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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之後,花花再沒跟我比劃過手勢,無論何時何地,要麽,他寫字給我,要麽,他就寧可不說。//百度搜索.看最新章節//我這叫一個煩躁,但“比劃費勁”這話是我說出去的,總不能再撿回來。於是隻好硬著頭皮往下過日子,好在除了這個,花花倒沒別的變化,該怎麽還是怎麽的,偶爾我打趣讓他喊我哥,他還會沒大沒小地撲棱我腦袋,就像我總摸他頭那樣。


    劉迪的行蹤慢慢穩當下來,不再夜不歸宿,每天正常上工,收工,出操,放風。有一次我聊天,我隨口問,那陣子你總晚上不回來是不是跟誰構思越獄計劃呢?劉迪大為驚訝,半張的嘴能塞進去四個鵪鶉蛋,路子你還有這計劃呢?趕緊斂吧斂吧收起來,不然容易吃槍子兒!我黑線,徹底喪失繼續深聊的欲望。我煩他吊兒郎當那勁兒,雖然我自己也不怎麽正經,還有我很煩他叫我路子,馮哥,一路兄,哪個不比路子好聽,所以禮尚往來,我堅持叫他盲流。


    一年中最冷的節氣,三九天,悄然降臨。


    起初誰也沒感覺到,因為一入冬,監獄的溫度就始終維持在凍不死人但也絕不溫暖的恒定狀態,每天睡覺蜷成蝦米是我們特有的保溫措施。但這天不一樣,早晨起來洗臉就發生了異常——停水。


    “停啥啊,”金大福過來弄兩下,定了性,“擰都擰不開了,這是水管子凍住了。”


    劉迪已經把牙膏擠出來了,於是這會兒舉著個牙刷二了吧唧地問:“所以呢,這是讓哥們兒幹洗?”


    “拿熱水澆開不就行了。”小瘋子懶洋洋擠過來,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唉,這同一個屋簷下的智商差距咋就那麽大……


    劉迪等半天,沒等來下文,不耐煩了:“那你倒是澆啊,光他媽說頂屁用。”


    小瘋子不樂意了,叉腰瞪眼:“你見過諸葛亮拿青龍偃月刀?你見過吳用上陣殺敵?我是智囊,智囊懂不懂,就……”


    劉迪生生後退兩步,估計是覺著自己再聽下去容易口吐白沫。


    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可能真把誰當成透明的,但劉迪的兼容性還是讓我歎為觀止,隨便跟誰都能扯上兩句,嘴欠,人得瑟,沒多久就成功融入十七號,我仿佛看見了剛出道時的自己。


    早知道這樣,我還動員大家接納他幹啥啊,整得現在俞輕舟都管我叫居委會的。


    清晨時光寶貴,不能由著學齡前兒童白白浪費,於是我和周铖還有金大福人手一個暖水瓶,埋頭就在那兒澆,花花則是時不時試試水龍頭,看能否擰得動。


    隔了夜的暖瓶隻保留下一半溫度,好在最後彈盡糧絕之際融冰計劃終於成功,然後就看著倆袖手旁觀的死孩子第一個衝過來享受勝利果實。


    我看周铖,周铖看金大福,金大福把指關節握得哢哢直響。


    要是全屋兒就他倆三十歲以下我們也就忍了,可是還有個花花呢,這一對比差距就出來了,我得是多有眼光才能認這麽個講文明懂禮貌識大體懂謙讓的弟啊!


    廠房裏的溫度比之宿舍要好不少,可能是考量到工作效率。劉迪就在我身邊兒紮根了,起初是光聊天不幹活兒,後來貌似覺得無聊了,才真正開始研究加工製作。這兩天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樂趣,幹活的速度蹭蹭往上竄。我覺得他挺有勞動改造的天賦,小瘋子說這是處理器升級了,單核變雙核。


    “其實做一做也挺有意思,你看這個怎麽樣?”


