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大地,新的一天來臨。


    慕煙燭昨晚睡了個大晚,今天還起個大早。


    她要上班。


    洗手間內,對著鏡子描眉畫眼,直到鏡子裏忽然顯現出一具小麥色的男人上半身。


    慕煙燭一愣。


    手裏的眉筆被奪了過去,江清池一手捏著她的下巴,俯身下來同她平視,動作細柔地給她描眉。


    “我真的不喜歡你化妝,不好看。”


    他聲線清冽又質感,清晨蘇醒,那雙眼睛再無昨日的酒氣,澄澈如泉。


    慕煙燭注視著江清池的眼睛。


    “你什麽時候醒的?”


    “大約五分鍾之前。”


    “昨天的事情,想起來了?”


    “……記得七八分。”


    “那好,也省得我和你解釋。”


    “你應該慶幸,我喝醉了也沒認錯人啊。”


    “你應該感謝,你弟弟千裏迢迢把你背過來啊。”


    江清池便笑了笑。


    “我媳婦兒伶牙俐齒。”


    然後鬆了手,把眉筆遞過去,慕煙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本看他笑意輕鬆,動作自如,以為他會畫得很好看,可這兩道像蚯蚓一樣的眉毛是什麽鬼?!


    “你故意的是不是?”


    “沒有啊,我覺得這樣很好看。”江清池的眼神和神情都相當之無辜。


    “……你就是故意的。”


    慕煙燭想擦去重畫,可是一看表已經沒時間了,“算了,我在路上再重新畫。”


    “我開車送你去雜誌社。”


    “你哪來的車?”


    “也對,忘了,那我跟你一起過去,還能跟你一起吃個早飯。”


    “……”


    慕煙燭也就由著他了。


    她趕時間,早晨的地鐵通常都很擁擠。


    一出門就被蹲在地上的一團吸引了。


    楚向琛如同一隻被遺棄的小狗,可憐巴巴瞧著慕煙燭。


    “姐姐。”


    慕煙燭被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你怎麽在這?”


    話音剛落,江清池已經從玄關出來了。


    身姿筆挺的男人,神采奕奕,身上穿的衣服和昨晚上穿的不一樣。


    楚向琛的眼睛紅透了。


    他想起來,自己上次淋雨,有幸進入慕煙燭家裏一次,她找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給他,他問她家裏為什麽會有男人的衣服。


    她回答說,總以為他會住進來。


    她就像家裏的女主人,等待著家裏的男主人,那個男主人從來不是他。


    楚向琛早就麻掉的雙腿,已經沒有半點知覺,他撐著牆壁站起來。


    “我在姐姐家門口蹲了一夜。”


    “什麽?!”


    “因為我昨天看到他來了啊,我也看到姐姐把他攬進了家裏,我想知道他什麽時候從姐姐家裏離開,就等啊等,等了一晚上。”


    慕煙燭的心裏揪扯,嘴唇輕抿,想要解釋一句,江清池卻先一步摟住了她的腰。


    他目光倨傲地望過去,眼神含著不可一世的囂張和霸道。


    “我跟我老婆同宿怎麽了,犯法還是擾民?不要在這裏打同情牌,曾經也有一個人和你一樣裝無辜,最後他的下場很悲慘,我早就告訴過你,她是我的,你不要動。”


    “……”


    楚向琛沒有搭理江清池,他隻是固執地看向慕煙燭。


    他隻是在等慕煙燭一個解釋。


    慕煙燭歎了口氣,嗯了聲,“我們,複合了。”


    早就料到是這個結果,可聽到這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楚向琛的心還是狠狠痛了一下。


    他低頭,目光所及之處,是慕煙燭無名指的戒指,和江清池無名指上的是同款。


    這種象征,光明又直接,肆無忌憚嘲諷著他現在如同小醜一般的行徑。


    楚向琛深吸了口氣,他的眼淚沒有掉下來,努力地衝慕煙燭笑了笑。


    “我答應過姐姐,隻要姐姐和他複合,我就離姐姐遠遠的,再也不打擾姐姐,我會說到做到,以後再也沒有人給姐姐早上送牛奶了,姐姐要記得吃早飯,中午也沒人給姐姐送玫瑰花了,晚上也沒人跟姐姐一起坐地鐵,也沒人跟姐姐說晚安了,”


    說到這,如鯁在喉。


    楚向琛強忍著要掉下來的眼淚,艱難地咽了咽喉嚨。


    “姐姐記得要照顧好自己,姐姐笑起來很好看,一個女孩子總是保持冷靜是很累的,姐姐可以不要那麽大女人,姐姐也可以去依賴另一半。”


    “你說完了沒有?”


