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涼想了很多種自己和寧嘉謙見麵的情景,唯獨沒有料到是現下的結果。她在池明宇的辦公室裏坐了很久,手裏的那杯水都冷了,完全不知道現在自己該朝哪個方向走。


    等到中午,已經快要午飯的時候,許涼一點要吃飯的*也沒有,隻覺得臉上的淚痕幹了,繃在臉上,眼睛刺刺地發疼。


    “和我到醫院食堂一起吃飯吧”,池明宇從來不擅長安慰人,現在也是,憋了很久才擠出這麽一句話。


    許涼看著他,“謝謝,不用了。打擾你這麽久,我該告辭了”,她說。頓了頓,又問了一句,“我……還能為他做些什麽嗎?”


    池明宇難得躊躇起來,最後還是說,“你是唯一一個讓他對外界有反應的人”


    許涼目光顫了一下,“那我每天到這兒來,對他有幫助嗎?”


    “或許吧”,池明宇溫和說道。


    許涼緊緊握住這最後一根稻草,心裏燃氣火苗一樣的希望。即使沒什麽作用,她也想對寧嘉謙出一份力。


    她跟池明宇道了別,剛走出辦公室,迎麵和寧嘉柔撞了個正著。


    寧嘉柔凝著目光看她,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來,她嘴角揚起一抹怨恨的弧度,“你來幹什麽,還嫌把我哥害得不夠嗎!”


    許涼臉色一白,“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寧嘉柔一哂,“何必在這兒惺惺作態。當初你在我哥最艱難的時候離開,不就是想過豪門太太的生活麽?現在你得償所願,還到這兒來找什麽不痛快!”


    她淩厲的話語刺過來,許涼反而往前靠近她一步,眼睛裏帶著孤勇,“你把話說清楚”


    寧嘉柔冷笑一聲,“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


    許涼:“你不說也沒關係,我自己會弄清楚”


    說完她大步離開醫院。


    祈安醫院恰好就在枝州臨市,也就是嘉諾遊戲公司所在地。一走出去,浩蕩的陽光迎麵撲過來,心裏卻明媚不了。


    許涼大步走到街邊,攔了一輛出租車,說了一個地址,便讓司機開車。


    到了薑奕和陸琮公寓的大門前,許涼下了車。


    站在這兒她才想到,或許薑奕兩口子並不在家裏。可不管怎麽樣,總要試一試。


    憑著記憶找到了薑奕夫妻家所在的樓層,許涼拿不準是哪道門。


    她閉著眼睛仔細回憶了一下,站到最深處的那道門前。


    許涼手試探著放在門鈴上,正要按下去,門開了,薑奕穿著一身休閑衣服出來,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麵前的人。


    “幾天來得很突然,忘了給孩子買禮物”,許涼走哪兒都記著禮節,現在顧不上,隻好說聲抱歉。


    薑奕招呼她進屋,“我正想出去買些調料,陸琮——”,她揚聲衝廚房裏喊了一聲,“你看誰來了?”


    陸琮身上戴著圍裙,手裏拿勺就出來看。一見是許涼,也微怔道:“真是稀客”


    在商場上也磨練了好些年,陸琮當然看出許涼的不對勁,特別是她的眼睛,又紅又腫。


    夫妻兩個暗中對視一眼,心裏都不禁歎息。


    許涼問:“你們家寶寶呢?”


    “上幼兒園呢,今天不是周末,中午不回來吃飯”,薑奕撐著笑臉,看許涼坐在那兒,身體不動,像一座雕塑。


    陸琮招呼說:“你們先聊著,馬上就能吃午飯了”,說著又鑽進廚房,繼續忙活去了。


    聽見廚房裏傳來熱鬧的做菜聲,許涼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她看著薑奕,輕聲道:“我今天,去見過嘉謙了”


    薑奕全身僵住了,臉上徹底沒了笑容,“你都知道了?”


    “原來,你們都瞞著我,還瞞了這麽多年”,許涼連說話的力氣都快耗盡,所以聲音很細。


    薑奕歎了一聲,“可你已經結婚了啊。我和陸琮都知道,你為什麽要嫁給葉輕蘊。這事我們跟嘉柔解釋過,可那孩子太偏執,一句都不肯信。這些年,她一直在查他哥哥的事”


    許涼身體顫了顫,“她那次讓我過來找孫思和,難道你們都知道——”


    薑奕苦笑道:“是的,可那有什麽辦法。葉輕蘊是什麽人,嘉諾對他來說就是一隻螞蟻。是我和陸琮太自私,不肯拿多年的心血去以卵擊石。這些年,我們隻能竭盡全力幫著照料嘉謙”


    許涼手指緊了緊,嘴唇輕輕顫抖,“三年前,他怎麽會出車禍?”


