎月不再計較,看在孩子的份上,秦玉霜願意原諒袁雯萱一次。


    她才會將鑫哥兒給接回來,連同鑫哥兒的東西都搬過來,蘇越心裏掛念著兒子,這些天幾乎也住在銅雀街。若是袁雯萱與蘇越和好,將會徹底從平陽候府搬出來。


    秦玉霜表態,顧芸娘與薑皎月自然沒有話說。


    兩個人去見秦玉霜。


    秦玉霜麵貌並無多大的改變,她被歲月給善待,除了眼角增添一絲細紋,肌膚白皙光滑,絲毫看不出已經四十多歲。


    今日生辰,她穿著絳紅色牡丹纏枝襖裙,繁麗雍容。


    坐在主位上,李香薷與李商陸分別坐在她兩邊,抱著鑫哥兒坐在膝頭,兒孫繞膝。李商陸拿著點心喂鑫哥兒,李香薷跪在炕上,胖嘟嘟的小手拿著帕子給鑫哥兒擦嘴。和樂融融的畫麵,十分溫馨。


    意外的是素衣也來了。


    “你們來了?快些坐。”秦玉霜招手,讓婢女上茶。


    素衣從秦玉霜手中抱走鑫哥兒。


    鑫哥兒似乎喜歡素衣,裂開嘴朝素衣笑,露出僅有的幾顆牙齒。


    薑皎月與顧芸娘給秦玉霜拜壽,送上賀禮,兩個人坐在右側。


    還未來得及說幾句話,袁夫人帶著袁雯萱進來。


    袁雯萱見到蘇越身邊有個女人之後,她不想來,可又聽到母親說秦玉霜邀她們過去,必定是給她一次機會,終究是抵不住心中的妄念,她過來了。


    掀開簾子進來,袁雯萱跟在袁夫人身後,微微抬頭,看見抱著鑫哥兒的素衣,臉色蒼白,手指緊緊絞擰。


    袁夫人也看見了,不動聲色,給秦玉霜道賀,坐在秦玉霜的身邊。


    “今日我帶著不孝女過來給你賀壽,你做過她幾年的母親,給你磕個頭也是應該的。”袁夫人斜睨袁雯萱一眼。


    袁雯萱低聲道:“萱兒給夫人祝壽,願您幸福喜樂。”


    秦玉霜含笑道:“你許久不曾見鑫哥兒,鑫哥兒從未離開過母親,夜裏鬧著要見你,吃不好,睡不安,瘦了一圈。”


    袁雯萱手指擰得發白,鑫哥兒是她一手帶大,如何不想念?


    隻是蘇越當初態度堅決,與她斷個徹底,並不願意她與鑫哥兒有牽連。


    害怕她經常見鑫哥兒,讓他新娶的妻子無法與鑫哥兒相處出感情。


    每每想到此,她便傷心欲絕。


    而今看著鑫哥兒窩在素衣懷中,小手緊緊握著素衣的手指頭,心中酸澀難忍。


    孩子雖然想念娘親,可卻沒有記憶,待素衣與他熟了之後,鑫哥兒便會忘了她是誰,將素衣認作娘親。


    心裏不禁苦笑一聲,娘以為是秦玉霜給她一次機會,又如何不是讓她看清現實,斬斷不該有的念頭。


    鑫哥兒沒有她,今後也會很好。


    素衣看著袁雯萱一滴淚珠落在袖擺中,慌忙擦去眼角的淚水,深深低垂著頭,害怕旁人看出異樣。她動了動被鑫哥兒抓緊的手指,鑫哥兒往她懷中蹭了蹭,眼皮子聳拉著,昏昏欲睡。


    “你要抱抱孩子嗎?”素衣詢問袁雯萱。


    袁雯萱看著鑫哥兒闔上眼睛睡了,克製住想抱的衝動,“他喜歡睡床上,不愛抱在身上睡。你若是方便,現在可以抱著他放在床上……我看他一會就好。”