    江清池已經聽不下去。


    楚向琛點點頭,終於把眼睛對準了江清池。


    “希望你照顧好她,再也不讓她傷心難過,再也不要拋棄她,不管你們三年前分手的原因究竟是什麽,她很愛你,但是你不要仗著她對你的愛,去消耗她對你的感情,謝謝。”


    說完,楚向琛轉身就走了。


    慕煙燭心裏有點難過,她不喜歡楚向琛,隻是純粹對他這份付出,感到難過。


    告訴他無數遍,沒有結果,沒有未來,沒有可能。


    為什麽還要這麽傻去喜歡一個不可能的人。


    明知道最後必然是這樣的結果,還要傻乎乎地去堅持到底,然後得到一個痛徹心扉的結果。


    江清池故作輕鬆地揉了揉慕煙燭的肩頭,“走吧,不要看他了。”


    “嗯。”


    慕煙燭情緒不高。


    江清池豈能看不出來,進了電梯,箍住了她的雙肩,俯身瞧著她,有些擔憂,“你不要喜歡他,一丁點也不可以。”


    “我首先告訴你,楚向琛跟謝子俊不一樣,他是一個很單純的孩子。”


    “然後呢?”江清池的心下意識揪起。


    慕煙燭聲音寥落,“然後就沒什麽了,我不喜歡他,所以不給他任何回應。”


    “嗯這就對了,這才是我的好媳婦。”


    江清池抱住慕煙燭,親昵了一番,見她無動於衷,他泄氣的鬆開她。


    “你剛剛自己說的,我們複合了。”


    “這句話是假的。”


    “喂,我當真了!”


    “那就拿出你的誠意來吧。”


    慕煙燭很堅定,也很認真地看著他。


    昨天心緒不寧的,又何嚐是他一個人?


    試探是因為在乎,醉酒是因為想要靠近你。


    她都懂。


    但是彼此再也不是三年前青澀的姑娘和小子。


    彼此都有了事業和目標,有了被時間沉澱下來的冷靜和成熟。


    所以慕煙燭也想過,如果要重新開始,太過草率,未免不妥。


    她一旦決定再次交付自己的心,那就是一生一世。


    那就是,我真的認定你了,你不能不要我了,不能再耍脾氣了。


    江清池鄭重其事地頷首。


    “誠意是吧,是不是隻要我拿出誠意,你就嫁給我?”


    “你怎麽跳得這麽快,我們在說複合的話題。”


    “我不管,你回答我,是不是我拿出誠意,你就嫁給我?”江清池咄咄逼人。


    “……”慕煙燭對他的強盜邏輯,表示無奈,“你還是一樣喜歡斷章取義。”


    “這不叫斷章取義,這叫老江識途。”


    “拜托,是老馬識途。”


    “老馬?你還敢提老馬,你活膩歪了是不是?”


    慕煙燭一愣。


    老馬怎麽了?


    猛地想到了什麽,馬煙,我要叫你馬煙嗎?


    再看江清池杠精上線的模樣,慕煙燭憋不住笑了起來。


    “好,好,是老江識途,老江識途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看她笑,江清池的心裏滿足又得意。


    滿足的是,她願意再次為他綻開笑容,讓他看到他的機會和明天。


    得意的是,能讓她笑的,全世界隻有他江清池一個人。


    至於那個楚向琛?


    沒辦法,感情就是這樣——


    他注定是自己的手下敗將。


    ……


    楚向琛離開了慕煙燭的公寓,走在路上,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路邊的行人都在瞧著他,他也不想,他也想撐到回家再倒立哭,可是忍不住了,太痛苦了,心髒爆炸一般的難受,原來愛而不得是這麽痛的一件事情。


    想到她手上的戒指,她說的話,她看江清池時候眼底的光亮和臉上的溫柔……


    林林叢叢,如同斧頭,殘忍地劈開了楚向琛的心。


    為什麽不是他?