    薑奕深深看她:“車禍並不是偶然,他出事,是因為有人對他的汽車做過手腳”


    許涼心裏揪了起來,“那你們抓到凶手了嗎?”


    薑奕搖了搖頭:“沒有,這事在警方那裏也是一樁懸案,到今天也沒能找到幕後凶手”


    幕後……凶手?


    許涼喉嚨發幹,聲音沙啞道:“你們懷疑是九哥,對不對?”


    薑奕模棱兩可地答:“在沒有證據之前,誰都有嫌疑”


    “我了解他的為人,這麽卑劣的事情,他不屑為之”


    薑奕卻不這樣認為:“不屑?你未免把他看得太善良。要他真的清清白白,何必對嘉諾做手腳?”


    許涼沉默了一會兒,“就是因為他對嘉諾出手,反倒有蹊蹺。如果他真的有心取嘉謙性命,直接動手就可以了,何必還要多此一舉,繞到嘉諾頭上”


    薑奕有些生氣,“他是你丈夫,你當然向著他說話”,她脫口而出道,“你知道他出車禍那天,為什麽把車開得那麽快嗎?就是為了去找你!去挽回你!”


    許涼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裏麵盛裝著太多震驚,痛楚,現在臉上才會出現那種類似麻木的神態。


    耳朵旁一再回放著薑奕剛才那番話,好像整個人身處迷茫幻覺當中。


    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薑奕看她魔怔了似的,一下子慌了,怪自己把話說得這樣重。她搖著許涼的手臂焦急道:“阿涼,你怎麽了,你說句話,別嚇我啊!”


    許涼被她的聲音打開某個穴道一樣,突然眼淚橫流地大笑起來。笑聲尖利,淒涼,回蕩在公寓的每個角落。


    她沒有想到自己到了現在,才知道自己負債累累,才知道有個人因為自己在病床上躺了三年。


    就像衛曉楓說的,自己竟然心安理得地過上了溫馨平靜的日子。


    她不知道平靜之後,原來有滔天駭浪!


    薑奕在一旁嚇得直哭,她從朦朧的淚眼當中,看見許涼額角微鼓的青筋。原來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是這個樣子。


    許涼笑夠了,也哭夠了。她完全克製不住傷心難過,哀莫大於心死。


    約摸過了半個小時,她才平靜下來,本來就腫的眼睛,又添了厚度。


    她嗓子都哭啞了,扶著沙發,顫巍巍地站起來,忍過那陣頭暈目眩,對薑奕說:“我得走了”


    “午飯還沒吃呢”,薑奕抹了一把臉,很過意不去。


    許涼搖了搖頭,“謝謝你們的好意,以後總會再見的”


    看她此刻的狀態,薑奕實在不肯多勸,同時也很不放心,“你要去哪兒?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她垂著眼睛道,“我自己可以的”


    “阿涼”,薑奕拉著她的手,語氣認真道,“你不用自責。嘉謙他很愛你,愛到可以犧牲性命的程度。如果有一天他醒了,也絕不會怪你”


    許涼腦袋又往下垂了一截,“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寧願他恨我,怨我,懲罰我,這樣才公平”


    寧嘉謙為了自己在病床上躺了三年,自己呢?


    她沒有像最初的時候那樣,守住自己的心。她愛上了葉輕蘊。他們過得美滿幸福,都是因為另一個人的委曲求全換來的。


    如果說在知道葉輕蘊對嘉諾設局之後,許涼對寧嘉謙有了愧疚;那麽現在,她覺得自己身上背負的是罪孽。


    她甚至沒有臉麵再去醫院探望,真的,虧欠太多了。


    許涼急匆匆地告別,從公寓裏出來。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於是沿著街邊走啊走。


    這條路是沒有盡頭的,她嘴唇抿了一下。忽地,街邊有一輛車開到她旁邊,裏麵的人降下車窗,往外潑了一杯殘茶。


    茶水糊了許涼一臉,車卻飛快開走了。


    一旁的人見了,替許涼抱不平,說現在的人真在拚素質下限。


    許涼抹了一把臉,衣服被打濕了。她這才被人驚醒了一樣,攔了一輛出租車,準備回枝州。


    她幾乎是拖著腳步回家的,沒想到葉輕蘊竟然在。


    許涼頓在門口,不太想讓他看見自己這副狼狽樣子。


    她沒力氣解釋那麽多。


    葉輕蘊沉著目光看她,問:“去哪兒了,這時候才回來?”


