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她哪裏來的故人,要說有,可都被她送到黃泉裏去了。


    楚雲揚道:“他姓宋。”


    宋?楚雲暖好半天才想到一個人,她真準備上前確認。


    看起來趙毓璟和他還是聊的挺投機的,好半天兩人才看到楚雲暖過來,也是這個時候楚雲暖才看清那人的麵容,他的五官很深邃,眉星劍目,這是一張十分俊美柔和又讓人過目不忘的臉,楚雲暖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他。趙毓璟眉目含笑,介紹道:“這位是宋三公子。”


    葉良城宋家三公子宋昉,字子明,三歲能讀會寫,七歲中舉,是大齊曆史上最年輕的舉人,此人是宋家驕傲,與哥哥宋二公子並稱葉良二宋。要說她和這位宋三公子其實也是有些淵源的,宋昉年長她六歲,等她五歲開始啟蒙時教導她的正是十一歲的宋昉,那個時候的宋昉老氣橫秋,每每讓她忍不住捉弄這個小先生。宋昉在嘉陵城待了不到一年就離開,當時她還傷心了許久,也是後來她才知道宋昉是葉良城宋家公子,他來嘉陵不過是為了借閱楚家珍藏的孤本。


    楚雲暖笑道,“原來是小先生,多年不見,先生近來可好?”


    宋昉還是她記憶裏古板的模樣,他拱手,動作做的一絲不苟,就是揚起的弧度也是一層不變,“楚家主,今日子明前來有事相商。”


    什麽事竟然能勞煩宋昉親自前來,楚雲暖看了趙毓璟一眼,趙毓璟輕輕搖頭,顯然也是不知道,他方才和宋昉聊了許久,可宋昉這人嘴巴緊的很,什麽話也不肯透露。


    “小先生這邊請。”


    花廳中三人分賓主坐下,熱茶上來後,春熙親自在門口守著。廳中,宋昉從懷裏拿出一遝泛黃的紙張來,楚雲暖看了一眼,地契,她心裏對接下來的事情有了底,她沒有說話,隻是看宋昉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今日子明來是要向楚家主道歉的。”宋昉的態度很誠懇,“四弟莽撞,並不是有意對楚家出手。”


    宋毅在南堂傳言楚雲暖失蹤後,搶了不少楚家名下的生意,現在葉良城的米糧幾乎都被宋毅把持在手裏,現在他是自信滿滿誰的話都不肯聽。他也不看看,那些趁火打劫的小世家都是個什麽下場,要不是楚雲暖看在宋家的麵子上,他早就不知道上哪裏涼快去了,還能在哪裏叫囂著壟斷葉良城以及周邊城鎮的米糧生意。有些生意,楚家可以做,但他們這些世家不可以,尤其是宋家,天下清流之首這個名頭就足夠讓人忌憚,再掌握了米糧不是赤果果的找死麽!他這個四弟,平日裏聰明的很,可偏偏在這件事情上犯了傻。


    “那你現在是什麽意思?”楚雲暖好整以暇,“要我齊魯郡所有的米糧收過來?我看著像那麽傻的人。”


    葉良城的事情她略有耳聞,宋毅幾乎把持了半個齊魯郡。不同於冀南魚米富饒,齊魯郡多茶葉,因為宋家在葉良城的緣故,齊魯人以詩書樂理為勝,可以說全天下最好的製作樂器紙張的人都在齊魯郡,宋家又是其中翹楚。四大世家各有倚重,除了楚家各行各業均有涉及外,其他三家一直經營著各自的生意,從來沒有發生過宋毅這種行為。而且宋毅這一次場子鋪的有點大,幾乎壟斷了半個齊魯郡的米糧生意,宋家呀,掌握著天下最好的書院,現在還掌握著那麽多糧食,實在是讓永樂帝寢食難安,宋家這是怕了。


    “宋三公子,世家現在是什麽樣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你覺得我憑什麽把宋家燙手的山芋接過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出一個賀問種植園,讓賀問來分散皇室的注意力,現在要她接收齊魯郡,那麽她現前做的事情可不都白費了。


    宋昉也知道這件事情有些強人所難了,可家裏人逼迫,四弟生母又老在他跟前哭哭啼啼的,他也是沒有辦法才過來的。宋昉站了起來,“如此就叨擾楚家主了,在下告辭。”


    “等等。”楚雲暖叫住了宋昉,宋昉回頭看著她,俊美柔和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疑惑,就像霧嵐湧動的山間一株高潔的翠竹,又像是綻放在俗世的高潔菊花。


    對於宋昉這樣的人她實在不忍心讓他無功而返,楚雲暖歎息,“小先生,你可以做最出色的詩人,幹嘛要插手進喧囂的塵世裏。看在你的麵子上,我隻幫你們這麽一次,僅此一次,小先生,楚宋兩家的關係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你回去告訴他們從來沒有奴才要脅主子的事情,要他們好自為之!”


