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前夕,抗洪和救災之後的一些安置工作漸漸接近完成,忙得一臉黑亮的郭振終於回到了北關,我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喲,哥們,現在改走硬派路線了?”


    郭振笑笑:“充實,爽。”


    我看了看周圍,同行的沒什麽外人:“給你接風去?”


    “不用了。”郭振不好意思地婉言拒絕了我,頭一次這樣,“跟人約了事,我還得趕過去。”


    我一瞬間覺得似乎捕捉到了什麽:“耶?約會?”


    郭振沒反應過來我的表情變化,隻是低頭看了下表:“人大概3點多到,我得準備一下……”


    “你小子別想找個借口就跑!”我拽住他,“說,到底怎麽回事?”


    郭振這才想起來我還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不知情群眾,趕緊給我解釋:“在北京認識的一個姑娘……北關人……”


    我恍然大悟:“行啊,說春天,春天就來了。”


    郭振笑笑沒說話。


    “我不耽誤兄弟您的幸福了。”我朝身後跟郭振熟識的馬蘭擠擠眼睛,“寧拆廟,不毀親,您說是不是?”


    郭振有點不好意思地幹咳了一聲。


    我笑著裝沒事上了車,上車前揮手:“得手了記得回來匯報一下,你的終身大事是全國人民都關注的呀……”


    回到家我給張小桐模仿郭振當時扭捏的表情,張小桐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你真過分。”


    我哀怨地看著她:“你看你現在不是聽得很高興麽?”


    張小桐打了我一下:“還不是你逗的?”


    “我可沒這本事……”我笑嘻嘻地挨打,“人生七情六欲,郭少爺也終於動凡心了,這是好事嘛……”


    張小桐想起以前我跟她說過的什麽話,皺起眉:“你說郭振以前有過一個女朋友?”


    “對。”我頭也沒抬,“聽說現在在珠海混呢……”


    “珠海……”


    “嗯,做什麽我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什麽好事。”


    “郭振知道嗎?”


    “知道吧。”我低頭看茶幾上的書,“男人嘛,對自己以前的女人總有一點難以忘懷什麽的……我覺得以郭振的心機,想查以前女朋友在哪幹什麽肯定沒問題。”


    “然後呢?”張小桐瞪著我,“就這樣?什麽都不做?”


    我攤手:“每個人的生活方式是她自己選的,別人能做什麽呢?”


    “不一樣。”張小桐看著我,表情逐漸嚴肅,“你以前不是也說過,能選擇好的誰也不會去選擇壞的,怎麽這麽快就忘了?你們啊……”


    我被張小桐說得一愣,旋即掏出電話打算給郭振掛電話。有時候是非對錯我們自己是沒辦法判斷的,還是留給當事人比較好。同樣經曆過生活艱辛的我好歹也知道,隻要有機會,沒有人願意墮落。郭振以前的女朋友為什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自身原因之外肯定也有別的因素,我在一邊喝茶說風涼話是有點過了。


    張小桐見我這麽容易就認錯,又露出笑容把我正要打電話的手攔下了:“現在別打啊,你打算讓郭振為了昨天放棄明天嗎?”


    我一想也是,郭振雖然是個能藏得住表情的人,心裏要是有這種疙瘩在跟姑娘相處也肯定不自然,我還是給他留口氣兒,等招待完姑娘再說。


    張小桐看我又訕訕把電話收回去,笑著問:“行文,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嗎?”


