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之中,有模糊的光亮起。


    有水滴落在臉上,明明如此接近,可是卻看不清那一張蒼老的麵容。


    “嬤嬤,你在麽?”


    那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如此遙遠,虛弱又沙啞,“你……在哭麽?”


    “沒有,沒有,老身……老身是在為郡主高興。”


    蒼老的嬤嬤慌不迭地逝去了臉上的眼淚,將自己和身旁的孩子抱起,“恭喜郡主,是女孩兒,兩位小殿下,像您小時候一樣的美。”


    “她們在哪兒?讓我看看她們,嬤嬤……我快要看不見啦。”


    蒼老的嬤嬤低下頭,忍著哽咽的衝動:


    “她們,她們就在您的麵前。”


    一隻冰涼的手掌在空中摸索著,落在了自己的臉上,動作輕柔,像是羽毛那樣,癢癢的,自己便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笑了,對嗎,嬤嬤,還有一個孩子在哭……我弄疼她了。”


    “沒有,是老身太粗暴了,嚇到了公主。您看,她知道母親在這裏,便不哭了,與您心有靈犀呢。”


    “是這樣啊。”


    那個熟悉的聲音輕聲問,“我可以抱抱她們嘛?”


    有一雙手將自己抱起來了,動作如此輕柔,像是捧著舉世的珍寶,模糊的臉頰湊近了,蒼白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一個小淘氣,和一個小哭包……嬤嬤,這就是我的女兒啊,真可愛。”


    她在笑著。


    她笑了。


    真好,看著那一張笑容,就好像獲得了整個世界的幸福一樣。可是嬤嬤卻低著頭,再忍不住啜泣的聲音。


    “嬤嬤,不要哭啦,是我又做錯了什麽嗎?”


    “不,沒有。”


    嬤嬤輕聲說,“老身隻是盼著郡主的身子能夠好一些,盼著您母女平安,這樣的日子能夠長久。”


    “別難過啦,嬤嬤。像我這種福薄的女人,能夠看到她們出生,就已經很滿足了。”


    那個女人擁抱著她們,緊貼著她們的臉頰,與她們分享著自己虛弱的心跳聲,“你看,她們多乖,活潑又可愛。”


    “從一個變成了兩個,原本準備的名字已經用不上了。”嬤嬤勉強地笑著,“還要勞煩郡主再重新想啦。”


    “‘潮月’和‘白汐’。”


    她抱著孩子,輕聲說,“就叫潮月和白汐,怎麽樣?”


    “潮汐……嗎?”


    嬤嬤愣住了,很快,欣慰地笑了起來:“都是好名字啊,姐妹同心,定會像一個人一樣。”


    她笑了。


    “潮月、白汐、潮月、白汐……”


    緊貼著她們的臉頰,她的嘴唇微微冰涼,滿足地閉上眼睛。


    -


    -


    “媽媽……”


    白汐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睛,便忍不住輕聲呢喃。


    還是沒有看清楚她的樣子。


    就差一點那麽……


    痛楚在頭顱中徘徊不去,伴隨著骨骼和肌體的發育,那種生來殘缺所造成的鎮痛徘徊在筋膜和血骨之中。


    再一次檢查了一遍銘刻在血肉之中的煉金矩陣,細長的手指從皮膚上掠過,帶著一絲寒意,在秋末的微涼空氣中驚起一層雞皮。


    感覺到了紗幔之外沁入的寒氣,她手忙腳亂地套上了一層一層的衣服,卻感覺到原本合適的衣服,現在胸部卻有點緊了。


    “真討厭啊。”


    她輕聲呢喃,然後,聽見了門外麵的低沉聲音。


    “看來是做了個好夢啊。”


    門打開了,肅冷而雍容的女帝走進了她的閨房,打量著她的樣子,“我本來還以為你在這裏會茶飯不思,沒想到你狀況不錯,還胖了兩斤。


    頭疼好了一些麽?”


    “托陛下的洪福,這些日子倒是更嚴重了一些。”


    白汐撇了她一眼,神情冷淡,絲毫沒有以往的恭謹和小心翼翼,引來諸多內侍的怒色。女帝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在白汐的對麵坐下。


    “整個宮裏,隻有你這張強嘴,才勉強讓朕喜愛一些。”


    “是麽?”


    白汐看著她,眼神嘲弄,“其實昨天我忽然想,我這也算是被陛下打入了冷宮吧?”


    “哦。”


    女帝的眉毛微微挑起,打量著她日漸俏麗的麵容,眼神就變得愉快起來,“卿家就這麽想要得到朕的寵幸麽?


    可惜,你的腿太長了些,若是嬌小一點,未必不能得到朕的寵愛呢。”


    “不對吧?”


    白汐從床上爬起,湊上前來,近乎放肆的端詳著那一張雍容華貴的臉,“依妾身的猜測,比起控鶴監的那群娘娘腔,陛下不應該更喜歡我這種更類男子的類型嗎?”


    沒有任何的羞澀和不好意思,女帝隻是伸手,纖細白皙的手指按著她的眉心,將她按了回去,然後,挑起了她的下巴,打量著她的麵孔,輕聲感歎。


    “可惜,如你這般合朕心意的人,為何是個女兒身?”


