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消息,明明烈日當空,姮姮卻覺得一股涼氣仿佛從腳底板直接竄到頭頂,整個人都被這股涼氣瞬時掏空。


    父皇遇刺了?


    她無所不能的父皇,怎麽可能被宵小刺殺?


    “……皇上受了重傷……”


    重傷?多重的傷?


    姮姮突然之間衝了出去。


    “殿下,殿下——”身後一群跟著的宮女侍衛都開始亂了起來。


    姮姮跑掉了鞋子,跑亂了頭發,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流了出來……


    明明,她是不想哭的。


    父皇沒事,她哭什麽?


    父皇一定會沒事的。


    她赤腳踩在地上未來得及清掃的落葉上,發出碎裂的聲音,姮姮想,她的心,大概也像這樣脆弱了。


    六歲,賀姮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心碎,為了他父皇。


    她跑啊跑,將軍府太大了,怎麽跑都跑不出去。


    終於遠遠地看到照壁,上麵畫著一隻威風凜凜的猛虎,似乎要從照壁上跳下來,一雙虎目令人生畏。


    姮姮曾經吐槽,說這隻老虎的眼睛,一定是外公的眼睛,讓她不敢看。


    可是這一瞬間,對上那雙虎目,她卻看到了慈悲和依靠。


    姮姮轉身又開始往後跑,險些一頭撞到身後的宮女身上。


    看她這般,也沒人敢攔著,隻能快步跟在後麵,最多有人喊她穿鞋子。


    姮姮充耳不聞,徑直跑到了陸棄的書房裏。


    陸棄正盤腿坐在地上的大紅猩猩氈上,手裏拿著隻小木馬逗阿妤向他走。


    聽見門被撞開,他十分不悅,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用懾人的目光看過去。


    然後,他看到了淚流滿麵,氣喘籲籲的姮姮。


    姮姮現在的樣子十分狼狽,張張嘴,卻什麽字都發不出來。


    陸棄見她如此,猛地站起身來,三兩步已經來到她的身邊,毫不猶豫地把她抱起來,沉聲道:“別哭,怎麽了……姮姮?”


    他顯然並不習慣叫這個名字,所以姮姮多年以後都能記得,他喊出自己名字時的陌生和……努力。


    “我父皇遇刺了。”姮姮淚流得更急,但是理智卻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快速重新回到身體之中。


    外公的懷抱,也很溫暖堅實。


    她不哭,父皇沒事,她要去看父皇。


    “外公,我要去找父皇,現在就要去。我能把所有事情,交給你嗎?”姮姮問,眼圈紅紅的,話語卻十分堅定。


    她要去見父皇,不惜任何代價。


    如果這是最後一麵,她不去見,會遺憾終身的。


    一邊不肯相信,一邊還要做最壞打算,姮姮的心像要被撕裂一般。


    “你不能去。”陸棄一字一頓地道,“自有人去尋他,保護他。”


    接下來,姮姮腦子有很長時間的混亂和空白,等她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宮裏。


    陸棄讓宮女打來溫水,替她把腳底的細刺都挑了出來,然後一點點擦幹淨。


    外公的手好大,掌心很粗糲,因為常年握劍的緣故,他的戶口硬繭格外重。


    姮姮看著自己白嫩嫩的腳丫,被他托在掌心,白與紅,軟與硬,細膩和粗糲……


    他們中間,隔了四十年的歲月。


    而這隻手告訴她,這四十年的歲月中,她的外公到底是如何一路披荊斬棘而來。


    陸棄給她上了藥,讓人拿來鞋子,卻又嫌棄鞋子不是軟底的,宮女急急忙忙又下去找……


    姮姮想,外公真好,將來如果真的隻能找一個皇夫,那找外公這樣的吧。


    然後她的淚又下來了。


    不,她不要皇夫了,老天爺,一個我都不要了,你讓我父皇母後長命百歲,好不好?


    陸棄抬頭看著她,臉色十分嚴肅。


    他冷冽開口:“現在不是給你哭的時候。你召集的大臣一會兒就會來,你自己心裏必須先有個章程。”


    章程?她沒有。


    父皇遇刺的消息,真的就是一行字,什麽都沒說,她心亂如麻。


    “首先,”陸棄繼續道,“首先這不一定是真的,不說你父皇身邊跟著多少人,就是他自己的身手,等閑也不能有人靠近;其次,就算是真的,你去了也幫不上任何忙,但是京城就亂了……”


    “我想見我父皇。”


    陸棄想說幾句重話,可是看著她紅紅的眼圈便開不了口。


    最終他說:“姮姮,你聽著,我也有女兒,我女兒是你母後。如果是我遇刺,我希望她能堅強,不要慌亂;即使我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想的也一定是她的未來。”


    陸棄牽住她的手:“外公知道這很難,對一個孩子更難。可是你是賀姮,你是皇太女,你不一樣。”


    “那外公,”姮姮哭著道,“你去幫我把父皇帶回來好不好?”


    陸棄搖頭,眼神堅定:“不,我要在京城守著你。”


    他不著急嗎?


    不,他心急如焚。


    可是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麽,他更清楚。


    “姮姮你聽著,”陸棄咽了口口水,心裏想蘇清歡為什麽還不來,他怎麽才能取信於這個和他並不親的小姑娘,“如果你父皇遇刺是有人處心積慮,那現在京城也很危險。”


    姮姮點點頭,目光漸漸清明,抓住裙子的小手握成拳頭。


    “正好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我沒有任何兵權。你父皇臨走之前……”


    “有,虎符在我手中,可以調動京中所有軍隊。”姮姮立刻明白過來陸棄所說的是什麽,沒有絲毫顧慮就開口,“外公你等等。”


    說話間她就要從寶座上往下跳。


    陸棄抱住她:“仔細腳。”


    “我沒事了。”姮姮這時候充分表現出來了像蘇清歡和阿嫵的堅韌一麵,赤腳踩在墊子上,趴下,鑽到書桌下麵,然後在裏麵窸窸窣窣地掏了一陣,出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拿著明晃晃的虎符。


    她毫不猶豫地抬手把虎符送到陸棄麵前:“外公,給!”


    多餘的話不必再說,陸棄從她眼中看到了堅定不移的信任。


    這一瞬間,他覺得他還是不如蘇清歡看得明白。


    他把虎符接過來塞到袖中,道:“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安排。我去聯係舊部,接管兵權,隨時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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