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棄看到這裏的時候還是慍怒的。


    蘇清歡曾經對阿嫵說,“你爹這人,其實骨子裏最因循守舊,隻是對我和你格外寬容。”


    說白了,陸棄就是雙標。


    他從小受到的教育決定了認知中的女人要三從四德,可是他對蘇清歡是深愛,對阿嫵是寵溺,根本看不出問題。


    但是他給小蘿卜挑妻子,本質上還是希望遵照世俗眼光,而且他和穆敏沒有多相處過,談不上什麽家人感情。


    所以他覺得穆敏這種不客氣的措辭,實在令人不悅。


    可是接著看下去,他這一點兒不悅很快就被別的複雜情緒取代。


    穆敏信中也沒有說別的,直接說這是黃一手告訴她的。


    讓陸棄挪不開眼睛的一句話是:“此時不完婚,怕要等三年。”


    三年……為什麽要等三年?


    陸棄隻能想到,守製,而且是父母去世。


    如果是穆梓有礙,那穆敏不會寫信給他。


    特意避開蘇清歡,意思是什麽?


    陸棄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穆敏又說天氣多變,讓蘇清歡多多保重身體,這暗示的意味就很明顯了。


    黃一手多麽喜歡故弄玄虛,陸棄已經知道。


    可是他對阿嫵的斷言還是實現了,雖然有驚無險,但是……陸棄心中無比沉重,卻又不能和蘇清歡提起。


    問題是,黃一手根本也沒有提破解之法,讓他怎麽辦?


    穆敏這封信與其說是催婚,不如說是示警。


    陸棄想了一夜,給小蘿卜去了一封信。


    他不習慣直接跟穆敏溝通,還是讓小蘿卜和他說更好。


    蘇清歡興致勃勃地盤算著去一個小島上玩。


    “那個地方據說是千年之前皇帝求長生不老藥的地方,風景很好,而且海邊物產極為豐富。我做了這個——”


    她拿出兩幅厚厚的手套,得意道,“戴上這個咱們抓螃蟹去。”


    雖然是被流放,但是陸棄原本的官職很高,又是未來的國丈,加上和皇上沒有什麽本質的矛盾,當地官員對他們夫婦態度極好,基本屬於供起來那種,想去哪裏都隨心所欲。


    陸棄道:“呦呦,我有話要對你說。”


    蘇清歡見他麵色嚴肅,笑道:“你還想著我要離開的事情?我能去哪裏?別自己嚇唬自己。”


    她得收斂一點兒,不能讓陸棄覺得她懷念前世。


    這人也真是,一把年紀,半生夫妻,難道還不知道她的心?


    陸棄有些艱難地從袖子中掏出信來遞給她:“看看這個。”


    蘇清歡好奇地接過來,看著信封上的筆跡便道:“是穆敏?”


    穆敏每個月至少有一封請安的信來,無論在京城還是登州,所以蘇清歡能認出她的筆跡。


    陸棄道:“你先看信。”


    蘇清歡看完信,笑容已經勉強起來,有些不自然地道:“這黃一手,慣會故弄玄虛。”


    她能不擔心,無所畏懼嗎?


    不能。有牽掛就不會那麽灑脫。


    她有些自嘲地想,現在她是不是像被宣判得了絕症?


    不過轉念一想,她又釋然不少,安慰肯定比她更擔憂的陸棄道:“別擔心……”


    “我如何能不擔心?”陸棄眼神複雜,不舍得從她身上挪開視線,“呦呦,我很想你給我一個保證,保證不會離開我,丟下我。可是我知道,你給不了。”


    蘇清歡勉強笑道:“我對那些東西不是很信。這東西,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我們回邊城吧。”陸棄道,“回邊城,讓穆敏帶著我們去找黃一手。”


    黃一手既然給穆敏泄露這件事,說不定能透露更多。


    陸棄覺得,他什麽代價都願意付出。


    隻要黃一手開口,隻要他力所能及,絕不會討價還價。


    “不。”蘇清歡搖頭,“鶴鳴,說實話,我現在心裏也有些亂。但是我們要從長計議。”


    “我昨晚已經想了一晚上了。”


    “黃一手不會說實話的,尤其我們在麵前的時候。所以還是先讓穆敏去旁敲側擊問一下吧,她是個好孩子。”


    見陸棄還有些踟躕,蘇清歡笑道:“天命難違。如果真是命終難逃的劫難,吃飯喝水也難逃。”


    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把惆悵和思索留給晚上吧。


    如果真的是生命最後,那更要滿足自己的夙願了。


    海風涼爽,蘇清歡和陸棄攜手赤腳踩在沙灘上,任由一波一波的海浪拂過他們的腳麵,掃平了他們留下的腳印,仿佛沒人走過。


    “鶴鳴。”蘇清歡心情平靜,扭頭看著陸棄……,“還在擔心?”


    “你說呢?”陸棄看著她,目光很沉重,“呦呦,認識你之前,我從來沒有怕過死。不管是我自己還是我手下的將士。從軍那一刻起,我便將生死置之度外,甚至深信自己終將馬革裹屍。可是有了你,我不僅不想死,還想生生世世。”


    “貪心。”蘇清歡笑了,“但是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


    雖然知道,這隻是妄念。


    在命運麵前,個人意誌不堪一擊。


    “剛才我認真地想了想,其實如果真如黃一手所說,我在劫難逃,除了你,我沒有什麽擔心的。”


    陸棄停下腳步,伸出大手捂住她的嘴。


    蘇清歡便用一雙水眸定定地看向他。


    陸棄把她抱在懷裏,力氣極大,幾乎要把她埋進胸膛之中。


    蘇清歡感受到他的火熱以及……顫抖,淚水浸濕了眼眶。


    “鶴鳴,鶴鳴——”她哽咽地喊著他的名字。


    她覺得自己很可笑,曾經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現在怎麽能因為算命先生一句語焉不詳的話就如此患得患失?


    可是太美的愛情讓人太留戀,甚至不能想到一點兒破碎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走,不管去哪裏,帶上我。”陸棄道。


    哪怕是死亡。


    蘇清歡淚如雨下。


    “鶴鳴,我們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陸棄也不想這樣,可是情到深處,如何能自控,如何不恐慌?


    “你想讓小蘿卜完婚,我們得趕回邊城,中間很多波折。”蘇清歡道,“不會是很短的時間。我們先等等穆敏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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