    “知道,臉皮厚。”


    “貧嘴。”張小桐從對麵沙發坐過來,靠在我肩膀上,“你最大的優點就是肯經常承認自己錯了,雖然有時候你未必錯了。”


    我被她靠得身上和心裏都一陣舒服:“嘿,我隻知道總是死鴨子嘴硬是不對地,人是需要經常修正自己謬誤地……”


    “行了,說你胖你還喘了。”張小桐把我教給她的話又一次原封不動奉還給我,“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臉皮厚也是你優點之一。”


    “……”


    ****


    我們給了郭大少足夠的時間消化這個新女朋友,當然我覺得郭振的性格能找到女朋友實在是——實在是太容易了。這個人的兩麵性很容易激起姑娘的雙重興趣,一方麵有點靦腆容易激動,很容易讓愛心泛濫的少女們找著感覺,另一方麵做事果斷堅決,讓看慣了沒腦子小男生的姑娘們很容易把目光盯死在他身上。之前我還以為郭振這人多潔身自好,別說小姑娘了,往他這個“成功人士”身上粘的大姑娘已經得用計算器算了,他居然還保持獨身。沒想到兩個月不見,原來是在北京勾搭了中意的妹妹。


    郭振重視工作高於泡姑娘,隻耽誤了一天第二天就出現在我們麵前。我一跟他照麵就伸手:“拿來。”


    “什麽?”聰明到死的郭振跟我裝傻。


    “魯姐的新數碼相機據說被人給借走了。”我捏著嗓子嗲聲嗲氣地說,“難道不是郭大官人拿去保留青春罪證了嗎?”


    郭振笑了,從包裏把相機拿出來,還有數據線,遞給我。


    我接過東西,也不著急插上,請他坐下:“感覺怎麽樣?”


    “還好。”


    “說重點。”我看了看站在一邊含笑不語的張小桐,直接把郭振往死角裏逼,“你小子昨天是不是幹了什麽壞事?”


    “沒有沒有。”一說到這個郭振馬上正經了,“又不是外地的,我怎麽敢?”


    “這麽說外地的你就敢了?”我笑嘻嘻抓住他話裏的錯點,借題發揮下去,“有賊心沒賊膽吧?”


    “算是吧……”郭振承認得倒痛快,讓我沒有了追打的可能,“找我有事?”


    我看郭振現在這麽開心,倒覺得有點抹不開口說事兒,猶猶豫豫地剛想開口,張小桐先說話了。


    “行文是想問你有沒有時間去珠海玩。”


    都不用第二句話提點,郭振馬上明白我們什麽意思了,這人一下子變得屁股也沉了表情也不自在了坐到沙發上,低頭從常年備著煙的茶幾上摸了一根煙。


    我搖搖頭:“別這樣,我就是勸你兩句話。”


    “嗯……”郭振低頭把煙拿手裏,想了半天還是沒抽,“你說。”


    “好日子不是人人都能過的,”我看了看張小桐的臉色,自覺自己還不算說錯話,“既然有點感情,不如幫幫人家,你說呢?昨天本來想跟你提,看你那麽高興,我也張不開這個嘴。但是,郭子,你回頭想想,咱們平時對人對事怎麽個樣,對有過感情的人,你總不能放著不管對不對?”


    郭振聽我說話,不斷點頭。


    “其實我也知道,”我伸手招呼張小桐過來坐我身邊,郭振最尊敬就是她,自然不會反駁我,“你心裏還有疙瘩,舊人去新人笑這種事兒吧,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隻是既然你有多餘的能力,寬厚一點還是應該的。當然你個人感情問題我不應該插嘴,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事兒,要是你覺得我多嘴,當我沒說好了。”


    郭振看看我,笑了:“你最近常掛嘴邊的話能不能記著了?”


    “不記著了。”我聳肩,“一天說那麽多廢話。”


    “人的成長就是要戰勝不成熟的過去。”郭振說,“你說得對,我自己去珠海解決吧,三天內回來。”


    “行。”我看著郭振黝黑的臉,“快去快回,你的幸福已經在手裏了,多往前看。”


    “你這個人真是自相矛盾。”郭振搖搖頭,“那我先走了。”


    我笑著看郭振離開,他前腳剛走,我就問張小桐:“你覺得他能處理好嗎?”


