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沿著柳店鎮沿河的街麵走了個來回,總共逮到十來條“死鬼”留下的微涼氣息。祝修齊最後把他送到小廂房門口,又說了幾句勉勵的話,才告辭離開。


    步安沒心思洗漱,脫了長衫就鑽進被窩,有些丟魂落魄,心裏七上八下,在狂喜和驚慌之間患得患失。


    念詩仍舊沒能得到好處,卻因為幫著捉鬼蹭來了十多條鬼氣。這些氣息現在凝成一股,安安靜靜地躺在他肚子裏,看上去沒什麽壞處,但是一想到它是來自那些惡心可怖的死鬼,步安又實在不怎麽放心。


    是鬼上身了?還是一不小心入了鬼道了?或者說是走火入魔,變成魔道中人了?


    他胡思亂想著,各種前世記憶中的反派人物形象紛至遝來,他的理想是做個悠哉悠哉的富家翁,而不是瘋瘋癲癲的歐陽鋒。要是這些鬼氣最後要把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可不敢再去沾染。


    一念及此,他趕緊起身點燈,坐在油燈下,朝素素招手:“快來看看,我印堂黑不黑,臉色怪不怪?”


    素素揉著惺忪睡眼,湊到步安麵前看了又看,不解道:“公子臉一點不黑啊,怎麽突然要我看這個?是怕走了一天路,被曬黑了嗎?”


    步安沒睬她,自顧自撩起貼身上衣,看著肚子自言自語道:“看不出裏麵有什麽吧……”


    素素一邊說著“我看看”,一邊伸手戳了戳他的肚皮,笑道:“公子肚子裏裝滿了酒菜,都鼓起來了呢。”


    步安被她戳得癢癢的,趕緊把上衣拉下去蓋住肚子,正色道:“素素你知不知道,修行人的靈力一般都藏在哪裏?”


    素素這下也認真起來,側頭思索道:“我在書院的時候,不小心聽到過那些書生說起這個,好像是藏在一塊田裏……公子,你攢不到靈力,不會是因為咱家門前的那塊田還荒著吧?”


    “什麽亂七八糟的!”步安搖了搖頭道:“你再想想,他們說的是不是丹田?”


    素素扁了扁嘴道:“公子你明明知道,卻還要來考我……可那塊丹田到底是在什麽地方?我在書院裏見過水田旱田,荒田青田,卻沒見過哪塊田是紅的呢。”


    步安哭笑不得地氣道:“你好歹是個妖,沒有降魔鎮鬼的本領,遇事就知道抱大腿也就算了,怎麽對修行也一竅不通,丹田丹田,就在肚子下麵嘛!”


    素素聽到這裏,一手撩起上衣,一手把褻褲往下拉,低頭細看,嘴裏說著:“是嗎?原來靈力是藏在肚子下麵的嗎?”


    步安朝著她腦袋輕輕一拍,笑道:“你一個女妖精,怎麽能當著別人的麵脫褲子?快拉起來。”


    素素一邊提褲子,一邊有些委屈地說道:“公子又不是別人,有什麽要緊。”


    步安也不跟她細說,隻是好奇地問:“怎麽樣,你肚子裏麵有靈力沒有?”


    素素搖搖頭,又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怎麽樣?感覺到了?”步安心切道。


    “公子……我感覺……”素素臉色有點奇怪,“感覺想要拉屎了。”


    步安被她弄得啼笑皆非,搖頭道:“誰讓你吃那麽多冷菜的……快去快去!說什麽來報恩,根本就是來蹭吃蹭喝的嘛!”


    ……


    ……


    步安躺回床上,琢磨著印堂不黑,臉色也不怪,那絲涼氣也像修行人的靈力一樣藏在丹田裏,應該是個好處,說不定就是自己穿越過來,體質特殊,才能吸收那些鬼氣。


    這麽想著,他又覺得離經叛道和名揚四海兩者兼得,好像也不是一句空談了。


    左思右想之下,他做了兩個決定:一是這件事情誰也不能告訴,否則萬一被人當作鬼修或者魔道,下場可就淒慘了;二是得趕緊在六藝中選一樣來修習,試試這鬼氣能不能當靈力來使,要是功效一樣,那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收集了。


    一夜酣睡,第二天被主家招待著吃早飯的時候,步安就一直注意著男主人和老保正的神色,但這兩人也是十裏八村脫穎而出的人精,想從他們臉上看出什麽端倪,談何容易。


    祝修齊大致提了提昨晚捉鬼的經曆,說厲鬼已除,但惡鬼小鬼總還是有些殘餘,夜裏隻要留意關門閉戶,那些無眼的小鬼就摸不進屋子來。


    老保正又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眾人臨行之前,這家富戶還送了些特產和幹糧,說是讓幾位先生帶在路上吃。


