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桐打開車門讓我坐上去,馬的標誌在火紅色車身上閃閃發光,全世界唯一一個把大俗色做成精品的品牌,所有女性的夢想,價值17—25萬英鎊的著名跑車。全世界隻有一種馬,所有人看到馬都隻能聯想到這個車的名頭。


    我坐到副駕駛位上,左右扭頭看,貌似找東西,心裏卻高興得要飛起來。


    張小桐把墨鏡別在我衣服上,拉了我一把。


    “找什麽呢?”


    “年輕俊美的男同學啊,”我說,“這個橋段我熟,不是應該有人在車上坐著,你給我介紹‘這位,我表弟周行文,這位,我同學,某某某’……?”


    張小桐笑著打了我一下:“哪那麽多男同學?你這麽聰明,說破一點你就全知道了,所以才瞞著你啊。”


    我幾乎半躺著坐在那長出了一口氣:“你害人不淺啊,一個多月,吃飯不香睡覺不穩。說吧,怎麽賠?”


    “三陪。”張小桐聽我說得可憐,雖然臉上笑著,眼中卻有幾絲心疼的神色,“今天你最大,你說什麽都聽你的。”


    “來,久別重逢,先親個嘴兒……”


    張小桐臉色一紅,卻沒猶豫地把唇印在我臉上。用文學青年的話說就是,這一瞬間我蒼白空虛脆弱無助的心靈被填滿了。從天堂到地獄的滋味我不是沒經曆過,地獄到天堂卻頭一次體驗。我在接受香車美女熱吻的同時忍不住嘲笑自己,戀愛還真容易讓人智力下降啊,這麽明顯的事兒我愣是想得灰暗無比。我不是很容易信任別人相信人生的麽?


    親完臉,張小桐摟著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吹氣,癢癢的,有點那個……


    “知道我為你準備了什麽生日禮物嗎?”


    我被吹得心跳加速,想起來幾年前——其實也就是去年,我在她耳畔吹的那口氣,倒是相信世界上真有一種東西叫因果報應了。


    表麵上不動生色,這種問題就算知道謎底也不能說出來:“不,不知道,您明示。”


    張小桐皺起鼻子笑了一下:“你呀,太聰明了。”


    我抓過她的手,狠狠地啃了一下:“說吧,再賣關子就嚴刑拷打。”


    張小桐被我咬得低聲驚呼了一下:“小壞蛋……”伸手就要打我,手碰到我又停住了,從肩膀穿過去,把我緊緊抱住。


    “很想你。”


    我被她抱得極舒服,心裏也很舒服。


    聞著女孩身上的淡淡香氣,我小聲在她耳邊說:“也想你。”


    真的隻有她知道我想要什麽,所謂關懷和關心,很多時候隻是供其所需,張小桐最能明白我的心情。慢慢鬆開擁抱,我看見張小桐眼裏有著奔波的疲憊。


    這一刻我是真的被打動了,人生隻要有幾個這樣瞬間,虛度又何妨?痛苦又何妨?坎坷又何妨?


    我親親張小桐:“香港托人買的?費時費力啊,才兩個月,真難為你了。”指的是這輛車。


    “嗯。”張小桐點頭,“現在你比我需要車,想來想去也隻有送你這個。”


    我上下看了一圈:“至於麽,這麽誇張,還紅色,這個可是女性最愛。”


    張小桐笑:“我給你當司機啊。”


    相對於95年國內根本沒幾台的馬標車,這句話給我的驚喜更大:“你的意思是……?!”


    張小桐含笑對我點點頭。


    我這次是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果然是生日禮物,一個驚喜接著一個驚喜,盡管我以前的觀點一直是不要隨便給人驚喜,一旦自己碰上還是覺得非常高興。我估摸著,這和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那意思有點像吧?


