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茜扯著嗓子哭求, 已經喊得最大聲,卻遠遠蓋不過瘋狂湧入的千萬種聲響。


    這個世界太大。風吹過有聲音, 水流淌有聲音, 就連微乎其微的昆蟲在樹葉爬行,也發出令人窒息的沙沙聲響, 爭先恐後, 都要叫她聽, 越來越大聲, 不僅僅要擠破腦袋, 還要入侵五髒六腑, 把孩子的軀體折磨得支離破碎才罷休。


    這個世界又太小, 逃也逃不開。


    黛茜並不能理解這種痛苦代表什麽, 她從前從來沒體驗過氪星人的超級聽力,猛然承受,抽出力氣來求救, 已經快是極限。


    再這麽哭下去, 她要連眼淚都沒有了。


    “賈維斯!”托尼在極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快聯係——”


    “把孩子給我吧。”門口有人道。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所有人都嚇一跳。


    辛普森率先轉頭去看, 瞧見從主臥門口進來的高大身影, 難得也有震驚到極致、目瞪口呆的時候,直到那人越過他、走向托尼,他都還維持著那副見了鬼的表情。


    來人深藍帶s字的緊身衣外,大紅鬥篷隨步伐搖擺著, 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但隻要超人想,可以隨心所欲地出現在任何地方。


    克拉克來得及時,瞧著可憐的黛茜和托尼一身狼狽,低聲歎口氣:“太早了。”


    氪星人的生長痛,隻有氪星人能夠領會。


    克拉克比黛茜幸運一點,至少他這樣清楚地聽見萬物的時候,已經能夠很好地自我控製。


    四歲……真是太小了。


    克拉克伸手,要從托尼手裏接過黛茜,眼見都快把孩子抱在懷裏,黛茜從聲音的折磨中感知換了個懷抱,更加不安,揮舞著小手找爸爸,終於捉住托尼的手,不肯放。


    “還是我來。”托尼道。


    他隻覺女兒的體溫又在升高:“要怎麽做?”


    克拉克抬手,覆在黛茜額頭,能感知這個幼小生命無助的顫抖。


    “黛茜,別怕。”他道,“不用理會其他聲音,隻要找你爸爸。”


    黛茜還是哭。


    “聽我說。”托尼低聲道,“沒事的。你記得要去釣魚嗎?”


    他聲音小得像在唱睡前的催眠曲。


    “你能找到我的聲音嗎?”做爸爸的道,“你隻聽見我,不用害怕。”


    黛茜的哭聲漸漸小下去。


    不知道克拉克的方法是不是真的有用,也不知道黛茜是不是足夠堅強,能夠抵禦千萬種聲音的紛擾集中注意力,但她哭著哭著閉上眼睛,最後是睡著了。


    “所以小雛菊是氪星人啊。”辛普森在後邊,若有所思。


    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轉頭去看,是溫蒂拿著小勺子在威脅。


    她從廚房跑過來,手裏擦幹淨的餐具還沒來得及放好,臨時揣在圍裙口袋裏,現在倒是派上用場。


    “你要是說出去。”溫蒂道。


    辛普森覺得有意思:“你就怎麽樣?”


    “我就把勺子塞進你嘴巴裏。”溫蒂認真地道,“再挖布丁一樣把你的舌頭挖出來。”


    辛普森不寒而栗。


    他隨即抬手撥開溫蒂的手:“你以為我就不關心小雛菊?”