    鎮上鄉民一直將眾人送上了過河的石橋,被祝修齊幾次三番地勸說,才依依不舍地留步,一副儒民魚水情的感人情景。


    走出鎮子時,宋青低著頭四處看,說要找一找,到底有沒有那塊刻著全村人死絕了的石碑,眾人都笑了起來。


    步安突然說,自己落了些東西在屋裏,讓祝修齊他們先走一程,自己回去取了東西再來追他們。說著便拉起素素往回跑。


    祝修齊也沒多問,隻說讓他快去快回,便帶著樓心悅、方菲兒和宋青在官道上邊走邊等,徜徉春色。


    步安一口氣跑回富戶家中,大概是在天姥山裏爬上爬下練出來的好耐力,居然臉不紅氣不喘。這時老保正還沒走開,正和這家的男主人相談甚歡,兩人見步安去而複返,都有些驚訝。


    步安大咧咧往門口一站,頗有氣勢地朗聲道:“我在屋裏掉了十兩紋銀,你們叫人幫我取來吧。”


    這家男主人剛要起身去喊下人,卻被老保正伸手攔住。那老頭一臉淒苦地看著步安,道:“小公子,我們柳店鎮向來窮苦,哪裏拿得出這麽多銀子……”


    男主人聽了老保正的話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丟了錢,而是來訛錢的,頓時麵色為難說道:“小公子,你這些銀子許是掉在了別處,瓜田李下,我們也不好去翻尋……要不你就自己回屋去找?”


    步安心想,十兩銀子折算過去,不過萬把塊錢,對你們來說能有多大難處,這兩人看準了祝修齊宅心仁厚,好哄好騙,自己可沒那麽好說話。


    他笑了笑道:“其實那厲鬼雖然殺掉了,但說不準有哪個好事的,會從別處再驅趕一頭過來,也是有可能的。”說什麽好事的,無非是指的自己。步安雖然沒有驅趕厲鬼的能耐,可麵前兩人哪裏知道。


    老保正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淒苦漸漸淡去,換上了一副正派作態,道:“小公子,你是儒門書生,怎麽好拿個鬼來脅迫我們這些窮苦人呢?”


    步安心想,昨晚我住的那間小廂房,比我山上那間破屋不知道好了多少,誰是窮苦人還難說呢,冷冷道:“你要這麽說,我也不妨把話說開。厲鬼駭人,可對我們師兄弟幾個來說,卻是小意思。我隻是看不慣你們故意欺瞞,些許銀錢,讓你們買個教訓,往後也知道正派作人,不要自作聰明!”


    他這幾句話說得義正詞嚴,帶著昨夜殺鬼後留下的餘威,作用更加顯著。


    老保正見他不像一般儒生那樣迂腐,便朝這家的男主人使了個眼色。


    鄉紳模樣的男主人便一聲不響地走進屋裏,不一會兒拿了兩錠小元寶出來,遞到步安手中,恭謹道:“小公子言重了。鄉民無知,哪裏知道什麽厲鬼惡鬼之分。”


    老保正也顫顫巍巍地說道:“公子幾位為民除害,高潔大義,可千萬不要誤會,我這柳店鎮在這十裏八村,有個好名聲也不易……”


    步安收起銀子,爽朗笑道:“不知者無罪,你們盛情款待,我們師兄弟順手捉鬼,也是應該的。”


    主客三人說笑著,突然變得親密無間,似乎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素素看得一臉茫然,直到跟著步安走出村口,才不解道:“公子,那兩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步安笑著說:“世人大多不好不壞,或是又好又壞。見了便宜想占,遇了強人要躲,枉送死絕不爭先,得名聲唯恐人後……都是人之常情,你家公子不也一樣嗎?”


    又說:“我那大師兄不在此列,但要我去學他,我也學不來。”


    素素聽得雲裏霧裏,走過石橋時才好奇道:“公子……剛才這樣算不算離經叛道?”


    步安哈哈一笑,道:“當然算,怎麽不算!”


    兩人跑在春風裏,像兩個剛剛做了壞事沒被人抓到的孩子,嘻嘻哈哈笑得開心,沒多久就追上了祝修齊一行,一起往越州城去。


    中午休息時,步安將宋青拉到一邊,塞了一個小元寶給他。宋青驚道:“原來你……”顯然是立刻猜到,步安早晨離開都幹什麽去了。


    步安趕緊沉聲道:“那兩個家夥欺負祝師兄老實,卻欺負不了我。師兄師姐們手頭都寬裕,就我們倆窮,得了這十兩紋銀一人一半,你可別到處去說。”


    宋青嘿嘿笑著,把光燦燦的銀元寶妥妥當當地塞進懷裏,開心道:“還是你機靈,我也猜到那柳店鎮有些古怪名堂,隻是怕被祝師兄罵。下次再有這種好事,可得喊上我一起。”


    步安笑道:“下次你就不怕祝師兄啦?”


    宋青撓撓頭道:“怕是怕的,可想到了白花花的銀子,就不怎麽怕了。再說祝師兄過陣子就要北上戍邊了,樓師姐可不管這些。”


    步安拍了拍他圓乎乎的肩膀,沒再說什麽,心想:我是要去離經叛道了,你卻不一樣,哪怕樓師姐不管,我也不能帶壞了你這小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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