    不知道為什麽,聽見他的聲音有點想哭。一直都是他在為自己遮風擋雨,但這一次,誰也擋不住這份罩在她生命中的陰影。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使自己的嗓音聽起來正常一些,“去見了幾個老朋友,所以回來晚了”


    葉輕蘊目光如炬,突然站起身來,大步往這邊來。


    許涼不自禁往後退了兩步。


    他上下打量一圈,冷聲道:“去見了什麽朋友,把自己弄成這樣?”


    許涼剛想低下頭,就被他猛然捏住了下頜:“還有,你眼睛怎麽回事”


    葉輕蘊語氣淡淡,可許涼知道,他是動了真怒的。


    她臉色蒼白,一聲不吭。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問你話!”


    許涼推開他的手,“我累了,抱歉,有什麽話等明天再說吧”


    她像隻木偶一樣,往樓上走。


    整整一天,許涼沒進過一滴水,一粒米。走到樓梯口,她腳下一軟,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


    葉輕蘊語氣硬不起來了,擔心道:“你非要讓我擔心麽,嗯?”


    說完,他將許涼一把抱起來,徑直上了樓。


    葉輕蘊將她帶到臥室,給她放了水,讓她洗個熱水澡。


    等他出來,許涼還維持剛才的坐姿,一動不動,好像在發呆。


    葉輕蘊眉頭擰在一起,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側臉,擔憂道:“疙瘩,你今天怎麽了?”


    他蹲下來,將許涼抱在懷裏。


    許涼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抱緊我,求求你”,她哽咽著說,語氣裏含著無限痛苦。


    葉輕蘊一句也不敢問了,將她鎖在懷裏,安慰一般地撫摸著她的頭發。


    等許涼進去泡澡,葉輕蘊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他拿出手機,打給陳修,“去查查我太太今天去哪兒了,盡快”


    陳修應了一聲,掛了電話,火速去辦。


    許涼在浴室裏呆了很久。久到葉輕蘊以為她是不是在裏麵暈了過去。他站在門口,正要出聲,許涼拉開了門。


    她一聲不吭地走出來,水滴在浴袍肩膀上。


    葉輕蘊拿了幹毛巾,過去給她擦頭發。


    她今天好乖好安靜,他讓她低頭就低頭,讓她吹頭發就吹頭發。


    像沒有自主意識的機器人,按著主人的設定執行命令。


    葉輕蘊心裏湧出深深的不安。


    等嚴姨做好飯離開,他從書房出來,去叫累得睡著了的許涼。


    她睡得很不安穩,皺著眉頭,嘴唇深抿,兩頰帶著不正常的潮紅。


    察覺到不對勁,葉輕蘊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掌心一燙,知道她發燒了。


    許涼像沉進一個夢魘,怎麽也醒不過來。


    夢裏紛亂地呈現著以前的事情。寧嘉謙當著全班人和夏清江的麵說,他和許涼之間不是大家想的那樣。


    被喜歡的人否定,許涼當然既傷心,又難過。不過那個時候要強,大大咧咧地,想把所有情緒掩蓋過去。


    隻是她不太願意和寧嘉謙說話了。


    他還是那副樣子,並沒有覺得給自己造成了什麽困擾。每天仍然第一個來到教室,放下書包,到操場上讀英語課本,記單詞。


    可再也不會有一個女孩子,一邊鼓著腮幫嚼著早餐,一邊將熱騰騰的蟹黃湯包遞到他麵前了。


    許涼把寧嘉謙給忘了,高淼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女孩子在這方麵的記性特別好。


    可她偏不信邪,每天努力著,不回過頭去看他;跑操的時候不再偷偷跑在他後麵,偷看對方的背影……


    但寧嘉謙是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班上的女生最愛討論他,老師也最愛表揚他,連校門口都拉著他奪得全國高中聯合數學競賽第一名。


    許涼心裏煩躁得要命,中午總到圖書館去修身養性。可誰知道一進門就看見寧嘉謙穿著幹淨整齊的校服,頸下微微露出一截裏麵那件格子襯衫的領口。


    她心裏一跳,繞道走開,挑了一本王安憶的小說,漸漸看得入迷。


    到了上課時間,她把沒看完的書擺在桌上,沒有放回書架。想著明天接著來看。


    等到了門口,她下意識去看寧嘉謙所在的位置,人已經不在了。


    許涼心裏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失落,轉身回了教室。


    她又下意識去找,寧嘉謙不在班裏。等到老師都進來了,他才微喘地出現在門口喊報告。


    第二天,許涼一進圖書館,卻被一道清越的男聲叫住了。


    她全身的血都凝結一般,脖子僵硬地轉過去,看著叫她“等一下”的寧嘉謙。


    他從自己的競賽教材裏抽出一本看著聽熟悉的書,遞過去,“圖書館的書放在桌上,都會被收撿回書架。我幫你藏在我的教材裏麵,就不會有人拿走了”