    為什麽她要選擇那個他覺得不配的人。


    楚向琛哭得都抽嗝了,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一個直播的博主,忘記了自己的體麵和光鮮,此時此刻,他隻是一個得不到愛而痛苦的男孩罷了!


    麵前伸過來一條潔白的手帕。


    楚向琛吸了吸鼻子,不解地看過去。


    他無法去形容麵前的這個男生,因為一眼就足以驚豔。


    風華正茂的年紀,修長勻稱的身形,俊秀無鑄,眸光沉靜如水,他微微抬著手,有一種月光盈滿袖的氣質和風度。


    楚向琛癟嘴,“你是誰?”


    為什麽這人看上去和他年紀差不多,氣質卻比他高出這麽多。


    對方姿態恭敬:“我姓江,字景明,是江清池的同胞兄弟。”


    一聽後半句,楚向琛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我不需要你們江家人來同情我。”


    “不是同情,你可以把這當成一種安慰。”


    “也不需要安慰我。”


    “那請你吃飯可以嗎?看你沒有吃早飯的樣子。”


    “我吃過了!”


    ……咕嚕咕嚕。


    肚子響亮地打了楚向琛的臉。


    江景明沒有笑,他保持著遞手帕的姿勢,很有禮貌也很紳士。


    楚向琛終於接過了手帕,哼了聲,“你一個男生,還用手帕擦眼淚嗎?”


    “現買的,因為覺得你眼淚珍貴。”


    靠了!


    這真是江清池的胞弟嗎?


    怎麽說話這麽動聽悅耳呢?


    楚向琛咳嗽兩聲,“那請我吃飯吧,我餓了。”


    ……


    十分鍾後,膳清宮。


    這是酈城一家高檔的官府菜餐廳。


    服務員上了滿滿一桌菜,從膳湯到禦菜應有盡有,魚翅燕窩、繡球幹貝、金絲牛柳、佛手金卷、八寶野雞等,總共二十六道菜。


    楚向琛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沒有馬上動筷子,眼皮斂著,“你點這麽多做什麽,我們兩個人又吃不上。”


    “你既是客人,我怎麽可能虧待了客人,點這些是應該的,滿漢全席也不足為過。”


    “你這是替你哥哥給我做補償?”


    “如果這樣理解可以讓你的心情好受一點,你可以這麽想。”江景明嗓音清淡卻很溫柔。


    這種溫柔很不真實。


    因為你看不透他這個人的溫柔是真是假。


    他似乎對每個人都這麽溫柔,就像是走一種過場,不動情,但也致命。


    沒有人能抗拒一個男生的溫柔和儒雅。


    尤其是這個男生還有上好的皮囊。


    楚向琛感覺自己對江景明的敵意沒有那麽重了。


    他開始動筷,夾了一塊糯米糕,入口即化。


    “其實你哥哥也沒對不起我,除了上次射箭場,他竟然差點射死我,這種做法有點失禮之外,其餘的時候,我跟他交集不多,我隻是恨——”


    說到這,楚向琛的怒火又升起來了。


    “恨他憑什麽,憑什麽可以輕而易舉得到這麽多?!”


    “他有你這麽有禮貌的弟弟,還有煙燭姐姐對他的愛,他那麽幸運,他好像什麽都不用操心,反正他想要的一切,永遠都不會走!”


    “不像我!我喜歡一個人,總是患得患失!”


    ——


    “你怎麽知道他不患得患失?”


    江景明的聲音還是輕和的。


    “你不了解他,怎麽知道這三年,他沒有哭過,沒有悔過,沒有痛過?”


    “……”


    “他也不是那麽幸運的,隻是你以為他幸運。但是你說得也對,他的確沒受過多少苦,從小到大,他想要什麽,都會來,他不想要的,他就會狠狠舍棄,不留情麵,這是他的痛快,也是他讓人痛恨的地方,因為曾經的他,體會不到別人失去後的那種痛徹心扉。”


    聞言楚向琛哼了一聲,“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和煙燭姐姐分手那三年,他終於體會到了?”