    素衣擔心將孩子給乳母,會驚醒他,便抱著孩子去隔壁的屋子。


    這是鑫哥兒住的房間,屋子裏燒著地龍,十分溫暖。


    素衣解開鑫哥兒的衣裳,將他放在柔軟暖和的被窩裏,蓋好被子。


    袁雯萱站在床邊,看著鑫哥兒的睡顏,鼻子發酸,淚水止不住往下落。


    是她對不起孩子,讓他小小年紀就與娘分離。


    手指輕輕拂過鑫哥兒粉嫩的麵頰,淚水成串掉落下來。


    “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遇上寬厚大度,至純至善的妯娌,並沒有覺得知足,反而養大了野心,生出不該有的念頭,險些害了大嫂腹中的孩子。我是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這般惡毒的事情,活該被蘇越給休離,母子分離。”袁雯萱拿著帕子按住眼角滾落的淚水,喉口哽咽道:“我誠心悔過,想要挽回蘇越,可有的事情錯過了便是錯過了,我心知他是怨我不懂他,不體諒他,不會與我和好如初。你的性情好,鑫哥兒喜歡你,你安心嫁給他,我不會挑撥你們之間的感情,隻求你善待我的鑫哥兒。”


    素衣呆愣地站在一旁,錯愕的看著袁雯萱,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今日我過來,就是想要再看看鑫哥兒一眼,等會我會離開,不會見蘇越。”袁雯萱哀求著素衣,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句話,不會虧待鑫哥兒。


    素衣回過神來,心知袁雯萱誤會了。看著她心死如灰,想要放棄蘇越。心思翻轉,她歎息一聲,“你也知道,人心易變。以後的事情,我也不能給你保證。就如你說的,之前想要和蘇越哥哥好好過日子,因為他們的好,而壯大了野心,貪念更多。每個深愛丈夫的女子,都是善妒的,就算前麵能好好善待前妻留下的孩子,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難免會自私,想要將更好的東西,全都留給自己的孩子。我時常聽我娘說,有了後娘的孩子,便有了後爹。繼妻吹一吹枕邊風,說著孩子的壞話,惹的丈夫對前妻留下的孩子生厭,這種例子比比皆是。”


    袁雯萱臉色大變。


    “我不能給你任何的保證。”因為我不會嫁給蘇越啊!


    素衣臉上帶笑,“再無私的人,也有自己的小私心,我也不例外。”


    袁雯萱麵色發白,怔怔地望著素衣。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人心不是石頭做的,蘇越哥哥還沒有娶妻,你們做了幾年的夫妻,你的機會總比旁人多。”素衣言盡於此,起身離開。


    直到關門聲傳來,袁雯萱才回過神來。


    她用盡了辦法,甚至在蘇越的麵前跪下,都無法取得他的原諒,她不知道如何挽回。


    袁雯萱心生疲累,解開外衣,躺在鑫哥兒的身邊。


    這一刻,她隻想偷得片刻的安寧,陪伴著鑫哥兒。


    一切,順其自然。


    鑫哥兒似乎感應到母親,他動了動,翻身靠在袁雯萱的懷中,小手貼著她的臉頰。


    袁雯萱嘴角微微一揚,所有的傷心事都拋在腦後,擁著軟軟的,渾身奶香味的鑫哥兒,全身放鬆,倦意湧上來,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門扉打開,蘇越踏進來,走進內室,看到床上睡著一個女人,下意識往後退,目光落在木架上的衣裳,辨出床上的人是袁雯萱,腳步一頓,想離開,卻看見鑫哥兒翻個身坐起來,黑溜溜的眼睛盯著袁雯萱,趴在她的身上,小手拍著袁雯萱的臉,張開嘴笑嗬嗬的去親袁雯萱,糊了她一臉口水。


    “醒醒……”鑫哥兒手去掀袁雯萱的眼皮,說話還不太利索。“娘……醒……醒……”


