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恭親王府,一向以心有城府自居的李鴻章竟然被門欄絆了一下,可見心事重重。一進正門李鴻章就看見了王府總管瑞全,俗話宰相門下七品官,更何況這瑞全可是恭王的心腹,李鴻章連忙打招呼道:“瑞總管,你這是要出去辦事啊?”


    瑞全一臉笑容,微微搖頭道:“王爺早料到大人您要來走一趟,專程叫奴才在這等著您,您快進去吧,前麵已經來了好幾位大人了。”


    “哦……”李鴻章偏頭看想瑞全道:“都來了哪幾位大人?”


    瑞全一邊在前麵引路一邊道:“來的有刑部尚書孫大人、兵部侍郎許大人、都察院的大人等七八位大人,都是為了洋人遞交國書的事來的,現在都在春宜閣裏坐著呢。”


    很快李鴻章就走進了春宜閣,此時裏麵正一片嚷嚷之聲。


    “鬧什麽妖蛾子,現在終於被逼上門了。和約是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就怕那皇帝死要麵子,硬要與英人、法人拚個魚死網破,到時候人家打上京師來,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又留下咱們在這裏缸。”


    這些老洋務派的官員多半是同治、鹹豐朝的元老,自認高人一等,對方懷任用新派官員的做法早有些看不來。


    坐在上麵沉似水地恭親王奕看見李鴻章走進來,招了招手道:“來。少,到這邊坐。”


    李鴻章謝過恭親王奕,在奕下的位置坐下了。這時就聽奕道:“少,你對現今局勢有何看法?我大清是否尚有一搏之力?”


    李鴻章微微斟酌道:“我大清近年雖國力大張,亦曾擊敗法人,然與法人一戰,不過憑行險取勝,法人實力其實遠勝於我。而今英法聯合,其兵船五倍於我。大炮十倍於我,焉有勝理。隻是皇上有太祖之誌,這些需不好。”


    奕想了想道:“那洋人地意思怎麽樣?”


    “歐格納和赫德的意思,英國人也不想再打下去了。隻要咱們歸還俘虜他們的士兵,再賠償他們此次出兵的軍費,雙方可以劃緬甸而治,兩國關係一切照舊。”


    廳中眾人一聽俱麵有喜色。英人給出這麽寬的條件可是幾十年裏頭一遭啊。


    “這樣。”恭親王奕將手中的扇子一合道:“皇上不是曆來重視民意嗎?咱們這回就給他來個民心所向,你們今天回去就去寫奏表,然後這些天再派人到下麵各省府縣走一遭,讓那些士紳寫一份萬民書上來。就民心思定,不宜再興幹戈。這個台階咱們來做。”


    1886年3,英國公使歐格納和法國公使巴諾禮聯合遞交了給清政府的外交照會。照會抗議清政府對英法在印度支那利益的侵害。要求清政府立刻撤兵和賠償軍費損失。並增開緬甸和越南各口為通商口岸。限十日內給出答複。否則英法兩國將派出聯合艦隊對清政府的行為予以懲罰。


    緊接著朝廷百官和一批在野地士紳紛紛上書請皇上相忍為國,暫息兵事。與英人簽訂和約,避免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典故從勾踐臥薪嚐膽一直用到了聖祖皇帝韜光養晦計殺鼇拜。據軍機處每日都可以收到一尺高的這種折子。而內廷竟一時失聲。


    此消息一出,民間一片嘩然。百姓紛紛哀歎,難道光緒中興便如曇花一現,最終還是免不了對洋人割地賠款嗎?


    而德、美、俄等列強也不希望中國再打下去了,德國已經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印度支那半島殖民地,雖然中國隻能得到上緬甸,但已經能和越南、越北一起屏障暹羅的兩翼;美國已經利用中英緬甸戰爭解決了他們和英國在俄勒岡地爭端,而且他們還得到了中國的市場;俄國也得到了膠州灣和在華的一些權益。他們都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而現在因為中國百姓地仇英仇法,使得英法在華利益被排擠了大半,如果這個時候真的讓中國徹底激怒英國人和法國人,令他們出兵中國本土,必然會使英法重新獲得在華利益的主導權,英法一旦動起真格的來,可不是破舊地中國可以阻擋的。這樣的情況是德、美、俄不願意看到地。


    所以德國、美國、俄國公使也各自遞交了外交照會,希望中國能尊重世界和平,用談判地方式解決緬甸問題,照會中還隱隱威脅如果中國不照他們地話去做,他們將立刻斷絕對中國的援助。


