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黃金,盛世收藏。時下堪稱太平盛世,正是藏風大興之時。


    古城曆史悠久,自古便是中原與塞外貿易樞紐之地,人文鼎盛商貿繁榮不在話下。李樂的祖先在此經營傳家三百年,所積累下的產業絕非表麵看上去的那般隻得一座太行樓。盡管三百年間經風受雨,刀兵連連,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更遭遇了一場浩劫,許多文物被當作四舊給破了去。然而,有道是爛船還有三千釘,在古城人眼中,家道中落的李家肯定有些壓箱底的好玩意。


    李樂讓石頭拿出兩千塊錢,準備去置辦一身行頭。


    石頭一邊將錢交給李樂,一邊說:“這錢其實就是從你拿回來的那幾萬塊錢的安置費裏出的,太行樓開門一天就賠一天的錢,早就入不敷出,你這次要是搞不定周財神,那咱們可真就要關門大吉了。”


    李樂接過錢揣進懷中,安慰道:“放心,天塌不下來。”


    石頭愁眉不展,道:“這些年你在部隊當大頭兵,也就剩下這點錢,卻一回來就拿來添太行樓這大窟窿,想想我就覺著慚愧,你要賣爺爺書房裏的玩意我沒意見,隻要那家傳的十八件刀具和那套黃花梨的桌椅不動,其它物件隨你安排好了。”


    他口中的十八口刀具乃是李家祖傳之寶,從大到小一共十八口,功用不同,各有名頭。最大的一把是一柄龍眼鬼頭刀,喚作“亙古”,原是李家祖先的趁手兵器,當年還曾被用作出紅差,不知多少江洋大盜亡命之徒做過這口刀下的亡命之魂。最小的一把卻叫“寸心”,本是廚房裏挖龍眼扣蚌肉的巧手家夥,卻也在前清時期幹過剜眼珠子扣舌頭的勾當。


    李千鈞在世的時候輕易不會動用這套祖傳刀具,隻偶爾在重要場合親自下廚時會用上其中的幾口。每口刀的功用不盡相同,李千鈞最常用的也不過切菜用的“白斬”斷骨用的“橫紋”以及剔肉用的“寸斷”。


    這十八口刀具是盛唐年間由景王李蒯請龍泉鑄造大師樊孟津曆時十八年鍛打所成。曆經千年傳承下來,其當年所用的古法工藝早已失傳。又因為這套刀具各具不同功用,又在漫漫曆史長河中見證了許多興衰起落,其人文價值同樣非凡。因此,這十八口刀具真堪稱海內孤品絕無僅有,如果能夠遇上識貨之人,肯定能賣出一個驚人的價錢。


    石頭口中另外一套不能賣的寶貝卻是一套黃花梨木造的桌案套椅。桌是八仙桌,椅是太師椅,除了材料難得貴重外,更兼年代久遠卻曆久彌新,看似簡單的物件其實做工極為考究。


    據傳出自明代魯班門裏的大師之手,整套桌椅通身不用一顆釘,連接處看不出一道縫隙,仿佛是幾株巨木渾然一體掏成的。那八仙桌四麵鑲襯,工筆描金,狹長的四條襯板上畫了八仙過海,蝦兵蟹將,龍王水母,一個個人物無不鮮活,栩栩如生。四張椅子同樣做的嚴絲合縫角邊嶙峋。


    李千鈞生前將這兩套寶貝珍若生命,平日裏,從來都是親手拂拭,不忍見其惹上半點塵埃。石頭是敬屋及烏,覺著李樂有賣祖產的意思,便搶先點出這兩套寶貝來。


    李樂並無此意,聞言一笑道:“就是給小姑姑湊點學費,哪用得著賣那兩套寶貝?”言下之意,卻是假如真到了不得已的時候,那兩套寶貝也不是不能賣。


    石頭是個直腸子,聽不出李樂話裏有話,未做他想送李樂出門而去。


    ???


