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和碩貝勒濟爾哈朗清俊的麵龐上滿是怒意,一掌拍在了案上那兩封加急密報上。


    濟爾哈朗的身世很特殊,他的父親舒爾哈齊是努爾哈赤的親弟弟。舒爾哈齊驍勇善戰,努爾哈赤起兵後,便跟隨兄長轉戰四方,立下戰功無數。隨著建州女真勢力的發展,兄弟二人之間開始不和,努爾哈赤擔心弟弟實力過大威脅自己,舒爾哈齊也不願久居人下,於是就與長子阿爾通阿、次子阿敏、三子劄薩克圖一起率部離開努爾哈赤,在別處建城自立。努爾哈赤聽說後大怒,派人設計囚禁了舒爾哈齊,還將阿爾通阿和劄薩克圖處死。由於皇太極等人的求情,阿敏才僥幸免於一死。兩年後,舒爾哈齊去世,他剩下的七個兒子就都被努爾哈赤收養,其中最傑出的便是阿敏與濟爾哈朗。


    與戰功卓著的阿敏相比,明朝人並不怎麽熟悉濟爾哈朗,但是在後金國中,沒有人敢小瞧這位年僅二十七歲的和碩貝勒。如果說阿敏是靠勇武贏得了努爾哈赤的賞識,那麽濟爾哈朗最大的特點,就是與年齡並不相稱的那份沉著隱忍。


    濟爾哈朗的隱忍,在旁人看來,甚至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父親被囚、兩位哥哥被殺,少年濟爾哈朗是舒爾哈齊一族中第一個向努爾哈赤表明立場的。阿敏能夠活下來,一方麵是因為努爾哈赤欣賞他的勇武,另一方麵則是濟爾哈朗暗中向皇太極“投誠”的結果。年輕的濟爾哈朗知道,想要生存,想要延續父親一族的血脈,就必須緊緊抱住努爾哈赤父子的大腿,必須用忠誠換取他們的信任。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此後十年後間,濟爾哈朗雖然沒有在戰場上替努爾哈赤衝鋒陷陣,卻把自己鍛煉成了一個文武雙全、精通政務民事的能臣。阿敏在前,濟爾哈朗留守,成了努爾哈赤每次出征的定式。濟爾哈朗沒有辜負努爾哈赤的信任與重用,堅定執行著伯父的每一項國策。


    西征寧遠,努爾哈赤一如既往的把濟爾哈朗留在了新都沈陽。


    此時擺在濟爾哈朗案上的兩封急報,一封從遼陽來,另一封則是從清河來。遼陽守將在信中說,毛文龍率領十萬東江軍主力攻下了鎮江,翻過了摩天嶺,一路大張旗鼓,已經出太子河穀,進入了遼河平原,即將殺到遼陽城下。清河方麵則是李永芳的親筆信,這位額附大人在信中一字不提鎮江之敗,而是建議濟爾哈朗堅守不出,隻要能堅持十天,轉機就會出現。


    “轉機,都火燒屁股了,還轉機!”在接到急報的同時,沈陽已經關閉四門,全城戒嚴,可身為留守大臣,濟爾哈朗必須拿出一個應對方案來——守,死守,誰不會?


    可如何應對?八旗主力都跟努爾哈赤去了遼西,遼陽還好,有明朝修了二百多年的城牆,毛文龍這支叫花子大軍既沒大炮,又沒攻城器械,把門一關便萬事大吉,可沈陽城是新修的,很多城牆都還沒來得及加固,城中也隻有四五千人馬,還都是些老幼病殘,如何去麵對來勢洶洶的東江軍?


    “寫信,必須立刻給大汗寫信!”濟爾哈朗鋪開紙硯,正要下筆,突然望見了牆上掛著的那個碩大的“忍”字——那是範文程送給自己的禮物,也是他一直以來秉承的做人信條。


    “啪!”濟爾哈朗放下筆,陷入沉思。既然大汗把留守重任全權交給了自己,那麽,現在,考驗的時候已然到了,切不可因為突如其來的戰事而亂了方寸。


    濟爾哈朗做了三件事:一,傳令遼東各城閉門堅守,未得命令,不得擅自出戰,另調撫順、薩爾滸等地守軍南下馳援;二,征發壯丁,發動朝中貴戚元老組織私兵補充守城軍力;三,修書一封,緊急發往遼西軍前。做完這三件事,濟爾哈朗立刻換上盔甲,帶著親兵出府,毛文龍退兵之前,他是不打算回來了。


    兩天後,大淩河畔,後金軍大營。


    帳中,大貝勒代善與四貝勒皇太極相對而坐,均是麵色凝重。


    桌上擺著的,正是濟爾哈朗的密信。


    “老八,你說,這封信,如何辦?”代善眯著眼,眼圈黑黑的,還掛著一對肥大的眼袋。


    比起這位什麽主意都不敢拿的大哥,皇太極就顯得精神了許多,可濟爾哈朗信中所寫,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皇太極道:“毛文龍那廝,果然膽大包天。大哥發現這封信當中的蹊蹺了嗎?”


    “蹊蹺?”代善搖了搖頭,他這一輩子,有人說忠厚,有人說裝傻,此時,他卻是真的看不出。


    皇太極笑了笑,道:“報急而不求援,便是最大的妙處。”


    “報急而不求援?”代善抓起書信,又看了一遍,濟爾哈朗果然沒有催促大軍立刻回援。


    “這是為何?”代善又糊塗了。


    皇太極道:“大哥你想,上來就求援,一來顯得他濟爾哈朗手足無措,無力應對東江軍來犯,二來會打亂我軍既有部署。濟爾哈朗是聰明人,他把實情往咱們這兒一送,如何決斷,自然是阿瑪的事。不求援,便是局麵還在控製之中,他不急,才能讓咱們有調兵應對的時間。”


    代善點點頭,道:“看來阿瑪還真沒看錯他,這小子確實能鎮得住場麵。”


    皇太極道:“隻怕有幾分也是做給外人看的。”


    “那這封信怎麽辦?阿瑪的傷勢……還有喀爾喀部的那些狗崽子們……”代善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最擔心的,就是努爾哈赤的炮傷。


    “喀爾喀部不足為慮。”皇太極根本瞧不起那些小打小鬧的蒙古部落,打不下寧遠,背後的東江軍才是心腹大患,如果這時是由他來指揮,那麽必定會先派一支精兵星夜回援,經鞍山直插連山關,斷了毛文龍的後路,而後大軍跟進,將東江軍一舉端了……可現在是父親掌兵,他真不知道努爾哈赤看了這封信後會怎樣的暴跳如雷。


    “大哥,還是你我一起去大帳吧,這等大事,還是要阿瑪決斷的。”皇太極說得很委婉。


    代善歎了口氣,點點頭,他豈不明白皇太極的顧慮——這幾年來,努爾哈赤變得越來越暴躁嗜殺,身邊之人惶惶不可終日,唯恐觸怒於他。


    皇太極又看了一眼信,心道:“十日,隻要濟爾哈朗能堅守十日,事情就會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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