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整個寧安堂寬闊的內廳隻剩下賈母幾人之後,賈母慢悠悠的坐回了正位之上,掃視了一遍賈清等人,最後才道:


    “繼續說下去!”


    賈珍急道:“老太太,這賤婢的話不可信啊,依孫兒看來,不如立馬將她打死,免得她胡亂攀咬,破壞我賈氏上下團結之情啊!”


    雖然早知賈珍是這種人,但親耳聽到這話,還是讓黃燕心中一陣酸楚,咬咬牙,強忍住不落下淚來。


    賈母淡淡的看了賈珍一眼,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讓她說下去,好歹還有我和你兩位叔叔,還有你兄弟為你作證。”


    賈珍神情一凝,不明白賈母這話是什麽意思。


    賈清從始至終不發一眼,冷眼旁觀。


    他隱約明白賈母是什麽意思,心中有些不滿。


    “我雖然一直在大奶奶屋裏做事......


    ......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能害人命的毒藥啊,要是知道的話,奴婢怎麽敢拿去害老爺?


    我的老子娘、哥哥嫂子,還有我那不到兩歲的侄兒的性命都在府上的掌握之中,我如何敢行此自取滅亡之事?


    求老太太看在奴婢不是存心謀害老爺,看在我祖祖輩輩在府上做事的份上,要殺要剮全落在奴婢身上,就放過我的家人吧。


    求求您了.......”


    黃燕一如對賈清所言,將裏裏外外的事情全部又交代了一遍,臨了,還不忘為他的家人磕頭求饒。


    她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有請有節。眾人皆是有判斷力的人,對她的話的真實性自然會有一個判斷。


    隻有賈珍一直黑著一張陰沉的臉,數次想開口打斷都被賈母給瞪了回去。


    如今黃燕的話一說完,他顧不得有傷,強行翻身跪在賈母麵前,一疊聲哭道:


    “老祖宗明鑒啊,孫兒冤枉!她完全是在胡說八道,攀咬孫兒啊,求老祖宗為孫兒做主,她一定是受了尤氏的指使,才這般冤枉孫兒的,求老祖宗將她們主仆二人抓起來嚴加拷問,必能查個水落石出!”


    說著也給賈母磕起頭來了。


    尤氏冷看著他的表演,恍然間覺得她自己有些不悲不喜了。


    賈赦往日和賈珍交好,此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幫忙。倒是賈政,是個受儒家思想教導的子弟。


    若論儒教教化人心之功,當屬世間第一。


    而在儒教觀念之中,罪大莫過於弑君殺父!


    賈珍所犯弑父之罪,罪屬十惡不赦之首!這叫賈政這樣的儒教君子如何能忍?


    要不是賈母在眼前還沒表態,他一定大義滅親,親自將賈珍綁縛公堂問罪。


    饒是如此,他還是忍不住罵道:“該死的孽畜,做下這等喪盡天良之事出來,還敢在老太太麵前搬弄是非?我,我打死你這畜生......”


    說著許是氣不過,賈政上前就是一腳,生生把賈珍踢翻在地。


    說起來,賈珍也是四十來往的人了,比之賈政也小不了多少歲。賈清何曾預料過賈珍被賈政一腳踹翻在地的場麵,見狀差點沒忍住給笑出聲來。


    好在賈母製止了賈政的暴行,賈珍也忍著劇痛重新爬起來跪著,繼續喊冤。他已經打定主意,隻要他死不認罪,黃燕口說無憑之下,賈母是不可能給他這位寧國嫡孫定下弑父之罪的。


    可是,賈清的下一句話卻讓他警笛長鳴。


    “老祖宗,黃燕不說了嘛,她在行事之前通知過薔哥兒,想來把薔哥兒叫進來一對質,就能知道她有沒有說謊了,正好之前我派人把他叫進府來了,現在要不要叫進來問問?”


    賈珍終於反應過來是誰在背後操縱對付他了。他看向賈清,卻隻見到一張淡然、冷漠的麵龐,心中一寒。


    他想起了上次的事,他就是在賈清手中一敗塗地之後,這才決定鋌而走險的。可恨他剛才還一直盯著尤氏不放,忘記了真正的狼在哪裏。


    “不用了。”


    聽賈母拒絕,賈政道:“母親,還是叫進來看看再說吧,若能證明此事和珍哥兒無關就罷了,若不能,也免得這孽畜在這裏說冤枉了他。”


    賈母冷冷的看了賈政一眼,賈政雖不明白賈母的意思,但還是止住了嘴。


    製止了賈政之後,賈母又看向賈清,聲音突然和軟了許多,道:


    “我知道清哥兒一向是個懂理明事的,今日這事我看就論到這裏,橫豎隻是這個奴才的話,未必可信……


    所以,我看不如就此了結此案。安心救治你父親要緊,不要再節外生枝了,你說好不好?


    再者,你大哥現在身上有傷,就讓他再回去好好靜養。這府中的大小事宜,還要你抄持起來。


    我素知你是個有能為的好孩子,一定能做好這些事的。”


    賈母的意思很明顯了。他說黃燕說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又拒絕讓賈薔進來對證,就是想要掩過去這事!


    在他老人家眼中,果然是家族安寧第一啊。她一向奉行的處事原則就是:難得糊塗!可是,她就沒想過嗎,賈珍連這種事都能做的出來,他還能算是賈家人嗎?留著他,賈家又能真的安寧嗎?


    您以為把他再關進去就能萬事大吉了?殊不知賈敬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害的差點性命不保,如今也隻能做一個毫無知覺的植物人!


    賈母這是在用寧國府的署理權來換賈清放棄繼續追究此事……


    “老祖宗說的固然在理。隻是先前眾多族中老人及丫鬟婆子都知道了黃燕背後有人指使,如今將責任全壓在她頭上,怕是惹人生疑。”


    賈清仿佛真的對賈母言聽計從一般,還補充著說出他的憂慮。


    隻是賈清的話一說完,賈母就看向了一邊的默不作聲的尤氏,讓尤氏的臉色一下子變的蒼白。


    媳婦果然沒有孫子重要,哪怕是侄孫子!


    賈清的麵色也隱隱有些難看起來。他倒不是替尤氏鳴不平,他隻是覺得封建家長製度下的當權者有些太無情了一些。


    這麽多年來,尤氏作為寧國府內事當家人,用兢兢業業來說毫不為過。對於榮國府裏的各房太太,特別是賈母,更是尊敬有加,絲毫不敢懈怠!


    就這般孝順、恭敬的媳婦,在沒犯任何錯的情況下,都能說放棄就放棄,讓人如何相信家族裏還有情義存在?


    許是看見賈政突然之間不自在起來的臉和賈清有些難看的麵容,賈母想了想,終是沒有說出讓尤氏背鍋的話來。


    場麵一時沉默起來。


    賈珍跪在地上,一眼不發。他雖然不想就這樣再次被關回去,可事已至此,他也隻能暫時聽從賈母的安排,再圖後計了。


    就在賈母思索著該如何了結此事之時,院子裏突然吵嚷起來。


    賈清神秘一笑,暗道: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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