    他走到托尼身邊,拿體溫計再量一量黛茜的體溫。


    還是低燒。


    至少現在的狀況比剛才好許多,黛茜呼吸和緩,臉色也沒那麽難看,隻還殘留在臉蛋上的淚痕可憐,被托尼一點一點輕輕擦掉了。


    老父親把女兒放回大床,叫溫蒂給她換身幹淨衣服。


    “這是怎麽回事?”托尼現在才能抽空,向克拉克問清除情況。


    “細胞強化。”克拉克道,“她能夠聽見非常遠的、非常細微的聲音,就像耳朵上裝一個擴音器。”


    “氪星人都這樣嗎?”托尼抬手撫了下臉。


    他額上也有細汗,一半因為緊張,一半因為,剛才黛茜意識模糊地來捉他的手,用的力氣有些大。


    克拉克看一眼托尼手上紅紅的印子,點頭道:“至少我是這樣。現在看來,黛茜也是這樣。大概是寶石的影響……現在就擁有這些能力,對她來說不是件好事情。”


    黛茜再度睡醒,在幾個小時之後。


    既然受氪星血脈的影響,助理拿回來的血液檢測結果當然沒有異常,辛普森開了一點退燒藥,斟酌著等黛茜醒了再喂。


    克拉克沒有走,在客廳耐心地等待。


    辛普森還想給這個氪星發育完全體來個全身檢查,看一看克拉克身上強勁的肌肉,覺得打不過,默默放棄了這個想法。


    斯塔克家裏什麽聲音也沒有。


    聲音已經把團子折磨得夠嗆,大家都擔心弄出聲響把孩子吵醒,又或者再製造出那樣叫人心疼的痛苦,走路都是踮著腳。


    連最愛吵鬧的小黃人,現在一個個嘴巴上都站著膠帶,躡手躡腳走在家裏,像在做賊。


    “說實話。”克拉克瞧見他們這個樣子,從嚴肅的神情中透出一點笑意,“超級聽力覺醒之後,這樣是沒用的。呼吸聽在耳朵裏都像風暴。難道你們從此以後不交談,在黛茜麵前打手語嗎?”


    溫蒂正在手機上穀歌手語難不難學的時候,臥室裏換了一身舒服睡衣的黛茜一翻身,慢慢醒過來。


    托尼就坐在床沿,感覺床一動,轉頭來看,就對上他女兒藍汪汪的一雙大眼睛。


    “爸爸。”黛茜輕輕地道。


    超能力突然降臨在意料之外,超能力突然喪失,同樣在意料之外。


    超級聽力仿佛一個惡作劇,把黛茜好一通折騰之後,又悄悄地逃了。黛茜現在聽聲音,跟平時沒什麽兩樣,也少了許多的痛苦。


    “我的耳朵就是好了。”小雛菊寶寶爬進爸爸懷裏,肩膀一縮,還是很後怕,“還會壞嗎?”


    “那是進化。”托尼道。


    “這麽說起來,黛茜的熱視線也不是時時都能用。”克拉克道,“她的能力不穩定。現在消失了,也好。”


    “克拉克怎麽在我的家?”黛茜問。


    她的眼皮哭得腫起來,剛剛睡醒,還浮著一層淡淡的粉,金發亂亂,額頭還貼著新的退燒貼,瞧著真是可憐又可愛。


    “你忘了。”克拉克笑起來,“我過來看你。”


    黛茜的低燒並沒有隨著超級聽力的消失而消失,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降下,釣魚當然是暫時去不成了,她的胃口也不好。


    團子是最愛吃東西的,但平時輕易不生病,現在生病,隻是想要睡覺,溫蒂做了好吃的菜,黛茜在餐桌上也是懨懨的,拿著勺子挖一挖,沒吃兩口就不要了。


    “爸爸,我變得很糟糕了。”黛茜道。


    托尼把這兩天的工作推掉,整日待在家裏陪小孩。


    這樣當然是很好的,但黛茜並不因為這樣開心。


    “生病就是很難受,對嗎?”吃沒兩口飯的黛茜窩在沙發上看新聞,新聞也失去吸引力。


    團子看見爸爸進來,在旁邊坐下,就過去和他挨著。


    “是你的身體在抗爭。”托尼拿著水給孩子喂一口,比以前溫柔的時候還要溫柔,說話也是輕輕的,“很快就會好。”