    春風樓,容納於鍾樓區一座三十九層的建築內,從一樓到九樓盡歸其所屬,內飾裝修金碧輝煌,氣勢恢宏。從開業至今,滿打滿算不過三年,卻已幾乎將經營了三百年的太行樓擠兌垮。


    石頭說人家是以本傷人,李樂卻不這麽看。


    時代在前進,古城在變化,李千鈞卻固守傳統一成不變,就算沒有春風樓的存在,太行樓也會終將被時代淘汰。


    在這個大眾文化暢行的年代,太行樓那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寧不言利亦不敢稍減餘味”的經營理念隻適合高端小眾享受,相對於這個理念,太行樓的規模有些過大了。直接後果就是經營成本居高不下,自然也就缺乏競爭力。


    比較而言,春風樓的經營理念就更富彈性。從一樓到九樓,消費檔次逐級提高,有十元左右的大眾快餐,也不乏動輒成千上萬的南北大菜高端席麵。


    周財神家辦事當然是在九樓。


    李樂是真正的行家,無需逐個樓層去品嚐,隻是刻意沒走電梯,步行在這酒樓從下到上走一遭,用眼睛看,用鼻子聞,便已得出一個結論。這家酒樓的經營者絕對是個懂得中華傳統美食文化,又對市場規律了然的人。


    人家的飯菜是真正做到物美價廉四個字,就算隻是一樓裏那些最廉價的普通菜色,在食材的使用和烹飪手法上都不難看出是用了心的。而在周財神家辦回門宴的九樓,李樂更是親身品味了春風樓頭牌名廚三鬥金的手藝。


    春風樓五號大廳裏賓客雲集,高朋滿座。


    八年前的太行樓也曾經如今朝的春風樓一般是古城所謂上流社會的主要聚點。作為李千鈞的孫子,李家廚藝的傳人,李樂偶爾也會陪李千鈞出席一些類似場合。


    李樂穿著新買的國貨精品,報喪鳥西裝,閑適的漫步其間,看到許多過去相熟的麵孔。


    時光易逝,容顏易老。歲月痕跡也不可避免的攀上了這些賓客們的眼角額頭,唯有那些虛偽的笑容依舊。


    如今的太行樓和李家在古城已經今非昔比,一些人就算認出了李樂也權作未見。


    “樂哥。”陳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李樂一回頭,看見一身薩巴蒂尼男裝,俊朗瀟灑,唇角掛著一絲笑意的陳輝,心頭頓感微暖。無論世事如何變幻,人心怎樣不古,陳輝始終是陳輝。


    “上次跟你聊過之後,還以為你真打算做個隱士呢。”陳輝的語氣隨意,眼神中卻仿佛藏著期待。


    李樂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一笑道:“我是個俗人,跳不出這世俗圈子,所以才會致電邀你一起過來。”


    陳輝道:“我知道老周最近把你跟石頭逼的很緊。”頓了頓,又道:“你過來是不是打算向他求求情?”


    李樂來的時候連禮金都沒準備,又怎會有這樣的打算?輕輕搖了搖頭。


    “我就說你這萬事不求人的性子也不會做這事兒。”陳輝笑道:“再說了,就算求也輪不到他周興宇呀。”


    李樂道:“我也沒你說的這麽硬氣,你知道老爺子留下一個老來女,這位小姑姑要上學,放著免費的公立學校不去,非選了全城最貴的。”自我解嘲的:“我這個當大侄子的隻好出來想轍弄錢。”


    陳輝爽快的:“這錢我出了。”


    李樂沒搭腔,卻從兜裏拿出一方田黃手把件來,放在他眼前,道:“我聽說湯汝麟特別喜歡這玩意,你瞧著能值多少錢?”


    陳輝不悅的:“一個孩子上學的事情能用多少錢?值當你跑這來賣祖產?”


    宴會的中央搭起一座自助酒吧台,擺滿了價值不菲的各色酒水。李樂沒理會陳輝的不滿,走過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洋酒。


    酒入喉,很濃烈的味道,是正宗的黑牌伏特加。


    李樂對酒是很有研究的,所以知道這酒縱然在國外也稱得上價值不菲。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李樂晃了晃手中酒杯,“曹丞相不愧是太祖的偶像,總結的真是精辟入理,這些年在外頭經曆了一些事,開心的,不開心的,很多事情想忘記卻怎麽也忘不了,後來發現喝酒是個好辦法,酒酣耳熱天旋地轉,什麽煩憂都拋到九霄雲外。”


    陳輝一向酒量不濟,他倒有自知之明,過去倒了一杯紅酒給自己,道:“少喝點兒,你是習武之人,應該知道這玩意喝多了傷身。”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酒能傷身也能活躍氣血。”李樂不在意的:“這事我有分寸。又道:凡事都有正反兩麵,又比如說我賣這玩意。”將手中的田黃手把件托在手中,續道:“賣祖產聽上去不怎麽樣,但最起碼我賣的是自家的玩意,這錢花著問心無愧。”


    陳輝微微皺眉,道:“我的設備租賃生意也是正當生意。”


    看來又要舊事重提。


    李樂嘿嘿一笑,道:“比起趙鳳波湯汝麟之流,你當然可以這麽講,但捫心自問,假如你不是陳家子孫,你那所謂的正當生意還做的起來嗎?那些腰纏萬貫的煤黑子們哪個買不起你那幾百萬一套的設備?非要花一年上百萬的錢租你的?他們用了你的設備,不會捏鼻子認吃虧,一定會想辦法從別的方麵找補回去,你覺著最終倒黴的會是誰?”