    得,學齡前兒童又來顯擺作業了。


    “好,非常好,全車間就你這燈最漂亮。”


    “你他媽都沒抬頭……”


    我黑線,隻得從百忙之中抬起頭,語重心長地說:“劉大師,我建議你出去之後辦個私人藝術工作室,真的,你特適合搞這個。”


    劉迪磨牙,半天擠出來一句:“你這張嘴,能損到西伯利亞。”


    我壞笑,低聲道:“其實有個簡單的法兒,你讓監獄給咱號把活全免,分數照加不誤,我發動大金子他們一起來陪你研究手工藝製品。”


    劉迪特平靜地看著我,語調都沒有特別的起伏:“行啊,你們要不想幹就不幹。”


    我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總算明白那種逮著好車就想劃兩道的仇富心理了。


    劉迪忽然樂了,好像知道我想什麽似的:“跟你開玩笑哪。知道你不是咱這種好逸惡勞的人,你多勤勞質樸啊,監獄要選個先進模範,我肯定投你一票。”


    跟這孫子說話太累,你媽他不按套路出牌!


    不過有一點,我真沒辦法把那張玩世不恭的臉和殺人犯結合起來,更別說是光天化日拎著大刀的形象。可能人被逼急了都會幹點兒出格的事,我想。


    “對了,十五監有個叫西瓜的,你認識嗎?”我忽然想起了這位故人,沒什麽感情成分,純屬八卦好奇。


    “西瓜?”劉迪念叨著回憶半天,茫然搖頭,“沒印象。”


    我不甘心,又形象地描述了一下其外貌,雖然我也記不太清了。


    劉迪還是搖頭。


    得,記不住就算了,想來也不是啥明星分子。


    “他和我一起進來的,分到十五監,剛進去的時候好像被欺負得不輕。你們那監是不是挺亂?”我轉移八卦方向。


    “還行吧,”劉迪不太當回事地擺弄擺弄流水線上的各種材料,“監獄不都這樣兒麽,你當和諧社會呢?”


    我聳聳肩,也是。


    “不過你們二監倒還真挺太平,”劉迪忽然話鋒一轉,“那個俞什麽來著,挺有一手,雖然人挺招人煩……”


    我喜歡他最後這句。


    “太平什麽啊,前陣子剛死倆人,你不知道?”


    “知道,不過這和在哪個監沒關係,不想活,放哪兒都一樣。”


    我搞不懂:“其實咱們這邊兒都是十年以下的,有什麽想不開的呢,一眨眼不就過去了。”


    劉迪扯扯嘴角:“那你這眼可眨得夠慢的。”


    我總覺著他話裏有話,索性問:“你判了幾年啊?”


    劉迪又想了想,凝思的表情和剛剛回憶西瓜時一模一樣,包括答案:“忘了。”


    我崩潰:“這玩意兒還能忘?!”


    劉迪滿不在乎地打個哈欠,一臉倦容:“我從來不記對我意義不大的事兒。”


    “操,你這狂妄的樣兒真讓人特想踹上兩腳。”


    “行,滿足你。”


    “我說的是踹臉。”


    “……”


    晚上睡覺的時候劉迪說這荒郊野嶺的,暖氣管道送過來早涼了,應該鋪地熱,電的。我在被窩裏蜷成胎兒,還不忘提醒,你可以向上麵反映反映。哪成想劉迪來了句,早反映了,我爸說過事兒多。我無語,半天才心情複雜地建議,那隻能從增強自身體質做起了,明兒開始每天來段健美操。劉迪說去你媽的吧,惡不惡心。


    第二天,我成了預言帝。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跟著我的節拍,九號兒王文炎,你看哪兒呢,再不跟著動我把你分兒全扣光!”


    你媽放風時間跳健美操,誰想的損招兒啊!


    健美操不比廣播體操,伸個胳膊蹬個腿就能糊弄過去,這玩意兒需要律動。


    “律動懂不懂!馮一路你那是胳膊還是雞翅膀啊,瞎撲打什麽!”