    其實是很心疼的。


    黛茜什麽也不要吃,胡蘿卜燴菜都不感興趣,肚子空空的狀態快持續一天,看著沒什麽變化,在大人眼裏,恐怕已經掉了很多肉。


    “隻有我耳朵生病嗎?”黛茜喝一口水,擦擦嘴巴,難過地道,“溫蒂說,因為要變厲害,所以耳朵生病。可是我不要變厲害。”


    她想起耳朵裏許多聲音爆丨丨炸,仍舊十分害怕,眼眶濕潤起來,顫巍巍地問:“爸爸,我不會好了嗎?”


    “誰跟你這樣說?”托尼反問。


    他伸手一攬,把小小的女兒抱在懷裏,抹抹她眼下,慢慢道:“這種事,克拉克經曆過。我也經曆過,羅迪也經曆過。很多人都經曆過。聽見不好的聲音。”


    “爸爸也有?”黛茜驚奇起來,一下少了許多的難過,“也是小時候聽見討厭的聲音嗎?”


    “唔。”托尼道,“我現在還聽著呢。”


    “是風的聲音,說話的聲音,還有很多聲音嗎?”黛茜問。


    托尼道:“說不過來。”


    人的耳朵,總是能夠聽見許多聲音。


    好的聲音。風聲,雨聲,讚美聲,祝福,承諾,鼓勵,很多很多的愛。


    也有糟糕的聲音。


    有些來自現實,有些來自網絡。


    “托尼·斯塔克是個不折不扣的混球。”


    “垃圾複仇者。”


    或許是認識他的人,或許是不認識他的人,有人因事而發,有人毫無緣由,隻想謾罵。


    超級英雄的光芒矚目,也就成了很好的言語靶子。


    “去死吧!”有人在網站上留言。


    複仇者聯盟分裂的時候,還有許多匿名的慶祝的聲音。


    “活該啊。”


    這些糟糕的話,托尼聽過,克拉克聽過,羅德聽過,幻視聽過,旺達聽過,史蒂夫聽過,就連遠在阿斯加德的托爾,或許也聽過。


    “讓你難受嗎,爸爸?”黛茜問。


    她忽然忘了自己的痛苦,來關心托尼的痛苦。


    “以前會。”托尼道,“現在不太會了。”


    當然可以選擇捂住耳朵,可是,人總不能捂一輩子的耳朵。


    “怎麽才能治好?”黛茜問。


    “集中注意力。”托尼道,“這個世界的聲音太多,但最重要的一個,在這裏。”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


    “下次還聽見很多聲音,不用害怕。”托尼道,“隻是這個世界傾聽者比較少,都想說給你聽。”


    黛茜為難地:“可是,我隻有兩隻耳朵,爸爸。”


    “選一個你喜歡的。”托尼道,“就像看電視。直聽一個聲音,其他聲音就小了。人一專心,世界就會小。”


    “那你要一直和我說話,好嗎?”黛茜道。


    她少了一點兒害怕,睡意卻起來,打個嗬欠,鑽進托尼懷裏,眼皮又開始沉重。


    托尼用額頭來貼貼她的額頭。


    “再睡一覺,身體就完全好了。”他道。


    “爸爸,我隻是還想說。”黛茜眼皮快粘在一起,想起什麽事情來,頑強地不肯入睡。


    托尼問:“什麽?”