    宋家要宋昉前來,不就是吃準了她一定會看在宋昉的麵子上幫忙,她幫不幫是她的事,可她不能忍受有人在背後逼迫她。


    宋昉點頭,他放下手裏的地契,“我知道了。”其實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一次家裏人做的太過分了。


    楚雲暖冷著臉揮手,“慢走不送,替我向宋老先生問好。”


    宋昉人走許久之後楚雲暖才發怒,“真是好一個宋家,我真是看錯了!”還以為宋家不一樣,說到底也是一丘之貉,什麽天下清流之首,根本就沒有文人雅士的風度,活像一隻鑽進了書箱的肥碩老鼠。用宋昉逼她,好利落的算盤,宋昉那傻子也真是的,他們要來就來,也不在她這裏被折辱了!


    “宋老先生帶著孫女去了泰山遊玩,宋昉可沒辦法替你問好的。”


    趙毓璟看似玩笑的一句話讓楚雲暖想到什麽,“原來是宋老先生和宋茜雪不在,難怪……”沒有這兩個人壓著,難怪會有這麽對破事,都求上門來了。


    “這件事情不好處理,會落得個裏外不是人。”趙毓璟說的十分中肯,“宋家未必會領你的情,說不準還覺得是你在背後給他們設套子,這些地契、裏麵存放的糧食價值可不低。”


    楚雲暖最煩的就是和宋家打交道,說的好聽是一群君子,實際裏麵不知道有多少小人,這些東西你要了吧說你趁火打劫,不是君子之風,你不要吧又說你不仗義……楚雲暖滿腹怨念,整個人趴在桌子上,悶悶道:“我後悔了。”


    這樣孩子氣的舉動簡直是讓趙毓璟哭笑不得,他摸摸楚雲暖柔軟的頭發,“沒事,隻要宋家不放出糧食給了你的消息,一切安然無餘。”


    楚雲暖哼了一聲,“他們就是來找人背黑鍋的,哪裏可能不放出消息。”


    “這件事情交給我。”趙毓璟眼睛裏綻放著奇異的光芒,他目光悠遠,就像能穿透人心一般,“哪個家族沒有幾個蛀蟲。”


    說起來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實在讓她應接不暇,難得趙毓璟替要她處理一件事情,那她就卻之不恭了。楚雲暖笑得眉眼彎彎,“那就謝過瑞親王了。”


    趙毓璟很喜歡看楚雲暖笑,是那樣明媚高傲,就像一枚石子落在湖間,讓他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他下意識的抓住對方的手,“以後除了我,你可以不顧及任何人的想法,就像,宋昉。”


    宋子明何德何能,可以讓阿暖對他另眼相看?


    趙毓璟絕不承認自己吃醋了。


    楚雲暖看著他。


    趙毓璟立刻就緊張起來,這樣的感覺就像上次他和阿暖說起五年之約時一樣的忐忑,他慶幸當時阿暖同意了,更是為自己的明智而驕傲。阿暖那樣出色,又是前漢皇室嫡係血脈,而他隻不過是一個出生卑微的皇子,當年能與阿暖定親就已經讓他高興了好久好久。


    這還是楚雲暖第一次知道趙毓璟竟然這樣可愛,她忍不住逗弄他,“小先生人很好。”


    楚雲暖從來沒有誇過誰,猛的誇獎起宋昉來,讓趙毓璟心頭怪怪的,“宋子明也就是你看著老實,你瞧瞧他那樣,去了天京城三兩次就讓九公主非他不嫁,這還不說葉良城想嫁他的人。”


    “你還說人家宋昉,瑞親王殿下你難不成是忘了你的靜嫻郡主?”楚雲暖冷笑,他不說她倒還是忘了,趙毓璟這混蛋拿著霍清華的名義耍了她多久,讓她心裏難受了多久。“趙毓璟,你可以呀,前腳才和我退婚,後腳就勾搭上霍清華,你們兩原來在天京的時候,沒少給我戴綠帽子吧。”


    得,這火都燒到自己頭上了,趙毓璟大呼冤枉,他立刻把兩人的關係撇的一幹二淨,“我和霍清華可沒有關係,我就是和平南王府有些交易。”


    趙毓璟說的誠懇,就差對天發誓,楚雲暖冷哼一聲,側了側頭,趙毓璟趕忙站起來替她捏捏肩膀,“阿暖,我絕對是忠貞不二的,你瞅瞅其他皇子,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就我,至今為止身邊一個伺候人都沒有,那宋子明身邊都有了兩個紅袖添香的丫頭了。”


    話說來說去又繞到宋昉那裏去了。


    “你這是羨慕?”


    趙毓璟立刻表明立場,“沒有,我是在唾棄他們。”他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麽那些男人那麽喜歡身邊圍繞著各種鶯鶯燕燕,爭奇鬥豔的,讓女人們在內院鬥得死去活來,最後連個養老送終的兒子都沒有。


    “左邊一點,對就是那兒,重一些。”楚雲暖享受著瑞親王力度合適的按摩,腦子裏想著如何處理那一批糧食,楚家平白無故多了這麽一大批糧食,誰都會懷疑,怎麽處理……突然間她靈光一閃,“對了,霍清華現在在哪裏?”