    “能吧。”張小桐不知為何歎了口氣,大概是女性相憐的心理作祟,“哪裏都有幸福,想麵麵俱到真的很難。”


    我拍了拍她的手:“好啦好啦,我們幸福就好了。”


    張姑娘展顏一笑:“是啊,有你在身邊真好。”


    回了她一個輕吻:“我也一樣的。”心頭卻久久不能平靜。


    ****


    郭振從珠海回來的時候,我喊眾人陪他喝了一次酒。恰逢我生日,使得眾人有了腐敗的理由,已經托關係轉到上海交大讀書的楊遠哲和葛金秋偷偷跑回來也沒告訴家裏人,再把周廣劉仲成捎上,喊了邵科他們那一票,一群人喝了個不醉不歸。


    這次喝得有點多,最後我是被張小桐扶回去的。郭振處理前女友這檔子事兒比我痛快決絕得多,他和我不一樣,他的愛情已經發生過了,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我的現在還等於沒發生,但內心深處已經失落過一次,那種左右搖擺的心估計沒幾個人明白。張小桐在身邊,我腦子裏還偶爾會晃出艾琳的影子。我知道這種心態十分之不好,我知道這是自己的問題,可我就是做不到郭振那麽決絕,因為一切還沒開始,我心中總是尚存一絲希望。


    這混蛋的男人心理!


    這種鬱悶讓我第一次徹底地采取了借酒消愁的方式,印象中上一次喝酒喝高就是03年元旦的深圳之夜,不過那一次隻是稍微高了點,這一次是真醉了。


    張小桐看出來我是真醉了,扶著我已經快趕上她一般高的身子連聲問我怎麽喝這麽多。然而我以前在應酬飯局的時候養成一個習慣,一旦稍微喝高了就滿嘴說高興話,這毛病和假話說一千遍也是真理一樣變成了條件反射。張小桐就真以為我是高興,不再多說什麽,拉著我坐車回家。一路上我照舊躺在她腿上,鼻息間除了酒臭就是她身上好聞的味道。恍惚間覺得真像童年時代,當然是二次重來的那個童年。


    張小桐把我拖回她家的時候我清醒一點了,從車上下來被風一吹,在樓下幹嘔了幾下,我覺得自己好似從什麽亂七八糟的過山車裏雲頭轉向走了一遭回來,天上的星星和眼前的美人都霎那間分出三五個重影,晃晃悠悠又重疊成較為清晰的景象。


    張小桐看我的傻樣忍不住笑了:“怎麽樣?”


    我晃晃腦袋:“還行……”舌頭打結一般,腦袋像被人用沙包砸過,往前走一步還是前搖後擺。


    看我還是不能行,張小桐扶住我,把我往樓道裏引:“不能喝就別逞強,以前次次聰明,怎麽這次就想不開?”


    我歪著腦袋靠在她肩膀上,滿嘴噴酒氣:“這次……這次是跟自己人……自己人……不用……耍,耍小聰明……”


    “那也得為自己身體著想。”


    張小桐這會真像一個替我擔心的妻子,我靠在她身上很為這種想法洋洋自得起來:“沒事……我,我不是……有……有我……親愛的……小桐嗎?”


    我嘴上把不住門,心裏卻透亮一般,心說這次可是丟大人了,在張女俠麵前第一次出現這麽慘的狀況。我覺得吧,人一輩子最好別犯什麽大錯在旁人手上,否則將一直抬不起頭來,張小桐跟我學得有些喜歡拿糗事開玩笑,偏偏她這人又聰明無比,一般不會對旁人說什麽過分的玩笑,所有矛頭便都指向我。平日裏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現在終於落在她手上了。


    上了電梯,到了住處,我看見沒人的客廳咦了一下:“人,人呢……”


    把我放倒在沙發上,張姑娘笑著拍拍我的臉:“我爸我媽去西藏了,你忘了嗎?”


    “忘了……”我在沙發上翻了個身,“他們……他們怎麽……連你的終身大事……都不管?”