    陳輝有點掃興,板著臉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運數,我管修廟管不了拜佛的事。”


    李樂道:“你是隻顧自己過著劫富濟貧的癮,全然不管這貧卻是越濟越貧的事實。”


    陳輝輕輕咳了咳,“你要不是李樂,這瓶酒早就砸你頭上。”


    李樂笑道:“你若不是陳輝,我也不會跟你這麽說。”


    陳輝歎道:“你是鐵了心不趟我這邊的渾水?”


    “誰的渾水我都不趟。”李樂回答的幹脆。


    “就怕樹欲靜而風不止,趙鳳波一直在找機會對付你。”陳輝有些賭氣的樣子,“你想獨善其身,恐怕很難。”


    “這些日子太行樓那邊辛苦你了。”李樂淡然道:“今後他要來就讓他來好了,膿包不擠遲早是個事兒。”


    陳輝冷笑,“你倒是說的瀟灑容易,可惜今天的古城跟八年前已經不是一回事,趙鳳波也已不是當年的趙鳳波。”


    “你樂哥也不是當年的李樂。”李樂笑眯眯看著陳輝,“八年時間,很多東西都變了,我最高興是你我之間的情義沒有變,對於你我而言,李樂依然是李樂,陳輝也還是那個陳輝。”


    “既然你知道我沒變,就更該知道我不會坐視你吃虧。”陳輝忽然猛灌一杯酒,全然不顧自身酒量不濟。


    “你要做什麽都隨你好了。”李樂舉杯一笑,“不過一定記得別為了我讓你的兄弟們做出任何犧牲,因為就算再小的代價都是不值得的,你必須相信憑趙鳳波那點道行還不能把我怎麽著。”


    陳輝氣的忍不住發笑,賭氣道:“行,明兒我就把太行樓那邊的兄弟都撤回來。”微微遲疑了一下,終於又道:“一會兒她大概會過來,之前我給她打了個電話。”


    李樂微微一愣,隨即意識到陳輝說的人是誰,不禁眉頭一皺。


    席間傳來一陣騷動,起始於入口處。李樂循聲回望。郝露娜出現了,明眸皓齒,光鮮照人,宛如皓月登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她卻筆直走向李樂。


    “聽說你回來有一陣了。”她的目光鎖定在李樂臉上,漆黑的眼閃爍著晶瑩的光輝,“我就那麽不招你待見?連老爺子去世這麽大的事情我都要從他那裏聽說?”一指旁邊的陳輝。


    古城之花,選美冠軍,電視台當家花旦,溫莎瑜伽會館創始人,這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子。但這雙黑眸中的幽怨卻在告訴世人,盡管如此,她卻從未得到她最想擁有的。


    對李樂而言,這世上值得頭疼的事情已不多,麵前這雙黑眸絕對是其中之一。李樂在這雙黑眸的注視下,緩緩低下了頭,“總在電視上看見你,知道你忙,而且我也沒有你的號碼。”


    相對於從小學便開始同窗,彼此擁有數不清共同記憶的兩個人而言,這是一句很爛的敷衍之詞。


    郝露娜輕笑,略帶苦澀,道:“如果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打算見我?”


    陳輝的臉上已盡是痛惜之色。李樂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每個人都有生命中不可觸碰的命門,郝露娜就是他的命門。


    “當然不是。”李樂賠笑道:“這些年古城變化太大,你家搬走了??????”


    郝露娜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擺手阻止李樂說下去,自欺欺人道:“隻要不是特意躲著我就好。”


    李樂又歎了口氣,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八年不見,你就沒什麽話跟老朋友說說?”郝露娜的語態從容了許多。周圍的人正在往這邊看,作為公眾人物,她早已學會很好的掩飾自己的情緒。


    跟誰都有話說,唯獨對你真不知從何說起。李樂心裏想著。搖晃著酒杯,眼神流散於席間諸人,感受著因為郝露娜的出現,帶來的或關注,或妒意,或豔羨的目光。歎了口氣,道:“我覺得咱們之間還是保持些距離好些。”