    張小桐接著給我拋炸彈:“去吃飯吧,還有驚喜給你呢。”


    生日慶祝的主動已經完全被她掌握了,我想著還能有什麽驚喜,看她發動車子,在夜色中拖出一條火紅的線。


    那家朝鮮菜館已經不同往日,門麵大了許多,老板倒是沒換。我發現我近年來把精力都放在別處,往往忽略了這些細節。印象中這個老板後來成了全市飲食界最知名的強者,就是從一個小飯店做起的,也算是個不錯的奇跡了。


    飯店已經初具規模,門口有停車位,識貨的人看到有法拉利停在這,都驚了一下。95年中,寶馬才剛進中國,私車熱剛興起,《國家地理》雜誌還在95年做了一期中國私車熱特輯,現在國內的車以黑車居多,大家都舍不得那三百的關稅和各種麻煩手續。我認識的有錢人95年大多是從香港托人買車,轉手一下,花的雖然多,卻容易很多。中國人對於奢侈品的醉心永遠走在世界前列,


    我們停車下來,立刻有門口的保安站過來,北關現在最好的車也就是王鵠誌他爸的加長林肯,還有一輛半輛卡迪拉克,都不在市內,開法拉利來吃飯的說不定是什麽來頭,當然得重點保護。張小桐笑眯眯拉著我的手走進去,叫了包房。整個過程中我有一種異常欣慰的感覺,張小桐現在已經有著我所沒有的風度了。我說到底依然是一個喜歡自嘲長不大的孩子,而她成熟的速度卻超過我的估計。


    叫了東西做好,我上下打量張小桐:“嘖嘖……真是……”


    張小桐現在才不怕我看,對我擺了個POSE:“怎樣?”


    我搖頭,歎氣。


    “二八年華,天人難當。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我很少正經誇人漂亮,主要是覺得這種舉動會給別人造成一種以貌取人的錯覺,但現在絕對是真心真意想誇她。張小桐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那種和年齡不符的成熟自信越來越強烈,這是一把雙刃劍,既誘人,又拒人於千裏之外,無形中加強她和同齡人之間的隔閡。想以現在張小桐的伶牙俐齒,應該能很好應付這種場麵吧?


    張小桐對我的誇獎一向很是受用,在臉上升了兩朵小小紅雲,撤了POSE:“想不想知道第二個驚喜?”


    我點頭,伸舌頭裝小狗:“哈哧哈哧,姐姐快告訴我吧……”


    張小桐笑著從身後手提包裏拿出一些我怎麽也想不到的東西,竟然是一個文件夾。


    拿出這個東西的一瞬間,我一切都明白了。


    那是一種強烈的衝擊,對我來說。


    張小桐笑著對我說:“周先生忙了這麽久,終於熬到名義上的成年。我就趁機去各地把一些別人掛名的資產都轉到你名下,現在你是真正意義上太陽集團的擁有者了,這份生日禮物,你覺得怎麽樣?”


    說完,不管我表情已經是呆若木雞,在我臉上輕輕一吻。


    “我在北大隻呆了一個星期,之後一直忙著買車和這件事,這一個多月沒怎麽敢告訴你,真是苦了你了。”


    房間裏有似水的情歌回響,我一瞬間被張小桐溫柔輕和的話語擊潰,眼淚怎麽也止不住流下來。半年前夜裏那次她把古奇錢包交給我時我的感動都未曾這樣強烈。張小桐依然戴著我買給她已經有點過時的耳環,梳著我們聖誕初吻時的發型,一臉盈盈笑意,像我生命中一路盛開的蓮花。


    張小桐沒想到我反應居然這麽強烈,有點慌張地抓住我的手:“行文……”


    我用力咬咬嘴唇:“傻丫頭,對我這麽好幹嗎?”


    張小桐低頭靠近我的臉,若蘭香氣噴在我的鼻息間:“因為我知道你對我最好呀傻小子。”


    我很早以前就考慮過各種情況,不是我對自己沒信心,是對世界的變化沒信心。我不知道張小桐在思想意識和能力上漸漸成年之後如何麵對我們的錢和我們所建立的一切。對此我看得倒很淡,這些東西給我自己幾年時間,我還能再折騰出來,但是真的一但相信了一個人,就必須一路相信下去。我不知道張小桐的真正想法,我卻相信她。因為我明白,如果失去這個信任,我可能什麽都不剩了。現在我所走的路,是一條比以往更為孤獨的路,我不能坦誠心事,不能隨便對著誰說自己心裏的苦悶和壓力 ,不能吐露自己的秘密。一切的一切,要不是因為有一個每天可以盈盈笑對我的張小桐,將難過不知多少倍。