    俞輕舟瘋了,絕對的。


    隻見他站在淩操台上,一會兒賣力示範動作,一會兒舉著擴音器監視大家跟著節拍練,大冷的三九天,愣是揮汗如雨。我有點同情他——我是不知道他學這套操用了多久,但我相信,他教會我們的日子,遙遙無期。


    放眼全監獄的老少爺們兒,你說來個散打格鬥啥的,沒準兒能撈出個全國冠軍,但跳健美操這個,真是鳳毛麟角。就幾個文藝骨幹學得挺像樣,恨不能把屁股甩到天上,剩餘人員,要麽站那兒不動看熱鬧,時不時就要被獄友笨拙的動作逗破肚皮,要麽吭哧吭哧東施效顰,成為逗樂兒的源泉。


    如果王八蛋的目的是“手拉手心連心笑聲遍萬家”,那恭喜他,得逞了。


    如果這是一操場的姑娘,想必漫天都會回蕩銀鈴般的笑聲,而今,隻能是一窩熊瞎子嗚嗚咋咋咆哮山林。


    劉迪倒是難得認真,扔胳膊甩腿倍兒有樣,偶爾瞄見一眼,給我驚著了:“喲,你這是練過啊。”


    “開玩笑,哥們兒正經練過幾年街舞呢!”小眉毛一挑,盲流又得瑟上了。


    我懶得理他,轉頭看花花,得,這位就慘不忍睹了。胳膊腿都不像原裝,動作巨別扭,偏人還挺賣力,臉憋得黑裏透紅,正好跳躍動作的時候瞧見我看他,於是身體一歪,落地變成坐地了,我倒抽口冷氣,都替他疼。


    花花狼狽爬起來,狠狠瞪我一眼。


    我縮縮脖子,知錯地收回視線——這是譴責我幹擾到他了,哥們兒懂。


    “下麵我們跟著音樂再來一遍,今天必須把第一節學會了!”


    俞輕舟舉著個大喇叭連吼帶叫,我覺著馬路對麵的女監也可以組織組織人一起學了——隔著牆,音效也絕對是現場版。


    “看見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經比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


    “一個人睡也不怕不怕啦~~勇氣當棉被~~不怕不怕不怕啦~~”


    來個人殺了我吧!或者給我一把刀,我去捅了王八蛋蛋蛋蛋蛋!


    好好一個周末,被王八蛋折磨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那廝終於良心發現,讓大家自由活動,私下練習。媽的,誰還給你練哪,冰天雪地的,早躲屋兒裏裹棉被了。


    “看著吧,半夜肯定腿抽筋!”小瘋子已經躺床上咒罵俞輕舟半個小時了,方有停歇跡象,“你們說是不是誰給他托夢了,比如今年有大災大劫什麽的,必須折騰咱們才能消災?”


    我無語:“你現代魔幻片兒看多了吧。”


    劉迪補充一句:“還是國產的。”


    小瘋子氣鼓鼓地剛要回嘴,金大福忽然插過來一句:“對了,劉迪,你今天晚上住這兒不?”


    劉迪不明所以,下意識道:“住啊,怎麽了?”


    “哦,沒啥,就跟你打個招呼,”金大福一派自然,“熄燈之後可能還有些兒童不宜的活動,不長,頂多四十分鍾,忍忍哈。”


    劉迪啥玩意兒沒見過,琢磨兩三秒,便悟了,當下一拍大腿:“嗨,我以為什麽事兒呢,你搞你的,當我不存在就行。”


    我被他倆的坦蕩徹底征服了,抬頭看周铖,那家夥正對著牆看書,隻留給人民群眾一個背影。我不知道他現在是個什麽心情,反正我要是喜歡男的,也肯定不找大金子,太他媽愁人!


    既然有了預告,晚上的節目自然如期而至。


    金大福還真是說搞就搞沒半點心理障礙,估計也是忍太久了,掐指算算,從劉迪住進來到現在快一個月了,所以弄得激烈點兒我們都能理解。一向刻薄的小瘋子巨安靜,花花也再沒捶床,整個十七號就聽劉迪一個人在那兒——


    “原來你倆是一對兒啊!”


    “我□倆幹得夠生猛的!”


    “哎哎,你說你倆這麽搞隔壁沒抗議?管教不管?”


    “媽的聽得我都硬了……”


    ……


    【當我不存在就行。】


    我為金大福掬一把同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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