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好,認識你們真榮幸。”石小平握著她的手說。


    “大姐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做什麽工作的呢?”石小菊向來心直口快,想什麽就說什麽。


    石小平瞟了賈二妹一眼,又看了屋內的其他兩個隊員一眼,略微有些不自在地低聲說:“不好意思,是個教師。”


    在這個年代知識分子都是不太受尊重的,是臭老*所以石小平才會這樣說得謙卑。


    “有啥不好意思的?教師是文化人啊,多好啊,我從小就怕老師,怕老師提問,因為我學習成績不好,嗬嗬……”石小菊笑著說。


    這一家人真是太溫馨太和諧了,石小平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溫暖的氣氛了,不僅心裏泛起一陣軟軟糯糯的東西來。


    在這段殘酷又黑暗的歲月裏,她曾無數次地對這個世界產生絕望,無數次生出活不下去的念頭,但今夜她好像又看到了曙光。


    好多年後她回憶起今夜這一幕,內心都是溫暖的,以至於後來向山做了她的學生她都一直經常對向山說“要不是你幺媽當初把我帶


    回家去,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從那段黎明前的黑暗裏熬出來呢!”。


    劇透一下,因為在大文化整頓那十年受父親的牽連石小平終身未嫁,


    後來向山成了她的幹兒子,成了石lu門派的得意門生。這是後話。


    話還是說回來吧,石小平的那口皮箱被賈二妹替她暫時保管下來,石小平在賈二妹家住了一夜後就堅持要去勞改農場,她說:“我這一出門我爸和我媽都懸著一顆心的呢,我必須要今天趕回去,不然他們會以為我出事了。”


    “好吧。”賈二妹也就不留她了,並對她說:“我送你回農場去。”


    “不用,太麻煩你了,我走著回農場去就行……”


    賈二妹打斷了她的話,說:“農場離這裏大概十八裏路呢,這一路人煙稀少你一個女人家走在路上我還擔心呢,你又這麽斯文這麽瘦,我們一起去吧,再說我還想去農場挖點菜苗回來呢。”


    石小平見她執意要送自己,也就同意了。


    出門前賈二妹把小尾巴留在了家裏,又用舊報紙包了一塊野豬肉和一把麵條、一袋麵粉帶上,她知道石老他們三口人在勞改農場一定非常的苦,這點東西帶過去給他們改善一下生活。


    不過,她也不敢多拿,因為她知道勞改農場裏的那些管事的人對那些改造者都是凶神惡煞的,也許她前腳送去的東西後腳就進他們的口袋了。


    不過好在這個勞改農場裏關押的都是大文化革命中被專管的文化人,所以這裏並沒有像監獄裏那樣的牢房,這些人隻是被看守在這裏,住著豬房牛棚,幹著粗活農活。


    賈二妹叫上了李小鬆,李小鬆帶上一個司機親自開著一輛軍用吉普車送她們去勞改農場的。


    而此刻的石lu(好了,這個拚音代替麻煩,以後就稱呼他石凡吧),在幹什麽呢?


    白天在農場幹活,晚上在寫檢討,這時在關禁閉。


    這……究竟是咋回事啊?寫檢查就是了,為什麽又關上禁閉了呢?


    原來,勞改農場裏的這一些頭頭腦腦們,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石凡後也都想得一點他的字畫,他們大概是“心血來潮”吧,也許是“發自肺腑”,然而哪種理由也張不開那難張的口——一個被專管被批判“黑畫家”,讓他們去索要“黑畫家”的東西,未免不成體統!