    袁雯萱許久沒有睡過好覺,今日的被窩很溫暖,孩子的氣息令她很心安。睡得迷迷糊糊,一時忘了在何處。她如往常一般,雙手托著鑫哥兒的腋下,將他圈進懷中,親了親他的臉頰,“寶寶自己玩一會,娘再睡一會抱你起來吃奶。”


    鑫哥兒是個乖孩子,床上枕頭邊有他的玩具,他拿著撥浪鼓,扯著珠子塞進嘴裏吃著玩。


    蘇越看著這一幕,心口微微發熱,一股異樣升起來,他強行壓下去。走過來,看著袁雯萱眼底的青影,眸光微微動了一下,將鑫哥兒從被窩裏抱出來,動作放得很輕,鑫哥兒離開被窩的一瞬,依舊驚醒了袁雯萱。


    “鑫哥兒……”袁雯萱心一沉,翻身坐起來,慌張的喊一聲。


    她以為自己是做夢,又有一種真實感,她在給秦玉霜賀壽,來到蘇家陪著孩子睡覺。懷中的孩子被抱走,她猛地受驚,心慌的眼神觸及到床邊的蘇越,她整個人僵住。


    想開口,又不知說些什麽,反而心裏愈發的慌亂,害怕麵臨蘇越嫌惡的眼神,不耐煩的質問,她為何會出現在蘇府!


    這樣一想,她手忙腳亂的從床上爬下來,珠釵歪斜,衣領散亂,趿著繡鞋,解釋:“我……是夫人邀我來給她賀壽。我很想念鑫哥兒,沒有忍住……”


    蘇越淡淡看她一眼,抱著鑫哥兒坐在一旁,取來他的小襖給他穿上。


    鑫哥兒搖著撥浪鼓,咚、咚、咚作響。


    如同袁雯萱此刻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越跳越快。


    原來害怕蘇越會出口傷人,可他將她視若無睹,方才覺得被言語更傷人。


    她強忍著心頭的酸澀,取來衣裳穿上,倉惶而逃。


    “等一下。”


    蘇越的嗓音傳來。


    袁雯萱腳步倏然停住,她眼中閃爍著光亮。


    “你整理好儀容,別讓人誤會。”蘇越抬頭看向袁雯萱,眼中並無波瀾。


    屋子裏燒著地龍,即便穿著單衣都不覺得冷。袁雯萱穿著厚襖裙,如同置身三九嚴寒,寒冷徹骨,凍得臉色發青。


    蘇越抱著鑫哥兒出去,找乳母喂食。


    袁雯萱顫聲道:“蘇越,如果有一日,你厭棄鑫哥兒的時候,請將他還給我。”


    蘇越一言不發的離開。


    鑫哥兒是他的兒子,不會有那麽一日。


    袁雯萱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離,渾身發軟,整個人靠在屏風上,方才沒有滑坐在地上。


    從她這個角度,正好對著銅鏡,倒映出她的狼狽。


    塗抹著脂粉的臉上被淚水弄花了妝,發髻散亂,一支珠釵顫顫欲墜,一雙眼睛空洞無神,仿佛遭遇了淩辱。難怪不屑理會她的蘇越,開了尊口提醒她。


    門被敲響,翠柳推門進來,手裏端著一盆水。


    “袁小姐,奴婢服侍您淨麵。”


    翠柳放下銅盆,將袁雯萱攙扶起來,打濕帕子絞幹,卸去她臉上的妝容。


    從袖中掏出幾盒脂粉與脂膏,重新為袁雯萱給梳妝。


    翠柳是蘇越的人,袁雯萱被她瞧見狼狽的模樣,並沒有臉熱覺得丟臉。更沒有自作多情,誤以為蘇越對她仍然有心,不過是顧及蘇家的顏麵。不管如何,她曾是蘇家的兒媳。


    收整好儀容,袁雯萱朝翠柳道謝,離開廂房。


    她沒有勇氣再留在蘇府,害怕麵對其他的親友,聽見他們竊竊私語的非議她,那種異樣的眼神,她承受不住。


    “翠柳,你幫我一個忙,給我母親捎句話,我身子不適,先回府去。待宴席散後,你再為我向夫人告罪。”