    “你的手很疼嗎?”黛茜小聲地問。


    她已經完全閉上眼,說話像囈語,“對不起,爸爸。”


    托尼把女兒摟一摟,親親那軟軟的臉蛋:“我想你比較對不起胡蘿卜燴菜。醒來之後多吃一點吧。”


    ————————————


    羅德提著大包小包趕到斯塔克家,是在約定釣魚的第二天。


    前一日他聽說黛茜生病,火急火燎地要過來看孩子,結果半路有個參議員來電話,說要開會,隻能掉頭回去。


    開完會跟托尼打電話,聽說黛茜的精神還是不太好,今天又趕過來,要瞧瞧孩子。


    上校進門的時候,黛茜正坐在廚房的流理台上,伸長了脖子看係著卡通圍裙的老父親煮麵。


    托尼·斯塔克的拿手好菜,數來數去也隻有方便麵一道,卻很經典,怎麽樣都不會煮糊。


    溫蒂擔心沒有營養,另外做了幾道黛茜愛吃的菜,但家裏這個小的隻是很想吃托尼煮的麵。


    “就煮一點,爸爸。”黛茜豎起一根手指。


    她的燒已經退了,臉上總算有點活潑的神色,能跑來跑去地玩,飯卻吃得沒以前多。


    做大人的從前偶爾要愁女兒吃得太多撐壞腸胃,現在想一想,還是恢複從前的胃口好。


    托尼出了一趟門,順帶給女兒買小點心,回來正抬手解領帶,聽見黛茜說要吃麵,眉頭一揚:“你似乎很欣賞我的廚藝,斯塔克小姐。”


    “爸爸不要燒廚房。”黛茜道,“所以隻是做簡單的麵,好嗎?”


    穿正裝做飯的董事長私房照不可多得,打掃廚房的笨笨拿起相機,“哢哢哢”拍了很多張。


    團子瞧著爸爸額頭帶汗做飯的樣子,心裏有一點高興。


    “小孩子生病的時候,就是滿足願望的時候。”米茜這麽說。


    再過不久就要開學了,米茜打電話來是要問黛茜,索菲婭布置的觀察作業她做了沒有。


    卻意外得知黛茜生病,米茜一聽,像大人一樣長長地“噢”一聲,雖然沒在跟前,黛茜仿佛能看見她在電話那頭不住地搖頭。


    “這很讓人難過。”米茜說。


    還在恢複健康的黛茜頓時生出許多的關切,反過來安慰米茜:“你不要難過好嗎?爸爸說,我很快就會好。”


    “其實我沒有那麽難過。”米茜道,“如果你聽見別人生病,就要表現得很難過,這就是禮貌。”


    她真是一個懂禮貌的孩子。


    “但是,我還是很希望你快點兒好起來。”米茜道,“你是我的好朋友。謝爾頓也是這麽想,因為他正在偷聽我講電話。”


    電話那一頭很快傳來一聲惱羞成怒的駁斥:“我沒有偷聽你講電話!”


    黛茜抱著手機笑起來。


    生病是很難受的,可是朋友總讓她開心。


    米茜在關心之餘,沒忘記把在短暫人生中累積的苦中作樂的經驗傳授給黛茜:“生病的時候要買糖,爸爸媽媽就肯。”


    “我的爸爸也肯。”黛茜道。


    “買漂亮的衣服也肯。”米茜道,“你有願望,要跟你爸爸說。除了生日,就是生病的時候能實現。”


    黛茜有很多的願望。


    比如還要去海洋館,星期天不要工作,給鮑勃買個香蕉氣球。


    但等托尼回了家,團子最想的還是叫爸爸給煮個麵吃。


    這簡直是在為難老鐵。


    老鐵甘願接受這樣的為難,這會兒正捋起襯衫的袖子,從鍋裏盛一點湯試試味道。


    “湯好嗎?”黛茜問。


    托尼於是把勺子伸過去,讓她也嚐一口。


    羅德走進餐廳,就看見黛茜趴在餐桌上,鼓著臉頰呼呼把麵吹涼。


    “做的什麽東西給黛茜吃?”羅德問。


    他放下禮物,過去把孩子抱一抱,心疼地道:“瘦了。”


    “強行煽情可不好,羅德伯伯。”托尼道。


    羅德把他一瞪。


    “昨天聽說你發燒,我很著急。”等到轉臉跟黛茜說話,又是另外一個樣子,不僅和顏悅色,還幫著黛茜用叉子把麵卷一卷放涼,“但是我的工作比你爸輕鬆不了多少,也總有緊急事故。”