    對了,說到這裏解釋一下,這個勞改農場不是基地那個農場,這個農場裏的頭頭腦腦和管事些都不是基地的幹部隊員,他們都隻是地方上革委會的人,基地也隻是在這個有些基地老百姓融合的農場裏派了一個小分隊的人駐紮在這裏而已。


    於是便有搖鵝毛扇的角色想出了“草船借箭”的妙計,頓時某些人笑逐顏開……隻是這種計謀降低了標準,得字而不能得畫,但隻要是石凡的親筆,也算心思沒有白費了。


    於是,一道“意旨”發下去,嚴令石凡寫檢查。


    被專正的石凡,哪敢不寫,隻好認認真真地寫了。


    於是下麵的嘍羅們將石凡毛邊紙寫的檢查轉交上來時,這些管事的就又皺起了眉頭:尼瑪,即使再想要石凡的字,總不能保存他的“檢查”呀!這將來後代子孫如何能掛?別人家中掛畫,自己客廳裏掛張“檢查”?像話嗎?


    有道是“諸葛孔明,智慧無窮”,於是“謀師”又想出了高招:“讓石凡豎著寫,咱們橫著一條條裁開不就結了,這樣既念不成句,又可以多分幾個人,反正咱是要他的字,管他寫的什麽內容。”


    一經指點,頭頭恍然大悟,馬上找來剪刀,肢解了畫家那份嚴肅認真的檢查書。


    然而一份檢查利益難以均沾,分不到手的不平,分到的嫌少。


    不過這也好辦,大權在握叫他再寫就是。


    頓時又一道命令傳下去:“石凡,檢查寫得不深刻,重寫!”


    過不了幾天,命令又來了:“石凡,檢查寫得不老實,重寫!”


    於是就這樣,石老白天幹著繁重的農活,晚上還要隔三差五寫檢查。


    接二連三地重寫,重寫,石凡就詫異了,心想:我寫的哪點不老實?哪點不深刻?這隔三差五的就叫寫檢查,我該想的詞句都用完了,我還寫什麽啊!


    沒有不透風的牆,那些管事們的“妙計”終於傳到了石凡耳朵裏了,石凡是又好氣又好笑:“這些龜兒子……”


    這不,龜兒子真的又來催討第七次檢查了!


    這次石凡不侍候了。


    可他夫人著急了啊,你這是不老實啊,不老實又要挨打啊!但石夫人又深知丈夫這桀驁不馴的個性,強扭是強扭不來的,於是她自己拿起筆來代替丈夫寫了。


    當夫人模仿著他的筆跡寫下一份檢查呈上去時,頭頭一看,這不是石凡的手跡啊,因為石夫人的文化造詣並不高,寫出來的字與石凡的字千差萬別,不識字的人都看得出來啊。


    於是,不老實的石凡就被關禁閉餓飯了,已經一天半沒給他飯吃了。


    當賈二妹將石小平送到他們一家三口住的牛棚裏時,石夫人著急地說石老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零一上午了。


    賈二妹把肉和麵放在牛棚裏那個簡陋的爛桌子上後,就對李小鬆說:“走吧,我們去見見朱連長。”


    朱隊長是這裏的駐農場隊長,是基地的人,基地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改派一個連來這裏,可以說派到這裏來駐守的小分隊幹部隊員簡直就是在吃安胎。


    為什麽這麽說呢?


    原來派到這裏來的小分隊不用像在基地裏那樣天天出操啊,也沒有那麽多規章製度要遵守,還被農場裏從上到下的頭頭腦腦們巴結,今天請喝酒,明天請吃飯的。


    你說安逸不安逸?


    而且在這裏改造的犯人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有些還有老婆娃娃跟著來的,一點都不擔心他們犯事你說這不是吃安胎是什麽?


    朱小鬆昨晚就受賈二妹之托打聽了,守在這裏的朱隊長恰巧跟他曾經是一批提高的,雖然不是一個隊的,但大家都一個基地,見麵就臉熟。


    結果李小鬆這去給那個朱隊長一打招呼,朱隊長馬上就帶著他們去農場管委會辦公室了,管委會那幾爺子看到朱隊長親自駕到,馬上就像搖尾巴狗一樣迎了上來。


    “朱隊長親自來何貴幹啊?”


    “你們是不是關了一個姓石的老頭的禁閉啊?”朱隊長問。


    “是的是的,”管事的馬上點頭,“讓他寫檢查他不老實。”


    “馬上把他放出來。”朱隊長說,“人家都是個老年人了,以後不要難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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