    袁雯萱將一個荷包塞進翠柳手中。


    翠柳不肯收,腳步匆匆離開。


    袁雯萱攥著荷包,見翠柳是去秦玉霜的屋子,朝府外走去。


    轉出回廊,袁雯萱看見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拽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婦人,藏在芭蕉樹後。


    “爺,我們實話實話,如果我說是芸娘的結拜姐妹,被芸娘當場戳破,事情傳出去,老夫人不會饒了我。”雲蘿心裏不安,“我們如實說自己的身份便是,來者是客,秦夫人自然要給顧家三分臉麵。”


    顧五氣急敗壞,昨晚就對了口供,臨門一腳,雲蘿反悔了!


    “芸娘不敢鬧出來,如果將你是她姐姐的事情抖出來,對她也沒有好處。她就是吃準了我們不敢揭露,才不肯將人給我們,她又如何會蠢的自己說出來?”


    雲蘿總覺得顧芸娘不是好拿捏的,她看著柔柔弱弱好欺負,可雲蘿與顧芸娘短暫的接觸,她是有脾氣的人。


    “你想不想要兒子?今日是見兒子最好的機會。”顧五失去耐心,“你若是怕,現在給我滾回去。”說罷,拋下雲蘿,顧自從芭蕉樹後走出來,遇見回廊裏的袁雯萱,看了一眼,擦肩而過。


    雲蘿就怕顧五生氣,急忙追上去。


    這回袁雯萱認出來人,是顧五夫妻,想起方才聽到的話,皺緊了眉心,雲蘿與顧芸娘是姐妹?


    隻不過這是蘇顧兩家的事情,雖然疑惑顧家與蘇家沒有交情,不知為何顧五想要與顧芸娘攀關係,這些都與她無關。


    袁雯萱將這件事拋到腦後,離開蘇府。


    那一邊,顧五帶著雲蘿給秦玉霜祝壽,送上一份賀禮。


    秦玉霜心下疑惑,不知今日是刮什麽風,將顧五夫婦給刮來了。


    蘇易、蘇越與商枝擬的名單,她有過目,並沒有邀請顧家的人。


    顧五笑道:“我與蘇三爺是好友,您是他的長輩,晚輩不請自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顧五姿態放得低,又是顧家的人,秦玉霜萬萬不會將人給轟出去。


    “景年這孩子忙,現在還沒有過來,你們是他的好友,今後可以常來。”秦玉霜客套一句,而後讓人領著他們去宴廳。


    “伯母給別嫌我們煩。”顧五斜睨雲蘿一眼。


    雲蘿心裏緊張,她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在角落裏的顧芸娘身上,觸及她冰冷的目光,雲蘿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我與芸娘是好姐妹,我能和她坐在一起嗎?”雲蘿詢問秦玉霜。


    秦玉霜有些意外,顧芸娘的身份她很清楚,來京城沒有多久,就與顧五夫人結交了?


    顧芸娘如何不知雲蘿打什麽主意?


    她隻怕是因為自己不肯給她見孩子,所以來參加宴會,借機見餘多味。


    衛寅已經去接餘多味,待會餘多味會過來,現在她派人通知隻怕來不及。


    “伯母,我聽說您在府裏種了幾株梅樹,我帶著顧五夫人去院子裏轉一轉。”顧芸娘起身,打算支開雲蘿。


    雲蘿無措的看向顧五。


    顧五頷首。


    雲蘿笑道:“好啊,我喜歡梅花。”


    顧芸娘諷笑,領著雲蘿出去,在門口給浣紗打了一個手勢,防著顧五。


    顧五被小廝領去宴廳。


    路上,顧五與小廝套話,“秦夫人真是有福氣的人,兒女都極為有出息,兒孫繞膝,享天倫之樂。”


