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隱秘神殿之中,他彎下腰,看著麵前那個不足半人高的東西。


    它明顯不是這裏原本有的東西,而是被後來者帶進了其中。


    那一座銅釜一樣的造物看起來宛如含苞的蓮花,細節精細,製作嚴謹,渾身上下沒有絲毫的縫隙。葉清玄小心翼翼地給自己戴上口罩和手套,開啟它的外蓋,細數著其中大大小小的凹槽:


    “調配池、融合池、培養池……”


    就在很多凹槽中,已經因為長時間放置不管而生長了黴菌,而水槽之中也已經一片渾濁,散發著一股惡臭,內部精密線路已經堵塞,銅鏽蔓延。


    這一架造價萬金以上的培養釜,已經徹底的因為疏於保養而損毀了。


    這是特製的煉金裝備,對於普通的樂師來說,這種東西屁用都沒有,既不能當做武器使用,更加不可能彈奏樂章。


    它是給某些聖詠樂師而專門製作的輔助設備。


    主要的用處是……


    ——培養病毒!


    葉清玄抱著最後的希望,伸手,從培養釜的底層鏟下一片殘留的白斑:在緘默之眼的觀測中,瞬息間那一片白斑被放大了成千上萬倍。


    隱隱已經可以看到,無數死去的病毒已經溶解,但依舊還有一星半點生命力萬千的‘幸存者’活動在其中。


    以葉清玄門外漢的水平看不懂它們究竟是什麽,緘默之眼也不是專業的分析設備,無法判定這種病毒究竟是通過什麽樣的原理製作而出,能夠達成什麽樣的效果。


    他隻要知道一件事情就好了。


    從這一架培養釜中找到的病毒,和他在教堂中看到的病毒,一摸一樣!


    當他確定了這件事情之後,一顆心便徹底沉入了穀底。


    幾年之前,一夜之間爆發、感染了整個奧斯維辛的詭異流感病毒,是出自於這一台培養釜之中。


    而與此同時,現場還殘留著黃之王到來的蹤跡。


    更何況,整個世界的人都知道……本代的黃之王是數百年以來絕無僅有的天才樂師,除了在煉金術上的絕佳造詣之外,在聖詠派係更是堪稱達到了前無古人的高度。


    現在你說,這一場瘟疫不是黃之王製造的。


    誰信?


    反正葉清玄信了。


    ——不敢不信。


    倘若這是黃之王做的話,那他就應該好好想想,聖城是什麽意思了……


    因為身上的妖魔血統,羅慕路斯人已經被驅趕到了奧斯維辛這種荒涼土地上,可在諸國眼中,依舊是不惜使用這種手段也要清除掉的毒瘤……


    卡裏古拉曾經將腿上的鱗片展示給他看,告訴他:“我們已經為了這一份生來之罪付出太多了。”當時的葉清玄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但現在想來,他恐怕早就隱約知道什麽了。


    倘若這一切都出於聖城的授意,那麽……


    “你這麽厲害,你怎麽不上天呢?”


    葉清玄輕聲歎息,沉思片刻之後,抽出手杖,點在培養釜上。


    在熾熱的電光中,培養釜迅速的融化、扭曲,到最後變成一灘看不出原本摸樣的熾熱鐵汁。


    就像是緘默之眼的銘文說的很對。


    ——有的時候,得知真相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這裏的秘密,他已經決心徹底爛在肚子裏。


    幹係實在是太大了,絕對不能說出去,甚至不能讓別人發現自己進入過這裏。否則萬一走漏風聲的話,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壽終正寢’。


    諸國蓄養的那麽多刺客可不是吃幹飯的。


    況且,還有所有樂師頭頂的噩夢陰雲——靜默機關。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出去之後立刻離開這裏,找個借口將卡裏古拉長老和艾爾莎接到其他地方去。他相信以第五部門的能力,藏起兩個人來應該沒有問題。


    在離開之前,他最後地看了一眼那神像,那神像仿佛也在低頭看著他,半張臉隱藏在黑暗裏,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嘲弄。


    很快,他收回視線,關掉門,熄滅了聖火,回頭再看,便再沒有什麽痕跡。


    而就在他仔細消除自己殘留線索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到頭頂轟然一震,灰塵簌簌落下。頂穹崩裂出巨大的縫隙。


    “地震?”


    他下意識地自言自語,可旋即卻感覺到自己胸腔的血液宛如沸騰一般地激烈流淌著,月光閃現,幾乎無法抑製。


    因為感應到那鋪天蓋地的深淵氣息……


    “黑樂師!”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著緘默之眼,在天人之血的感應中,帶著深淵樂理的龐大以太源不斷閃爍出現,很快或近或遠中,感應到的黑樂師足足接近百人!