    手裏的錢翻倍地往上滾的同時,我心裏也篤定了一件事,我將信任張小桐到底,一切隻看她自己的選擇。如果有一天她希望離開我,獨立去做自己的事,我不會阻攔,我現在所成就的一切都給她也無妨。我還記得世界杯球賽,記得報紙上登過的彩票號碼,記得無數機遇,甚而進一步說,我哪怕憑借自己的記憶力和現在的知識,想活下去活得比別人好都完全沒問題。


    但是隻有一點,如果最信任的人不再和我一起,我將失去對所有人的信任,之前曾經有過的信念和想法都將被動搖。


    我很怕這種情況出現。


    我不知道張小桐麵對未來將如何抉擇,但是當上一次她在燈市上把錢包遞給我的時候,我的信心被增強了,我覺得去信任別人還是可行的。


    而現在,我在用別人想法所做的一次賭博中,我贏了。


    一點懸念沒有,張小桐告訴我,我贏了。


    我很高興,高興到哭泣。


    張小桐抓著我的手,彎腰用額頭頂著我的額頭,一直靜靜等我哭完,才慢慢把手鬆開。


    調笑的語氣中有一點心疼:“傻小子,哭什麽哭。”


    我揚起一個笑臉給她:“這是喜極而泣。你不知道麽?天下男人皆薄幸,要給自己留好後路呀。”


    張小桐回頭看看覺得服務員可能快送菜上來了,向後坐了一點,和我分開一點距離,俏皮地笑。


    “怕什麽,我卡上有三億美金墊底,用你的話說,吃拔絲金條都夠了,要那麽多錢來幹嘛?”


    我才不管什麽別人看不看見,把自己的椅子挪到她身邊,摟著她的腰。


    “怎麽也得給我家小桐吃拔絲鑽石啊,金條多沒品——最近金價下跌了。”


    張小桐白了我一眼:“去,誰是你家的?”


    說完,又掏出手帕給我擦淚痕:“上次我哭的時候你還笑我,現在遭報應了吧?”


    “報應?我早就相信了有報應……”


    說話間,開始上菜了。我和張小桐也裝模作樣地分開坐,邊吃邊聊最近她全國各地走來走去的一些事。我想起三哥找過去保護她的那幾個姑娘:“人呢?怎麽沒見她們在?”


    張小桐用手指了指樓下:“在下麵吃飯呢。”


    “你知道我一定會聽你的來這裏嗎?”


    又是小狐狸一樣的笑:“是呀。”


    我無言,繼續吃東西。


    吃完飯,給樓下幾個看起來文文靜靜但多多少少身上都露出一點刺青痕跡的姑娘們也結了帳,我們一起出了飯店。飯店門口有幾個人在圍觀那輛法拉利,我對張小桐皺眉:“唉,有點招搖。”


    張小桐笑笑:“你怕什麽,掛外商的名,完全合手續的。”


    我想想也是,搖頭上車了。法拉利後麵跟了一輛姑娘們開的黑奔,在城市的車流中看起來異常囂張。


    車上,我問張小桐:“真不打算走了?”


    張小桐兩眼直視前方,手握方向盤,表情專注:“嗯,去了北大,看了一下,覺得也沒什麽要學的。我打算過兩年再說,現在先回來幫你。”


    我有意無意地把手放她腿上了,像小時候那樣:“我說最近做事怎麽總沒活力,仔細一想,原來是沒你在身邊。”


    張小桐被我的手一摸,身體條件反射地一抖:“小,小色鬼……沒我在你不是一樣做了不少事麽?劉明耀在電話裏已經跟我哭訴過了。”


    我哈哈一笑:“大老爺們的,多操勞點也正常。讓他和蔡小姐在工作和戰鬥中增進感情,何樂不為?”


    張小桐被我說得也笑了。


    我趁笑問張小桐:“那你父母那裏怎麽辦?”


    張小桐笑道::“女大不中留,我有辦法說法他們就是了。”


    我嗯了一聲,不說什麽了。現在我打心眼裏也不希望她走了,陪在我身邊其實比什麽都好,分開這段時間我每次在鏡子裏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樣就難受。


    人是自私的,感情也是自私的。


    我以前就無比相信這一點,現在親自再來實踐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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