    “對你放心唄。”張小桐笑著給我倒了一杯酸梅汁放在茶幾上,轉身去浴室。


    “你幹嗎?”我說三個字的時候倒也清楚。


    “沒想到你喝醉了還會流口水,”張小桐站在浴室裏把門半掩上,好讓聲音還能飄出來,“這下正好還回來了。”她說的還回來,自是她曾經在我身上睡著流口水的往事,這些瑣碎細節她都記得,我也都記得。


    我躺沙發上,聽張小桐說了句“少等”和浴室門關緊的聲音,知她是洗澡去了。我一個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還是坐起來,拿起張小桐給我準備的酸梅汁一飲而盡。


    巨大的客廳被燈光照得敞亮溫暖,喝完東西我覺得自己又清醒了幾分,放下杯子仰頭靠坐在沙發上看天花板。還好這天花板不算陌生,總能看見很多我自己的倒影和我們一年又一年的回憶。這樣時光匆匆我們也快走到2003年的元旦了,且不知道那之後的日子會是怎樣一種變化。


    對時光,對一些不能改變的事,我有時候真的覺得有心無力,如此瘋狂地進行著一切,我所做的努力即使在現在來看也不過是時光漩渦中一朵微不可見的浪花,甚至連浪花都沒掀起。


    躺靠在沙發上,我想起尼布爾博士的那句名言,“祈求上天賜予我平靜的心,接受不可改變的事;給我勇氣,改變可以改變的事;並賜予我分辨此兩者的智慧。”很小的時候我以為這是一種偉大的境界,長大一點又覺得隻是一些說得漂亮的話而已,現在回頭來看又覺得是人生當中應該去努力做到的目標。安徒生童話和名人警句,詩詞歌賦,電影台詞,小說精彩段落,音樂的片斷,種種存在過的接受過的表達都因為心境的遷徙改變模樣,那麽我們自己呢?我們的心到底是什麽模樣?我們自己是否知道?


    胡思亂想著關於艾琳的往事,我再一次哀歎人的一生果然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我現在能夠這樣壓抑自己的種種衝動,能夠清晰冷靜地回顧自己的過失,能小心謹慎地尋求各種突破和變化,都是拜那個女孩所賜。即使我把自己所有的讚美之辭都強加在她身上也不為過,因為我的人生就是由許多她這樣平凡但又比我強上許多的人所組成,他們給予我生活,讓我擁有平靜的心和勇氣。


    同樣,我也感謝張小桐,盡管她也因為身在我這個時空漩渦的最強核心處而改變了許多,我還是要感謝她。沒有她的一顰一笑,沒有她的關懷和支持,我無法獨力完成這麽多狂想。她把自己的時間和自由給了我,這是紅顏知己這樣的詞匯所不能達到的程度。


    躺在熟悉的天花板下,我問自己:你得到了能力,卻能否盡到責任?


    ****


    浴室的水聲停了,過了半晌,嘩啦一聲門響,張小桐帶著香氣走出來。


    我扭頭看走出來的張小桐,這女孩現在穿了一條很短的睡裙,披散已經吹得半幹的頭發,赤著一雙修長的腿和白生生的小腳笑著走過來。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在燈光下白得打眼,鎖骨在衣領敞開的兩個扣子間露出驚心動魄的美。我肆無忌憚地盯著她,喉嚨有點幹,說不出來話,隻好哼哼了一聲。


    “怎麽起來了?”張小桐看我已經是坐著的姿勢,隻是整個脊背都跟沙發靠背吻合得厲害,趕緊走過來,順手甩了下頭發,低頭俯身要我躺下。


    “坐一會能好點兒……”


    我的話沒說完,眼睛就掉在麵前那一片因低垂而敞開的領口裏了。


    白色的內衣……


    張小桐本來是低頭摸我額頭看看熱不熱,這個小動作卻沒能逃離她的法眼,隻是和以往很多次不經意的驚鴻一瞥或肢體摩擦一樣,洗完澡本來臉就有些紅的女孩臉更紅了一點,沒有出言責怪我。


    我眼見眼前的女孩渾身透出一股水蒙蒙的靈氣,忍不住抬起手,一把勾在她背上,壓得張小桐身子俯得更低,幾乎和我臉對臉貼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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