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青慧夤夜來見李樂,當著石頭和李玉涵的麵兒哪裏好意思說單獨與李樂談談。隻好大家坐在一起。


    五十五年前,奶奶在獅城開辦一品居,從一家小酒館發展到今天南洋第一的餐飲集團。為了事業,她一輩子沒嫁人,不過卻收養了很多孩子,有兒子也有孫子和孫女,我和梵桃花便是其中的兩個,我有四個兄弟姐妹和三位叔叔。這其中三位叔叔的手藝都是奶奶親傳過的。到了我們這一代,卻隻有梵桃花一個得過奶奶的親傳。


    原來她並不知道那位二丫奶奶與太行樓之間的淵源。李樂默默聽著,邊聽邊思索。


    梵桃花比我大半歲,奶奶是在雅加達撿到他的,當時奶奶打算在那裏開辦一品居分店,梵桃花的父母是當地非常有名的麵點師。當日奶奶去登門請人,卻偏趕上當地爆發大規模的排華行動。奶奶趕到的時候,他們家已是一片火海。奶奶在一棵桃樹下找到他。當時正值四月,一樹桃花飄落,便給他起名叫做桃花。


    我們這一代兄弟姐妹一共五個,有做警察的,有學醫的,而我學了商業管理進了一品居,我們每一個都是遵照奶奶的意誌選擇的人生道路。隻有他,沒有遵照奶奶的安排去參軍,反而自己做主進了後廚。


    從小到大,他都是個特立獨行的人。除了他之外,我們這些兄弟姐妹當中沒有誰敢於無視奶奶的安排。而他不但做到了,最終還得到了奶奶的認可,甚至親自傳授了他一身廚藝。他在這方麵天分極高,奶奶說他就是為白案而生的。


    五年前,一品居終於超過之前穩坐南洋第一寶座的榮華樓,無論是規模還是後廚的實力都實現了全麵超越。卻唯獨在麵點這一項上,無法蓋住對方,隻因為榮華樓總店的大白案正是當時有南派第一白案之稱的顧銀勺。


    那年梵桃花二十歲,也是跟今天差不多的情形,單槍匹馬來到榮華樓前,口出狂言要摘了顧銀勺第一白案的招牌。


    那顧銀勺出身望海樓顧家,一身廚藝不在奶奶之下,尤其擅長白案。他親手炮製的帝皇湯包更被同行們尊為麵點之王,百鮮之首。在這一行裏成名幾十年未逢一敗。桃花哥哥卻偏偏提出來就跟他比試做包子。


    結果自然是梵桃花大獲全勝一戰成名。否則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廝打上門來要砸招牌。


    李樂擺手打斷梵青慧的話,道:“我大概聽明白了,這位桃花兄的手藝確實不一般,謝謝你告訴我們這麽多,我想問你的是,當時桃花兄勝過顧銀勺時做的是什麽樣的包子?還有,他當時用沒用到桃花?”


    梵青慧道:“他做的也是帝皇湯包,隻是在灌湯這個環節裏,在皮凍湯裏加了一點自釀的桃花酒。”


    石頭忽然插言:“你們既然是兄妹,你為什麽要告訴我們這些事?”


    梵青慧道:“自然是因為我不希望他贏!”她緊接著又道:“因為我不希望廉租旅館關門。”


    李樂問道:“能說說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嗎?”


    “因為你的一句話。”梵青慧坦然道:“這幾天我住在這裏,看著你們相親相愛無憂無慮生活在一起,便想起了我們兄弟姐妹小的時候的情形,記得有一次我找李樂談合作的事情,當時你喝醉了,你說:一個人一輩子最難得的幸福莫過於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養活自己,不因社會的認同和別人的期待,自由的安置自己的生活。”


    她平靜的目光直視李樂雙眸,“這句話或許我永遠也做不到,但我會永遠記住。”


    李樂看著她,忽然很想摸摸她的臉蛋兒,並不是為了欲望,隻是覺著她很讓人憐愛。如此簡單的願望,在她而言卻是那麽遙不可及。在她的眉宇間,李樂看到了對自由選擇生活方式深切的渴望。


    “要不你也留下來吧,我這裏也缺一個負責管理的經理。”李樂有點厚顏無恥:“隻是我可給不起你在春風樓時的工資。”


    梵青慧遲愣的半晌,左看看右看看,石頭衝她輕輕點頭。李玉涵卻過來拉住了她的手。


    “謝謝你們。”梵青慧輕輕歎了口氣,道:“雖然很羨慕你們的快樂生活,但奶奶一向疼我,我不能讓她因為覺著我背叛她而感到傷心。”


    “也許你奶奶並不是你想象那樣的人。”李樂看著她,提醒道:“你難道就沒想過她為什麽一定要得到太行樓嗎?以一品居今時今日的實力,還有她的年紀,如果沒什麽特殊原因,真的有必要在太行樓身上下這麽大功夫嗎?”