    小廝奉承一句,“顧老夫人更有福氣,多子多福。”


    “還行吧。”顧五四處打量蘇府的格局,“這一路走來,都不曾看見府裏的小少爺,聽聞你們府上的姑奶奶,生的一個兒子,天縱奇才,蒙著眼睛能辨香識藥?我的長子比他年長幾歲,如今什麽都不懂。若不是他染了風寒,便領著他來與你們表少爺結交,看看能否近朱者赤。”


    小廝聽他如此讚譽李商陸,仿佛是誇獎他的孩子一般,與有榮焉道:“表少爺自小聰慧過人,卻也離不開姑奶奶的教導。他如今在倒座房,等餘少爺。”


    顧五眸光閃了閃,餘多味還沒有過來。


    倒是沒有想到沒有問餘多味,小廝就自己說出來。他漫不經心道:“是啊,母親疼惜他年幼喪母,格外寵溺他,疏於學業,如今隻勉強背三字經。”


    小廝訕訕地說一聲,“顧少爺還小。”


    顧五倒是沒有介意,進了宴廳,擺了擺手,自來熟的在角落裏找一個位置坐下。


    喝了一壺茶,顧五捂著肚子,問門口的婢女,茅廁在哪兒。


    婢女紅著臉,伸手給顧五指路。


    顧五捂著肚子溜去倒座房,說來也巧,衛寅正好將餘多味從學堂領回來,李商陸和李香薷一左一右像兩條小尾巴跟在餘多味身後。


    顧五藏身在桂花樹後麵,一眼看見站在中間的餘多味,他的臉肉嘟嘟的,還沒有長開,模子看不出像誰,輪廓反而與顧芸娘有兩分相似,或許是在她身邊養著的緣故。


    他的年紀與李商陸差不多大,卻像一個小哥哥,牽著兩個人的手,認真的聽李商陸嘰嘰喳喳的說話。學問還沒有考過,也還未正麵交流過,所以顧五不知道餘多味是不是如同夫子說的那邊聰敏過人,隻看他如今的做派,便比他的長子要沉穩。


    衛寅手裏拿著幾串糖葫蘆出來,分別遞給幾個孩子,似乎覺察到有人注視這邊,目光冰冷的射來。


    顧五撩開袍子,扯開褲頭假裝要放水。不是他怕衛寅,而是擔心被衛寅發現後,對餘多味嚴防死守,他沒有辦法將餘多味給弄走。一旦餘多味進了顧家,蘇景年還能帶人闖入顧家搶人不成?


    衛寅蹙緊眉頭,擋在幾個孩子身側。


    幾個人消失在月亮門後,顧五重新回了宴廳。


    而另一邊,顧芸娘領著雲蘿在院子裏吹冷風,繞了一圈之後,站在寒梅樹下,朵朵淡粉色梅花嬌豔綻放。


    “雲蘿,你是不打算放棄多味?將他以養子的身份進顧家?讓他受盡委屈?”


    雲蘿想說有她照顧,不會讓餘多味受委屈。


    顧芸娘嗤笑道:“你不受顧五寵愛,餘多味是你的養子,你說下人會不會看菜下碟,私下裏虐待他?”


    雲蘿麵色一白,張口想要否認,卻消了聲一般,半個字吐不出來。


    顧芸娘語氣稍微緩和,“隻要能給他一個正常輕鬆的環境氛圍長大,是在我這裏也好,在你那兒也罷,不都一樣嗎?你依然是他的母親。你若疼惜他,就尊重他的意願,留在我身邊,畢竟我不會讓他受委屈。”


    雲蘿緊咬著下唇不語。


    “他說長大了會報答你的生育之恩。”顧芸娘這一句話,戳進雲蘿的心窩,眼睛裏淚水打轉。


    雲蘿心裏動搖,可想到顧五的態度,她搖了搖頭,正欲開口,就見浣紗臉色發白的跑過來,喘著粗氣道;“夫人,小少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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