    怎麽又提起霍清華了。趙毓璟問道:“你有事找他?我真和他沒關係,除了我們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名義上三個字趙毓璟著重強調了一下。


    楚雲暖自動忽略了趙毓璟後半段話,轉過身,將手搭在趙毓璟肩上,笑的得柔情似水,隻是眼睛了光芒狡黠,像狐狸似的,“我當然有事找他。”


    趙毓璟看著搭在肩膀上的纖纖玉手,想到了一種可能,“你確定不是想利用他?阿暖,霍清華那個人可不好利用。”


    楚雲暖咬牙,目光不善的盯著趙毓璟過於清澈的眼睛,“喲,這人都還沒入府邸片,你倒是先護上了。”


    “霍家七個兒女,最後隻有霍清華一個人活下來,你真以為他是靠男扮女裝?當年霍靜嫻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兒,都死的格外蹊蹺。霍清華本人,深不可測。”


    這已經是一個極高的評價。


    “這我不管,我就是想知道,霍清華或者是靜嫻郡主,他人在哪裏?”


    趙毓璟定定的看著她,“益陽郡,靜嫻郡主是和太子先後到達的益陽郡。”


    這麽說霍清華現在是女兒裝扮,楚雲暖有些惡趣味的想知道霍清華女裝是個什麽樣子。


    “太子在益陽郡設宴,邀請南堂地方官員和各個世家之人,帖子應該在路上了。”


    楚雲挑眉,很驚訝,“益陽郡水患太子還有心思舉辦宴會?!他也不怕益陽百姓的口水把他給淹死。”


    “阿暖,我要提醒你,你與其把全部的糧食給霍清華養霍家軍,還不如勻來給趙毓玨。”趙毓璟有自己的考慮,霍家軍可以強,但絕對不能太強,有了阿暖給的糧食,霍家軍實力勢必再上一個台階,到時候就不是他能夠控製的。霍清華或許沒有反抗稱帝之心,可平南王就不一樣,死了這麽多兒子,別人做皇帝始終讓他不放心。趙毓璟一直提防著他,因為他趙毓璟要的是自己稱帝,而不是江山易姓。至於趙毓玨麽,比他還不受父皇待見,而且父皇不是準備扶持他給太子當靶子麽,既然要替太子擋災擋禍的,不給點權利怎麽行?至於這到手的權利麽,哪兒有還回去的道理。


    “給他倒是可以。”楚雲暖倒是不在意,反正隻要不在她手裏頭壓著,給誰都行。“可雍王人在天京——”


    “他在益陽郡。”據他所知,趙毓玨和太子幾乎是前後出發,這個時候太子都到了益陽郡,還邂逅了美人,他就不信趙毓玨沒有到,他指不定在哪兒躲著看戲呢。


    “雍王趙毓玨,純孝恭良皇後嫡子,他來南堂做什麽?”趙毓玨這個人她知道,當初太子被北堂暗殺,定邊王司徒一族兵反大齊,他在內穩固朝綱,趙毓璟則在外鎮守邊關,兩人聯手,幾乎讓司徒衍無計可施。隻是在她死的時候,趙毓玨都沒有登基為帝,而是繼續以雍王身份代理朝綱。


    趙毓璟直言不諱:“益陽郡張袞上奏,蔡桓貪汙九原河治水款項。”


    “蔡桓貪汙?!”楚雲暖很驚訝,誰不知道蔡桓是個難得的好官,很快楚雲暖就嗬了一聲,幾乎是立刻明白皇帝的想法,但對於皇帝的所作所為,她說不出的鄙視:“純孝恭良皇後對他情深意重,要不是當年傅皇後求得傅寧老先生為他求情,他哪裏有命登基為帝……嗬,陛下翻臉不認人就罷了,現在居然連老丈人也要逼死。”


    大齊律令對於貪汙舞弊案有著明確的規定,一般來說紋銀一千兩就可以擼了官位,兩千兩流放,至於上萬兩麽,一般都是斬立決。而治水款項一般在十萬兩以上,像蔡桓這種冠以貪汙十萬兩的情況,足夠誅十族,誰不知道蔡桓是傅老先生的得意門生,永樂帝這是鐵了心的要整死老丈人。


    趙毓璟就跟沒有聽見一樣,建議道:“雍王想保蔡桓,阿暖何不助他一臂之力,順帶討個人情。雍王背地裏的勢力可不小,不然父皇也不會扶持出一個趙毓筠和他鬥。”


    “雍王這麽厲害還需要我幫忙。”


    趙毓璟微笑,“再厲害的人來了南堂不也得蹲著?南堂是你的地盤,你要撈一個人出來比我們容易多了。阿暖,你不過順手拉了一個清如水明如鏡的好官員一把,益陽百姓會記得你的好,你又順手得了雍王一個人情,一舉雙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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