    在某一個瞬間,梵青慧臉上出現了一絲遲疑之色,但很快就恢複平靜,堅定的:“我可以幫助你們一些事情,但永遠不會公然跟奶奶作對,無論她的做法是否有道理。”


    李樂正容道:“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太行樓的招牌掛了三百年,雖然有過受外部環境影響不得不收起的經曆,卻從沒被人用這樣的方式砸了,以前沒有過,今後也不會有。”


    ??????


    秋天來了,有人走也有人來。


    勸降的梵青慧搬回了春風樓。砸招牌的梵桃花在古城日報上公然向太行樓發出挑戰。而李樂決心派石頭應戰。


    燕小五仍然常住沙家浜,盡管對梵桃花的賣相極為讚賞,但在李玉涵的影響下,還是明確的分清了敵我關係。隻是在對待李樂和其他人的態度上依舊采用雙重標準。


    李樂守在後院倉房門前。門一開,石頭抱著傳承三百年的老匾走出來。


    “樂哥,怎麽想起要看老匾了?”


    金絲楠木,黑底金字,太行樓三個字寫的硬邦邦昂藏藏,毫無書法之飄逸優美。李樂接在手中一絲不苟看了半天,才道:“沒什麽,就是忽然對這塊匾感興趣,想起當年咱們太爺李萬裏藏匾自焚的事情,忽然就想翻出來看看。”


    石頭道:“樂哥放心,這次跟梵桃花比試白案活兒,不敢說必勝,但我一定會全力以赴,輸贏都會光明磊落,絕不會給這塊老匾抹黑。”


    白案之戰在即,李樂心有所感,特意讓石頭把老匾找出來瞧瞧。用手輕輕撫過老匾表麵,遙想當日曾祖父李萬裏寧願散盡家財後自焚,也要保住這塊金字招牌之事,頓覺手中老匾仿佛重逾千斤一般。


    這句話在腦中閃過,李樂心中忽然一動,下意識的掂了掂分量,感覺入手極沉。金絲楠木又因為入水即沉而被稱為陰沉木,分量重些也算正常。不過,這塊老匾的重卻有些不尋常。指尖稍微加了幾分力道,堅硬的木質紋理上出現些許劃痕,反射出來的聲音卻是沉悶至極。


    這老匾的中間部分竟然是空心的!李樂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頭卻是一陣激動。雖然不想讓老爺子安排自己的生活,但並不代表對這個深藏於太行樓中的秘密不感到好奇。隻是別人告之的和自己發現的完全是兩個概念而已。


    翻過來仔細摩挲那中空的部位,很快就發現漆黑的漆麵下些許不平處。這小機關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做的極為嚴絲合縫,以李樂的手感也是反複摩挲幾次後才發現。趕忙吩咐石頭:“快去書房把十八斬中那把‘寸心’給我拿來。”


    石頭一怔,不解其意道:“做什麽?”


    李樂遲疑了片刻,覺得是時候讓石頭知道一些事情了。說道:“你不是一直奇怪上次我為什麽不讓你直呼寶日龍的名字嗎?先去把刀給我拿來,然後聽我慢慢告訴你這其中的原因,至於知道這些事之後,你有什麽打算,也都由著你。”


    刀來了,石頭一臉困惑的看著。


    李樂接刀在手,對準老匾中心的縫隙處輕輕一劃,嚓的一聲,老匾中心處裂開一道縫兒。石頭驚出一聲:啊!李樂抬頭道:“別急,老匾沒事。”說著,用手在縫隙邊緣一扣,竟將一塊木板從老匾中心處摳了下來。


    中空部分裏,一個長條狀扁盒露了出來。


    石頭驚訝的:“這是怎麽回事?老匾裏怎麽還藏了東西?”


    李樂將扁盒取出,掀開盒蓋,隻見裏邊用黃稠包裹著一物,打開一看,卻是一麵密密麻麻刺滿字的金牌,那文字勾拐曲折並非漢字,倒像是蒙文。隨手遞給石頭,道:“瞅瞅這上麵寫了些什麽?”


    石頭從小就被李千鈞逼著學習蒙文,接過來看罷多時,神色越發凝重,沉聲道:“這上麵說的是跟太行樓有關的,內容有點奇怪。”


    “說具體些。”李樂眼眸放光看著石頭。


    “這上麵說太行樓,樓高四丈九,縱三十三丈,橫三十六丈,結構為八麵八角,八白之宮八卦為先,雕梁七柱妙合北鬥,甘泉一眼巧射天狼,是樓卻非樓,非圖卻是圖,一井一柱,一山一木,山高海闊,金山銀海,盡在其中。”石頭一邊撓頭一邊緩慢譯道:“前麵說的都是跟太行樓有關的,這最後一句卻似乎跟太行樓沒什麽關係。”


    “哦?”李樂忙問:“怎麽說的?”


    “這句話有點怪,譯過來就是:在那榆樹之下,幼駝灑血萬馬踏平之地,永遠沉睡著蒙古之魂。點點頭:大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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