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瞎子說,步爺原來是個大善人。這可不是一句好話,換成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這書生是個聖母婊,我們特麽跟錯人了!


    一兩銀子捉鬼的生意,居然一口氣接了五百多個,張瞎子看不懂,鄧小閑也看不懂……


    看不懂沒關係,他們都還有本錢銀子壓在“大善人”那裏,相當於上了賊船,一時半會兒下不來了。


    假如步安沒有天姥學子這層身份,沒有蘭亭名士的光環,沒有把公孫龐扔進大運河的那份狠勁兒,說不定洛輕亭和張瞎子就要鬧著把本錢要回來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張瞎子是這麽勸洛輕亭的。


    “我那些本錢準給折騰完了,虧得我沒有再往裏添……”洛輕亭有些後怕。


    事實上,一兩銀子捉鬼的荒唐事,越州城裏的其餘幾支鬼捕隊伍也看不懂。不比那些普通百姓,他們是知道七司衙門裏誰在管事兒的。


    公孫龐的私宅前院裏,張道姑說:“這書生怕是瘋魔了,為了五百兩銀子,把兩三年的活兒全接下來了,往後還不得哭死。胖爺也別想著如何收拾他了,他這是自尋死路呢!”


    公孫龐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無知小兒,我哪裏有空跟他計較……”


    主要是不敢計較,知情人都看得出來。


    “未見得這般簡單。”說話的這人五六十歲,穿一身海清道袍,是城中青蓮觀的都講,因為俗家姓葉,人稱葉都講,又因為諧音關係,有個“一葉渡江”的雅號。


    葉都講當然沒有一葉渡江的本事,他是個陣修,在越州的陣玄圈子有點泰山北鬥的意思,在三司這裏也隻是掛個名,缺錢花時才過來幫忙。


    公孫龐聽得有氣,但葉都講麵子大得很,他也不好發作。


    葉都講既然是高人,自然有高人的派頭,譬如話常常隻說一半,吊在那裏等著別人問。


    “怎麽個不簡單?都講給講講唄。”廚子很配合。


    “七司那個書生,就是三步成詩步執道。”葉都講掃視眾人驚愕的反應,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說道:“他在蘭亭夏集上闖出了天大的名頭,豈會在乎這些銀錢。”


    “那書生果真是姓步的!”張道姑的神情語氣好像在說“好刺激啊”,拖著長凳湊到葉都講麵前,“都講快給說說,他不在乎銀子,在乎的什麽呢?”


    “不求財!便是求的名聲唄!”廚子一拍大腿道:“一兩銀子都肯上門捉鬼了!還不掙足了名聲!”


    “這還隻是其一……”葉都講捋著下巴上稀稀落落的胡須。


    張道姑又坐近了一些:“其二又是什麽?”


    “我在青蓮觀,聽那些香客說,子敬街上有個說書人,算得一手好卦,把一個富家千金當場鎮住了。”這一次高人沒有再賣關子:“那說書人便是如今七司管事兒的,三步成詩的步執道。”


    “儒門六藝什麽時候多了一樁算卦不成?再說會算卦和一兩銀子捉鬼有何幹係?”廚子一臉的不明白。


    葉都講淡淡地瞟了廚子一眼,自顧自道:“我這陣子夜觀天象,紫微東漸,利在四方,邪月不久矣。”


    言下之意是,既然邪月不久,現在接了那麽多樁生意賺足名聲,到時邪月一走又不用真去捉鬼,簡直名利雙收。


    “這麽說,那書生是知道的!”張道姑激動到一半,突然皺眉道:“可這鬼捕生意豈不是也做不長了?”


    這下連公孫龐都驚著了,脫口而出道:“邪月之患是朝廷都奈何不得的大事!胡亂言論可是要吃官司的……”


    “什麽胡亂言論?!我是聽府衙老爺們都說的……”葉都講一不小心說出了實話,脹紅著老臉道:“我聽過之後,當然又親自算過了。”


    “怪不得了,那書生是天姥學子,想必也聽到風聲了。胖爺,這消息可不得了,趁著知道的人還不多,咱也撈上一票吧?”廚子看上去很興奮。


    公孫龐瞟了一眼葉都講,心說這老頭的話也不知道能不能信,搖搖頭道:“再看看……再看看吧。”


    ……


    ……


    隆興二年六月初二,邪月九陰的頭一天,吃過了中午飯,鬼捕七司眾人就出了門,隻留下怕鬼的素素看家。


    到了這回的東家家裏,鄧小閑他們臉色就不大好看。


    這東家家裏連個男人都沒有,一個姓李的寡婦帶著兩個年幼的女兒過日子,破屋破瓦,家徒四壁,想來也拿不出什麽吃食來招待。


    “地方太小,連個五行陣都擺不開,我弄不了。”洛輕亭沒進屋子,就擺出一副當場要撂挑子的神情。


    張瞎子進屋轉了一圈又出來,為難道:“步爺,這麽巴掌大點地方,風水不用看了吧?分丘定穴也沒什麽用場。”


    鄧小閑張了張嘴又閉上,大概也想推脫,可總不能說地方還小,念咒也耍不開吧。


    隻有惠圓和遊平渾不在意。


    和尚安安心心往門檻上一坐,從懷裏掏出一本已經很破舊的《百家姓》來讀,不用說,自然也是樓家書館借來的。


    遊平似乎很喜歡這裏,或者說很習慣,蹲在牆外的柴火堆旁,和環境很搭,毫無違和感。


    步安懶得安慰這些“趨炎附勢”的家夥,跟著李寡婦進了屋,接過她大女兒顫微微遞過來的茶杯,毫不介意地喝了一大口,道:“大姐你說,怎麽鬧的鬼,我聽著呢。”


    他雖然痛恨被人看成聖母婊,但是實際走進這麽窮的人家,還是忍不住有些惻隱之心,覺得這人家人都窮成這樣了,要省出一吊錢不知有多難。


    李寡婦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長得不算難看,就是很怕生,說話時都不敢看著步安。


    “……從二月裏就開始了……一個煞白人影,總跟在大丫後頭……陰夜裏根本不敢住回來,就借住在潘嬸家裏……可潘嬸家的大兒子都十五了……地方又小……”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往下掉。


    步安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主要通過島國影視),知道十五歲的愣頭青和年輕寡婦聯係起來,大概是個什麽樣的劇情,起身道:“行了,這兒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你要留著看也行,不敢看就去那個什麽嬸子家再暫住一晚。”


    說著便扔下哭哭啼啼的小寡婦,走到門外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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