    白汐向前,緊貼著她的手掌,端詳著女帝的麵目,步步緊逼,眼神就變得愉快起來:“陛下難道不知道麽?女人和女人,也是可以的……”


    啪!


    女帝的指尖迸發一縷電光,抽打了她的額頭一下。


    “白汐,你這戴罪之身在這裏關了這麽多天,不僅不反思罪過,反而引誘朕同你行假鳳虛凰之事?未免太放肆了點吧?


    你在諂臣之道上,卻是比你那位便宜父親更有天賦……”


    “多謝誇獎。”


    白汐懶洋洋地靠在床上,撇著皇帝,語氣不無嘲諷,“陛下還真是永遠正確啊。”


    “正該如此。”


    女帝的神情肅然,宛如述說真理。


    不僅僅是口頭上那麽說,一直以來,她確實是這麽做的。


    十幾年前,她以女子之身榮登大寶,被白恒挾持,作為傀儡,民間便已經開始物議如沸,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罵她牝雞司晨。


    可如今,誰人又不知今上的明君之相?


    誰都沒想到,當年那個被當做傀儡的女孩兒,竟然有這如此恐怖的手腕和野心,靠著一手爛牌,硬是一掃朝廷積弊,一點一點的奪回了皇帝的權利,將先代幾位皇帝糟蹋出來的爛攤子重新收拾,大有中興之勢。


    可惜,還有白恒那狗賊禍亂宮廷,竊持國柄,把持朝政,否則早就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正確確實是好的。”


    白汐看著她,眼神就變得古怪:“隻不過,正確到連言官都會失業的程度,陛下還真是可怕啊。”


    女帝淡然,“不這樣的話,怎麽勝得了白恒?”


    “不,你完全搞錯了。”


    白汐歎息,“不是因為你正確而能夠戰勝白恒,而是因為你太正確,才成為了白恒的敵人吧……雖然他從沒有說過什麽,可我看得出來,他比誰都痛恨一個正確的皇帝。”


    “所有的亂臣賊子都會這麽想,不奇怪。”


    皇帝輕笑,看向白汐的時候,那種把弄玩具的玩味就不見了,而是帶著一絲幸災樂禍:“但奇怪的是,整個天下最了解她的,反而是你這個被他丟到火坑裏的棄子。


    而且還把他給你脫身的機會浪費在別人身上。”


    要不是前些日子的騷亂,所有人都不會想到,已然成為階下囚的白汐竟然還存留著如此恐怖的力量。


    短短的三息之間,以未曾有過的精巧手法,這個才十九歲的女孩兒將所有樂師架空,直接越過了層層權限,以體內的矩陣,調動了長城所有的力量。


    又緊接著,將這一份足以令自己脫身的力量浪費在了阿斯加德……


    可惜,機會隻有一次。


    從驚嚇中醒來的樂師們將反複修補了白汐調用天上城的後門,再不給她任何機會。更將她體內的矩陣重重封鎖,剝奪了一切她能夠反抗的力量。


    如今的白汐,不要說是樂師,就連一個同齡的小女孩兒都不如。


    一舉一動,都要忍受失去矩陣壓製之後所帶來的副作用——增長的痛苦。


    當鎖被解開之後,凝固的時光仿佛重新開始流動,從一個纖細的女孩兒,短短半個月之內就增長了許多,漸漸貼近她應有的年齡和姿態。


    “真是嫉妒啊,作為女人,我果然也不能免俗。”


    女帝打量著白汐,看著她襦裙之下漸漸浮現的曲線,領口薄紗之下的白皙肌膚,眼神就變得惋惜。


    “你本來可以逃出去的。如果當時你想走,我或許……不會攔你。”


    “沒辦法,我懶嘛。”


    白汐趴在床上,笑容愉快,像是小狐狸一樣:“比起自己跑路,我更喜歡有人來救我,這樣躺著就可以獲得自由,多好?”


    “你指望白恒會救你,未免太不現實。”


    “會有人來的。”


    白汐微笑著,眼神堅定:“比他強百倍,千倍,萬倍的英雄。”


    “——他會來救我。”


    -


    -


    此時此刻,不知何處的地方。


    長城的濃霧之外,遊牧之山懸停在萬裏之上的高空中,雲層翻滾著,將大地覆蓋,將震旦和外界隔離。


    倘若不是信標指引,可能所有人都以為這裏隻是黑暗世界普通的迷霧,難以從紛繁複雜的以太流中尋找到震旦的鎖在。


    “就是這裏了。”


    葉清玄俯瞰著腳下翻滾的雲海,那裏是長城封鎖最薄弱的地方,“有了信標指引,從這裏突破進去應該會容易許多。”


    “那麽,祝殿下一路順風。”


    甲板上,葉戈爾一行人為葉清玄送行,“我們會在海上時刻等候您的召喚。”


    “那就多謝啦。”


    葉清玄翻出船舷,佇立在天空中,揮手示意他們後退的遠一些,再遠一些,直到遊牧之山變成遠方天空中一個微不可見的小點。


    這個距離應該就差不多了。


    他伸手,自虛空中拔出新約,倒持劍柄,對準了下方的迷霧,還有迷霧之後隱現的長城虛影。於是,劍鋒之上便亮起破滅而熾熱的電光。


    “白汐,我來了。”


    他輕聲呢喃。


    那一瞬間,雷霆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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