    “算是,能讓他體會到這種情感,實屬不易。”


    “……你是他弟弟,當然是為他說好話的。”


    “這是自然,我姓江,我當然要為江家人說話,這也是我找你的私心。”


    說到這,江景明頓了頓。


    “我沒有同情你,這頓飯也算不上補償,你的感情我不做評論,也不去插足,我隻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


    “什麽?”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江景明有意要把話挑開。


    “上天決定了你們相遇的時間注定不對,所以無論你付出再多,結果都是一樣的。或早或晚,可能都會發生某種轉機,但就偏偏在他回來的時候,所以你說,是不是命?”


    “是。”


    雖然楚向琛很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他垂下了眸,聽見前方又響起了江景明的嗓音。


    “你也是幸運的,說不定你上輩子過得太幸福了,所以這輩子老天才讓你曆經痛苦,而他上輩子肯定過得太悲慘,這輩子老天才賜給他一個像我這麽好的弟弟,以及一個愛他入骨的女孩子。”


    “……雖然你的安慰很爛,不過還是安慰到我了。”


    楚向琛舉起手裏的牛奶,以奶代酒。


    “來,幹杯,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


    江景明以茶代酒,和他碰杯。


    *


    吃飽喝足了,楚向琛的心情沒那麽沮喪了,很快告別了江景明離開了。


    見他走了,隔壁桌的江春和這才坐到了江景明對麵。


    “你怎麽這麽會說呢,一套一套的。”


    江三兒笑笑,言語似真似假,“昨晚上爸教的。”


    “嘿嘿,爸永遠是我最喜歡最崇拜的男人,沒有之一!”


    言念不在,江春和大膽地表露出對江北淵的愛慕和敬佩。


    江景明也不反駁她,抬腕看了下手表,“姐,我們該回去了。”


    “嗯好,你說哥也真是,為什麽她的情債要你給他還啊。”


    “可能……上輩子我是他的情人?”


    “哈哈哈!”


    一句玩笑話逗笑了江春和。


    小姑娘戴上了鴨舌帽,然後嬉笑著挽著江景明的胳膊走了。


    ……


    江河雜誌社門口。


    江清池單手抄兜,站在慕煙燭身旁,在她揮手同他說再見的時候,當著來往員工的麵,他二話沒說扣住她的後腦勺,一個熾熱的吻落了下來。


    他早就料到她會想要推開他,所以鉗製住她的手腕,包裹住她的兩隻手放到自己懷裏。


    最後鬆開她。


    四目相對。


    “我現在很清醒,沒有喝醉,也沒有開玩笑,我在很認真跟你說這件事。”


    “什麽事?”


    “一路上我就在想,為什麽上天讓我和你相遇呢,或許是想告訴我,你注定是我的。”


    “??”


    “我看見楚向琛那小子,就會想起過去的我,那個調皮任性的,自以為是的江清池。”


    “你現在也很自以為是。”


    不然怎麽會玩假死?


    這很明顯的自以為是。


    江清池微微蹙眉,“江煙,我真的沒跟你開玩笑。”


    “那你快說,我還要去開會。”


    —


    “你問我為什麽三年後才來找你,因為我想讓自己變得強大,也想給你時間,讓你發展。”


    “如果我早早地來找你,很大程度上,現在的你還達不到你想要的高度。”


    “我承認你很自律,可是我也承認,如果我在,務必會讓你分神分心,因為我做不到不去粘著你、打擾你。”


    “所以三年的時間,我在沉澱,你也在沉澱。”


    “這個時間段剛剛好,我們都當對方不存在,忍著傷痛在變得更好。”


    “然後三年後的江清池,站在優秀的慕煙燭麵前,對你說,以後不需要這麽累了,有我在,我終於給你一個家了。”


    慕煙燭眼波微動。


    聽到他又說:


    “我不後悔三年不找你。”


    “這不代表我不愛你,我隻是不後悔,這三年的時間沒有浪費掉。”


    “我試探過,所以才明白你對我的深愛,而我對你的深愛,我已經對你表達過無數次了——”


    “我愛你。”


    “江河很愛他的江煙。”


    ……


    說完這番話,江清池在慕煙燭麵前單膝下跪。


    他不知從哪變出了另一枚戒指,精光閃閃的鑽戒,耀眼奪目。


    江清池仰頭注視著她的眼睛,很慎重地開了口:


    “有句話我準備了很久,我想說——”


    “我,江清池,願出江家之言,以結兩姓之好。”


    “請慕煙燭女士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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