    “為什麽?”郝露娜笑容一斂,不悅問道。


    “我希望和你永遠是朋友。”李樂低聲補充道:“我當然希望我的朋友是快樂的,而我卻總讓你難過。”


    “李樂,我要你記住一件事。”郝露娜忽然正色道:“從十四歲起,我就開始享受一份快樂,為了它,哭過也笑過,不管是哭還是笑,這是屬於我的感覺,你沒有權利判定它的存在對我是好還是壞,更沒有權利和能力單方麵終結這份感受。”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李樂忽然發現那雙黑眸中的幽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和清澈。


    郝露娜不是離了男人就無法獨立生活的小女人,她有事業,有外界加諸於身的奪目光環,這個聰明又知性的女人不需要別人來操心她的喜怒哀樂。


    陳輝在一旁擊節讚道:“娜姐說的太好了,哥們兒也是這麽想的。”轉而對李樂道:“你丫不能因為不想內疚,就剝奪別人享受愛情的權利。”


    郝露娜的灑脫讓氣氛忽然輕鬆起來。


    李樂心中微感釋懷,環顧左右,因為郝露娜的存在,三人所在的位置已經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這其中,今晚宴會的主人周興宇正陪著幾個領導模樣的中年人一直在關注著這邊。轉而對郝露娜笑道:“你還是先去應酬一下吧,這幫人快恨死我和輝大少了,他陳輝是城西老大,肯定不在乎,我這個負債累累的小老百姓可有些吃不消。”


    郝露娜沒說話,也沒動地方。


    陳輝接過話頭:“娜姐,你知道這家夥跑這來是打算做什麽的嗎?”他比郝露娜小了幾個月,當年為了跟心中女神套近乎,拜了郝露娜做幹姐。


    郝露娜微笑看著他,說:“我聽說李家老爺子留下一大一小兩個麻煩給李樂,大麻煩是太行樓這兩年的經營情況一直不大好,小麻煩則是那個出名古怪的小姑姑,不管他來這裏做什麽,反正都跟這兩個麻煩有關。”


    “不愧是古城第一才女,秀外慧中當如是。”古城黑道四大天王之一的城西老大豎起大拇指,馬屁拍的近乎厚顏無恥。


    李樂看著犯二的陳輝,覺得愛情真是件很傻逼又不可推敲的事。莫名其妙,搞不明白。


    郝露娜眸中閃過一抹笑意,看得出她很享受陳輝的這份傾慕。她終於注意到李樂手中的田黃,若有所悟的點點頭,道:“楊誌賣刀,英雄窮途?”


    “敗家子而已。”李樂嘿嘿一笑,絲毫不覺得慚愧的樣子。


    郝露娜信手從李樂手中取過那方田黃,握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道:“銀裹金的料子,要是我買,隻衝這塊料子就能給你五十萬,你打算怎麽賣?”


    “這個價錢有點低了。”李樂道:“我準備把太行樓改成旅館,小姑姑的學費,太行樓改旅館的啟動資金我都指望這塊石頭呢。”


    盡管這個估價距離期待相去甚遠,但李樂絲毫不懷疑郝露娜的判斷,不是因為她的專業性,而是因為李樂相信她。不過這種信任無關男女間情愫,用友誼完全解釋卻也不貼切。這種感覺就像那些與她共同擁有愉快記憶,忽遠忽近,模糊卻又清晰,總之,李樂相信郝露娜。


    “嗯??????”郝露娜沉吟了一會兒,道:“評價一塊田黃的價值,一看材料,二看雕工,三看人文,你這塊隻看包漿就知道是老物件兒,雕工應該是出自嶺南派,照目前的市場行情看,就算出自名家手筆,價值也不會超過五十萬,你想賣的更高,我可以在節目裏找幾個專家幫你燒燒火,弄好了價錢能翻一番。”


    陳輝介紹道:“娜姐現在有一檔專門介紹古玩的節目。”


    李樂道:“現在玩收藏的人都不傻,你這麽幹等於砸自己節目的牌子,再說就算有你幫忙,賣出的價錢也未必能讓我滿意,我可是指著今晚這場宴會脫貧致富呢。”說著,唇角升起一抹壞笑。


    郝露娜看著李樂,笑道:“我說的都是常規情況,可你卻是從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隻要你身上還保有當年三分壞勁兒,這東西肯定能賣上大價兒,卻不知是哪個倒黴鬼要觸這個黴頭了?”


    李樂沒說話,陳輝卻立即轉頭向身後看了一眼,在那邊,粗矮肥壯的湯汝麟正搖晃著酒杯和幾個中年男女聊興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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