    寧嘉謙說話的時候,其他人覺得他性格微冷。許涼卻感到溫暖。


    可漸漸地,他周身彌漫出血色,越來越紅,擴散到人的整個視野,像將人投到一片血海當中。


    許涼被人扼住脖子一樣呼吸不暢。身體在被子底下發抖。


    葉輕蘊見她情況越來越嚴重,起身去打電話給家庭醫生。剛走到門口,他便聽到床上的人忽然喚了一聲:“嘉謙——”


    他腳步猛地一頓,眸子裏閃著寒光,雙手漸漸緊握成拳。


    許涼是被體溫槍給驚醒的,一睜眼,便看見家庭醫生的臉。


    她轉了一下頭,看見葉輕蘊麵無表情地站在旁邊。


    收回目光,醫生已經拿了體溫槍看,說:“三十九度,葉太太,我給你開一些藥,注意多喝水”


    許涼點點頭。


    等醫生走後,葉輕蘊端了水,把藥遞給她。


    服下藥後,許涼發現他正眼睛不眨地盯著自己看。


    “怎麽了?”,她問。


    他下頜繃了繃,沒答話,端著水杯出了臥室。


    許涼連鞋都沒穿,追出去拉住他的衣擺,“你生氣了”


    肯定的語氣。


    葉輕蘊一回頭,看見她赤著腳,頓時火冒三丈,“你今天非要惹我發火是不是!”


    從莫名其妙失約,到滿身狼狽回家,現在更是。


    他終於忍不住爆發。


    許涼滿腹心事,無處宣泄,此時更失控,大聲道:“你以為我願意這樣!我身上的罪孽,一輩子也洗不幹淨了。當年我外婆把我偷出去的時候,為什麽不殺了我!我寧願她殺了我!”


    “啪”地一聲,葉輕蘊給了她一巴掌。他氣得眼睛都紅了,打她的那隻手正微微發抖。


    死一般的寂靜。


    淚水順著她的鼻尖落下來。


    葉輕蘊從來沒打過她,他一向自製力驚人,此刻的場麵,卻在他掌握之外。


    他比許涼還難過,比許涼還疼,“你為什麽要這麽說!如果你不存在於這個世上,讓我去愛誰?”


    許涼手扶著牆,毫無血色的臉頰顯示她此刻的虛弱。她沉澱在自己的世界裏,看不到他,聽不見他的話,兀自碎碎念道:“如果當年一切都沒發生過就好了……沒有發生過,我寧願用現在的一切去換”


    她一邊失神念著,一邊又倒退著進了臥室。


    真像燒糊塗了一樣。


    到了半夜,許涼高燒不退,葉輕蘊不敢睡覺,整夜沒閉眼,不斷給她物理降溫。


    等她第二天早上醒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葉輕蘊對她抿了抿嘴唇,“醒了?”


    許涼點了點頭,“嗯”


    “哪裏不舒服嗎?”


    她想了想,“臉有點疼”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許涼,“昨晚的事,你不記得了?”


    許涼奇怪地說:“好像沒什麽事。隻做了一個夢,夢到什麽,忘了”


    她忽然想起什麽,猛然起身。起得太急,眩暈了一下。


    許涼捂著額頭呻吟著。


    葉輕蘊:“你要去哪兒?”


    “我要出去一趟”


    他嘴角一下子垮下來,“剛剛才退燒,真要鬧騰到醫院才滿意?”


    一聽見“醫院”兩個字,許涼一下子就沒精神了。她望著葉輕蘊道:“我真的要出去一趟”


    實在不知道這件事該如何跟他提起。他對寧嘉謙的事一向敏感,許涼有預感,如果知道自己去哪兒,他一定會阻撓。


    許涼掀被下床,到浴室洗了臉,換了衣服。再出來,便看見他抱著手臂站在門口。


    他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怎麽,亟不可待地要去跟他會麵麽,連身體都不顧,命也不要!”


    ------題外話------


    更新啦。在這裏解釋一句,女主不是想瞞著男主,而是他非常抗拒女主接觸有關寧嘉謙的事,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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