    羅德黏膩膩地道:“我的黛茜吃不下飯,我也吃不下飯。”


    托尼撫一撫喉管,怕犯惡心,吐在好友身上。


    “我要吃飯的。”黛茜輕輕拍一拍羅德的手背,“伯伯也要吃飯。”


    “好。”羅德道。


    他把麵喂了黛茜一口,往餐桌上看看。


    “還有麵嗎?”他問。


    “爸爸煮的麵。”黛茜道,“一盤。”


    羅德“噢”一聲,轉頭來看托尼。


    十幾年的朋友,尾巴一翹,托尼就知道他要幹什麽,抱臂冷哼:“你想也不要想。”


    想也不要想的結果是董事長又係上圍裙,麵無表情地又煮了一盤子麵。


    羅德坐在黛茜身邊,喜滋滋卷了一叉子的麵放進嘴巴,剛難得地要稱讚托尼終於擺脫黑暗料理界第一人的稱號,下一秒表情就古怪起來,像卡了魚刺在喉嚨裏,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賢惠的托尼懶洋洋倚在廚房門口,對羅德眼梢一挑:“味道還好嗎?”


    “黛茜,你要知道。”上校不愧是上校,硬生生把嘴巴裏變味了的一口麵吞下咽喉,末了對黛茜道,“你做你爸爸的孩子,不是你幸運,是他幸運。”


    “為什麽?”黛茜問。


    “否則他早就被我打死。”羅德道。


    托尼煮的麵,黛茜倒是吃得幹幹淨淨。


    生病在家裏關了兩天,團子很想出去曬曬太陽,現在體溫也正常,正適合出去玩。


    “還釣魚嗎,爸爸?”黛茜問。


    托尼本來要叫黛茜在家裏待多一天,見她臉上滿滿的期待,話到嘴邊又改口:“你想去釣魚嗎?”


    黛茜就點頭:“想的。”


    羅德算來得正好,誤打誤撞,跟著斯塔克父女去釣昨天沒釣成的魚。


    釣魚的內湖是私人的,離羅德家不遠,開車二十分鍾就能到。


    綠樹成蔭,在湖邊連成一片的傘,金色的陽光在湖麵跳著,樹林裏吹來的風裹挾著清新的綠意,正在午後,卻並不十分熱。


    托尼蹲著,給女兒的魚鉤搓上魚餌。


    “這樣行了。”他道,“把線拋出去。”


    釣魚,最需要的是耐心。


    黛茜就是個很有耐心的小孩,給個釣魚竿就能安安靜靜坐在湖邊一下午。


    羅德做的魚餌,應該是很好吃的。可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就是沒有魚來咬她的鉤。


    “爸爸。”


    托尼凝神盯著湖麵發呆,突然聽見身旁黛茜在小小聲地叫:“爸爸。”


    她一隻手扶著釣竿,一隻手捂嘴巴,樣子有些滑稽。


    “怎麽?”托尼問。


    “魚知道咬了鉤子嘴巴要痛,所以就不來嗎?”黛茜問。


    “也不一定。”托尼“唔”一聲,認真思考須臾,學黛茜的樣子小聲說話,“可能跟你一樣吃飽了。”


    “爸爸。”黛茜輕輕地,“可能是魚害怕痛。”


    又等十分鍾,實在沒有魚來咬鉤,托尼給黛茜換了個連著長長杆子的捕魚網。


    “有動靜,燈就會亮。”老父親指導道,“一亮你就按按鈕,杆子會縮短。”