    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凝重地氣氛當中,包括崇文門外的禮親王府。


    端郡王載漪、莊親王載勳、慶親王奕劻、刑


    剛毅、協辦大學士裕祿等人沉悶地坐在屋中。


    清朝最後加封的一個鐵帽子親王慶親王奕劻此時一臉的蔫象,完全沒有曆史上那位“多寶財神”左右逢源的樣子:“這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去年才收了咱們手裏的兵,今年又來清查旗務,我下麵那些佐領都跑來跟我苦爹喊娘的,都是當年跟著祖宗從龍入關的後人,看著心酸啊。聽光緒還打算撤八旗,讓旗人都去種地去,那今後旗人還是不是旗人了。”


    端郡王載漪仰頭把一口酒倒進口裏,老端郡王終於撐腿了,他現在是名副其實的端郡王,不用再在後麵加貝勒兩個字了:“這還用聽,光緒一準會這麽幹,看看咱們屋裏這些人,除了五叔算署理吏部,咱們哪一個不是被架空了的,就是五叔不得光緒一句話什麽也不能幹,他就信那幫漢人。依我看,撤八旗是遲早的事……”


    禮親王世鐸冷冷一笑:“八旗豈是想撤就能撤的,光緒要是真敢這麽幹,就算幫了咱們大忙了。到時候別我們要對付他,整個滿、漢、蒙八旗都會站起來反他……怕就怕光緒按兵不動,在撤八旗之前就把咱們一鍋端了。”


    刑部侍郎剛毅此時在一旁靜靜地道:“所以咱們要先下手為強。”剛毅是眾人裏境況最好的,曆史上就是他為楊乃武和白菜平反昭雪,雖然他是世鐸的女婿,但方懷念著他在刑名上的才能,又要用他來製衡刑部尚書孫毓汶,所以對他多有重用。


    禮親王世鐸頭道:“關外的事情布置得怎麽樣了?”


    剛毅道:“如今正紅、正藍、鑲紅、鑲白四旗都已換裝新式槍炮,正在加緊操練,團旅以上要職都換上了自己人。”


    “不要都是提拔那些沒用的奴才,將來這四旗是要打仗的,得找些知兵的人。”禮親王世鐸道。


    “阿瑪的是。”剛毅頭:“前日榮祿就來信是在鑲藍和鑲白旗找到兩個人才,一個叫趙爾豐,一個叫鐵良,兩人頗知兵事,想提拔二人作旅長。”


    “辦,隻要這二人真能打仗,這件事我來辦,不過是花錢在兵部改個名冊的事情。不過鑲藍旗和鑲白旗我還不擔心,就是鑲紅旗,長善雖然也是我門裏出來的,一向對我也算恭敬,但這家夥一向是八麵玲瓏,左右逢源,他弟弟長敘和那些漢人也走得很近,我怕到時候就是他出問題。你叫榮祿要心把長善看緊了,不能出什麽差錯。”


    原本擔任湖廣總督的裕祿因為張之洞的原因提前回京,雖然協辦大學士也是從一品,但誰都清楚一個虛銜和一個總督的區別。此時裕祿皺著眉道:“看如今的局勢,英國人和法國人都惱了,朝廷上下是一片叫和之聲,光緒不會看不清這些,若是他就此借驢下坡,與英人休戰,我們在關外的布置豈非無用。”


    禮親王世鐸淡淡地笑了笑道:“裕大人太不看光緒了。看看他的布置,幾乎從一年前就開始了,那時我們誰知道有今日一戰,和俄使私自會麵、訂立盟約,和德國、美國暗下洽談、購買槍炮,哪一件不是先知先覺。這一戰實際上是他找上英人的。他花了如此多力氣,若隻是換個割地賠款的結果,何苦由來。別看此時宮裏一動靜沒有,我敢光緒定有後招。”


    裕祿頗有些不信道:“那光緒兒真有如此神?”


    世鐸聞言歎了口氣道:“若非光緒隻知重用漢人,保國家而不保大清,他倒是我大清的中興明主。”


    十天的時間一一過去,各地的折子一封一封地上,但宮裏卻一動靜也沒有。京城裏的百姓幾乎全都扳著指頭過日子,以往不談國事的京城人全都改了習性,街頭巷尾、茶樓酒肆到處議論的都是與洋人和談的事,換個不知情的人則立馬被人鄙視,而議論的人又分為兩派。出身門第、有家有業的人大都支持和談。他們比較理智。現在不比從前,經過幾年報紙宣傳,西方的事情早已不是什麽新鮮事,百姓自然對列強的實力也有所了解,英法聯合起來的實力可不是中國現在能抗衡的。他們主張忍下這口氣,努力展國力,待今後強大了自能拿回丟掉的利益。而另一部分則是沒多少文化的中下層市民,正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他們隻知道一個樸素的道理,那就是不管怎樣絕不能向洋人低頭,要打就打,把家打爛了也認了,就當是破家為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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