    而且就在天空之上,還有一道龐大到隔著岩層在地宮中都能隱隱感應到的扭曲波動……


    他向著地宮之外狂奔而出。


    就在礦井之下,一具焦爛的身體從空中落下,熾熱的血雨潑灑。


    他抬頭,透過那一道淒厲的裂縫,看到漆黑的天空被火焰燒紅,明亮如晝。


    宛如地獄中的黃昏。


    -


    他來不及再猶豫,迅速地爬出礦井,剛剛探出頭來,就看到一片混亂和砍殺。


    在一群怪物的包圍中,托雷一路殺來,麵前的怪物紛紛分崩離析。


    看到葉清玄,他眼前一亮。


    “葉清玄,你看到卡斯帕……”


    話音未落,便有數道寒光撲麵而來。


    那銀釘在空中摩擦至赤紅,筆直地灌入了他的喉嚨中,緊接著號角轟鳴,火焰爆發,從內而外將他燒成一團焦炭。


    葉清玄麵無表情地揮手,召回了自己的銀釘。


    “在我麵前玩幻術,你騙誰呢。”


    屍體倒地。


    那個東西沒有麵孔,臉上一片空白,隨著生機的逝去,便迅速僵化,那些不斷變換色彩的柔軟鱗片迅速僵硬枯萎。


    到最後,隻剩下一片焦黑到看不出原本摸樣的灰燼。


    “——無麵優伶。”


    葉清玄彎腰,從那一團灰燼中挑揀,找到了殘留的半張骨片,那頭蓋的骨片看上去卻像是一張假麵,還帶著一個譏誚的笑臉。


    這是黑暗眾卿們以地母之力培植出來的子嗣,和迷途者那種炮灰不同,無麵優伶這種天生便掌握幻術力量的妖魔是最好的刺客。


    隻要遠遠地見過一麵,就可以模仿地八九不離十,倉促之間根本分辨不出來,而且這種鬼東西精通幻術學派的‘擬態之道’,近乎一切樂章都可以模仿,除了威力要大打折扣,幾乎沒有別的破綻。


    別說扮演成樂師,甚至有無麵優伶扮演成枕邊人,連續五六年都沒有人發現的呢。


    可惜,再怎麽變,骨子裏依舊是妖魔。隔著幾十步的距離就激發了月光的感應。倉促之間,它沒防備葉清玄突釋辣手,一動手就直接釋放了儲存在九霄環佩中的《荒山之夜》,用火刑架的火力招呼了上去,一擊斃命,才沒有造成麻煩。


    否則拖延下去的話,鬼知道這個家夥還有什麽手段。


    這種偽裝對自己自然構不成妨礙,但……對別人來說呢?


    葉清玄環顧四周,在緘默之眼的感應中,奧斯維辛簡直遍地紅光。就像是一瞬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墮入了黑樂師的巢穴裏。


    “其他人那裏不會有事兒吧?”


    -


    -


    “垃圾!”


    在一群妖魔的包圍中,葛蘭冷哼,渾身的鐵甲灼燒至赤紅,光芒刺目,隨著樂章演奏,刺目的火焰接二連三的從腳下的土中噴湧而出,一個有一個的吞沒了撲上來的妖魔。


    在堪比火葬場的可怕火力之下,撲上來的妖魔一個個瞬間化為灰燼,隻可惜,那些鬼東西像是蟲子一樣,源源不斷地從地穴和牆壁後麵爬出來,無論如何都殺不完。


    死了一個,又冒出來十個,吞吃了同伴的灰燼之後,身體便迅速膨脹,越發的猙獰。那些東西前仆後繼地撲上來,嘶鳴著將他整個人都包圍在其中。


    “葛蘭!不要拖延!”


    不遠處,托雷帶著卡斯帕殺開一條路,回頭看他:“先走,和其他人匯合……”


    “這種垃圾再多又有什麽問題?”


    葛蘭隨手抓起了一隻妖魔,鐵腕合攏,硬生生地在手中將那一隻掙紮的妖魔化為灰燼,狂笑著從腰間拔出長劍。


    樂師們絕少佩劍,因為對於樂師來說,尋常的武器根本沒辦法和樂章相提並論。但葛蘭這一係樂師卻偏偏另辟蹊徑,將劍術和樂章融合在一起,佩劍帶甲,看上去不想樂師,反而像是武士。戰鬥起來,也如同武士一樣亡命。


    隨著長劍的拔出,遍地火焰便驟然一窒。狂亂的風壓纏繞在劍刃之上,幾乎形成實質,隱隱可以看到一層模糊的淒白。


    長劍所過之處,便有無形的風壓將大地切裂,一片血腥飛濺。


    葛蘭一躍殺進了妖魔之中,擋者披靡。手中的長劍縱橫,攪起一片猩紅。瞬息之間,妖魔便被清掃的一幹二淨。


    在遍地殘屍中,葛蘭冷笑,收劍入鞘,回頭看向托雷:


    “你看吧,這群……”


    話音未落,遍地血肉驟然如同活了一樣向他撲去,猝不及防之間,葛蘭整個人都被血肉吞沒。那些血肉瞬間變成了腐爛的摸樣,就像是無數屍體用拙劣的手段縫紉在了一起,就連針腳都是粼粼白骨,看起來淒厲異常。


    縫合巨屍嘶吼,巨大的‘頭顱’扭轉,盯向了托雷所在的地方。


    緊接著,一道赤紅的火光從他的腹中中亮起,縫合巨屍一陣慘叫,烈焰纏身的葛蘭竟然破腹而出。


    隻是現在,他渾身鐵甲已經被可怕的酸液徹底腐蝕軟化,就連皮膚都幾乎沒有了,隻剩下一層淒厲的血色。(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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