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遼被關在了寧遠城的地牢裏。這是寧遠城中僅有的一座牢房,由於城小,牢房便被修在了地下,隻有一條狹窄的通道通向地麵,既騰出了地麵空間,又便於看守。戚遼來到的時候,所有的罪犯都已被征發去修築工事,押送他的士兵把鐵板門“咣當”一關,便把他丟在了黑漆漆空蕩蕩的地牢裏,連鐐銬都沒有給他上——在這裏,隻要把地道口子一鎖,裏頭的人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從裏麵打開鐵板門逃出去,從此不見陽光雨露,永遠生活在沉悶的凍土與黑暗之中。


    “戚遼啊戚遼,沒想到你也有蹲大獄的一天!”黑暗中,戚遼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層層回蕩在幽深靜謐的地牢裏,震得人耳中一片“嗡嗡”之聲。


    身陷囹圄,可戚遼的心情並不壞——地牢雖然陰暗,卻比地上暖和;人被關起來了,可手腳還能動;長刀被沒收了,可隨身的幹糧和匕首還在。戚遼拔出匕首,借著刀麵泛出的昏黃的光線,找到了牆角桌上的那盞油燈,那裏原本是獄卒看管犯人的地方。


    點亮油燈,戚遼粗粗觀察了下地牢的狀況:前方通道兩邊是一間一間的牢房,現在都是空的;所在之處是一張方桌、兩張條凳,還有一和空的兵器架;兩麵牆上是空的,沒有一件刑具,也許在袁崇煥看來,對於這裏被關押的人,根本無需動刑,到時候直接處斬便是。觀察完地牢後,戚遼就把油燈熄滅了——他不知道袁崇煥要關自己多久,在這種情況下,每一點物資都是寶貴的。另外,他覺得人在黑暗中似乎更能去思考一些事。


    “袁崇煥為什麽要把自己關起來?”戚遼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是自己的諫言冒犯了他袁大人的威嚴,抑或觸動了他的什麽忌諱,還是另有什麽難言之隱?戚遼仔細回憶了麵見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發現直到說出“覺華島”三個字前,袁崇煥的神情都還算是正常,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快;說出“覺華島”三個字後,眾將亂哄哄鬧做一團,袁崇煥也沒什麽表示,直到滿桂站出來表示要帶兵出擊……


    “滿桂,難道是滿桂?”袁崇煥和滿桂不和,戚遼是知道的。二人不和的直接原因,是滿桂和趙率教不和。滿桂和趙率教原本是好友,後金軍圍攻寧遠時,趙率教曾派出一支軍隊前去增援寧遠,自己則率所部主力堅守前屯衛。滿桂見趙率教縮在前屯衛,卻隻派了那麽點人馬來援,不來與自己並肩作戰,一怒之下便不許援兵進城,最後還是袁崇煥下令放援兵進城。這件事情發生的時間,應該就在戚遼到達前屯衛前夕,趙率教自然不會告訴戚遼。


    寧遠之戰後,趙率教想分功,滿桂不許,還大罵他不講義氣,兩人因此大吵。趙率教也有自己的理由,前屯衛總共也就那麽點人馬,能派出援兵已經不錯了,哪能為了兄弟義氣置奉命鎮守的城池於不顧?滿桂是蒙古人,雖然能打仗,脾氣卻不好,容易得罪人;趙率教為人要比他圓滑的多。袁崇煥覺得把滿桂留在身邊是個麻煩,就要把他調走。滿桂覺得袁崇煥袒護趙率教,因此又與袁崇煥交惡。


    可戚遼覺得,這些雖然都是寧遠之戰後發生的事,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許從滿桂忘記軍令力主出城作戰的那一刻起,袁崇煥就已開始討厭這個耿直的蒙古漢子。而提出要去救援覺華島的正是他戚遼!


    呼!戚遼終於想明白了,袁崇煥關自己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其一,遷怒。戰事尚未結束,他還要仰仗滿桂這樣的大將,所以便恨上了自己這個始作俑者。其二,越權。自己以京官錦衣衛的身份幹涉地方軍務,這條理由不論擺到哪裏都是無可指責。其三,無奈。此刻後金軍未退,明軍能守住寧遠已是萬幸(如果努爾哈赤不傷,後金軍很有可能攻下寧遠城),貿然出戰,隻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到時候別說覺華島救不了,就連寧遠城也難堅守。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麵子。袁崇煥好麵子啊,在後來與皇太極的書信中,他尚且要求對方喚自己為“袁老大人”,何況一個年輕的後生?在寧遠,他袁崇煥就是神,沒有人能表現得比他英明睿智,比他有人格魅力;而自己,卻像戰國策士那般用坦蕩從容瀟灑自信的神情語氣與之談話,加之錦衣衛的身份,豈能不讓袁崇煥覺得被蓋過了風頭?


    “戚遼啊戚遼,你可真是好心辦壞事,馬屁拍到馬腳上啊!”五六年下來,戚遼對大明官場的種種怪聞已是屢見不鮮,對明代士大夫的普遍性格也有了一些了解,可他相信,袁崇煥不會輕易殺了自己,至少在寧遠之戰前不會。可覺華島怎麽辦?保住了寧遠,毀了覺華島,對明朝來說,依舊是得不償失!


    “也許,他會秘密來見自己一次……”戚遼心裏還有一絲僥幸,因為很多話,很多事是不能擺在明麵上說的,但在私底下,再加上兩人的交情,事情未必就沒有轉機。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這份僥幸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漸漸消去了。沒有人來管他,更別說私會了。戚遼有些著急了,今天是正月二十六,而在曆史上,後金軍就是這一天的午後偷襲的覺華島。戰爭,打得就是時間,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勝利。戚遼隻能期望成大胡與澹台滅金能及時趕到海邊——即便他們根本無法抵擋後金軍的一個衝擊,但隻要他們能騷擾一下,甚至隻是讓後金斥候發現,從而延緩後金軍的進軍速度,那就會為覺華島的守軍爭取到一點時間!


    戚遼不相信後金軍是在夜間襲擊覺華島的,因為夜間冰麵狀況不明,氣溫也太底,不利於後金軍判斷方向、組織隊形;而後金軍也不可在冰封的海麵上停留太久,所以隻能在白天出發,白天進攻。從寧遠城到覺華島海邊至少需要一個時辰,趕到海邊後還要休息整一段時間(最快也要半個時辰)才能進攻,加上回來的時間,後金軍在路上就需要大約半天,因此,他們最有可能在午後發動突襲,交戰一場後在天黑前趕回大營。否則,這支騎兵就要在冰上過夜,受傷的士兵也會因為寒冷和饑餓死在海邊。而在曆史上,後金軍正是搶在島上明軍將冰麵前部鑿開前殺到的,所以,隻要給守軍爭取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或者說,駐紮在島上的水軍能主動騷擾一下後金軍,覺華島之戰的結果很可能就會逆轉。


    然而,此刻,他卻在寧遠城的地牢中白白消耗著最寶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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