    “就像這樣嗎?”黛茜問。


    她用手把杆上的按鈕一按,才放進湖裏的網“嗖”一下飛起,近在咫尺。


    “再等久一……”托尼道。


    但當他看見黛茜的小網裏裝了條活蹦亂跳的小魚,話就收回去。


    斯塔克家的千金未來說不定會是個舉世聞名的捕魚達人。


    這個下午,托尼和羅德奇異地一條魚也沒釣上來。


    偶爾有魚咬竿,手一提,無論速度多快,都隻看見空空如也的魚鉤,餌沒了,魚也沒了。


    反而是黛茜,吭哧吭哧地按按鈕,用網捕上來好幾條大人巴掌大的魚。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端上餐桌卻還遠遠不夠。


    團子坐在地上,捧著裝魚的小桶看了一下午,最後還是把它們都倒回湖裏。


    “爸爸!”明明一無所獲,要坐車回羅德家的時候,黛茜卻很高興,大眼睛裏眸光閃閃,豎起一個大拇指,“捕魚很好!”


    “一條魚也沒帶回去,算很好麽?”托尼問。


    黛茜正要點頭,卻忽然覺察什麽似的,轉頭往身後看。


    身後是樹林。除了樹,什麽也沒有。


    “你在看什麽?”托尼問。


    車門已經打開,隻等著人坐進去。


    “就是很多樹。”黛茜道。


    她扶著車門爬上車,往安全座椅裏鑽。


    今天晚上要在羅德家裏吃飯,還要在羅德家裏住。


    對於黛茜來說,跟在自己家沒什麽區別,羅德還專門給她留了個房間。


    “今天太晚了,去不了墨西哥餐廳。”羅德道,“也沒提前預訂位子,下次帶你去。”


    暮色四合。星辰漸起。


    羅德在廚房摸索很久,也沒見把菜端出來,黛茜在客廳裏玩玩具,不經意抬頭,看見托尼在看書,於是過去也要看看。


    不是書,是一本相冊,有些年頭了。


    團子在相片上瞧見比現在年輕些的托尼和羅德,伸手去摸:“是爸爸和伯伯!”


    “你們就是很好的朋友,對嗎?”黛茜問。


    “互為損友而已。”托尼道,“你別看羅德那個樣子,其實沒人要跟他做朋友,隻有我理他。”


    “你可閉嘴吧。”羅德端著三個盤子出來,“你看看上到空軍下到海軍,除了我還有誰願意跟你打交道?我想你沒忘記史丹,他討厭死你了。”


    “因為他是九頭蛇。”托尼道,“我不受歡迎,這話說出來你自己都不信。”


    “我怎麽不信??”羅德問。


    大概情緒太過激動,連帶著影響了環境,他話音剛落,隻見天花板的燈閃爍兩下,隨即整個房子都陷入一片黑暗。


    “叫你別亂說話。”托尼道。


    他打開手機燈,照一照女兒:“怎麽回事?”


    “可能是跳閘了。”羅德道,“你去看。”


    “為什麽我去?”


    “因為隻有你理我。”羅德終於舍得把仿佛耍雜技用的三個盤子放在客廳的小桌子,“我找手電筒。快去。”


    托尼這才慢悠悠離開。


    手電筒羅德沒找到,倒找到兩支蠟燭,擺在桌上點燃了,對趴在沙發的黛茜道:“燭光晚餐,也挺浪漫吧?”


    “就像過生日。”黛茜道。


    “對。”羅德笑起來。


    他站了很久,這會兒終於能往沙發上坐一坐,屁股沾著沙發時舒出一口氣,彎腰把腿上支撐著的機械外骨骼鬆一鬆。


    沒了機械外骨骼,他的腿就不能動,要自己用手搬著挪動位置。


    一整天地這麽架著,恐怕也很不好受。


    “你今天住在這裏,我真高興。”羅德道。


    黛茜挪過來,幫著他把腿按一按。


    托尼說過,羅德的腿受了很嚴重的傷,所以他不能像普通人一樣行走。


    曾經是可以的。


    “你還知道要這樣。”羅德有些驚奇,“是你爸教的嗎?”


    “爸爸的肩膀不舒服,也要捏捏。”團子做個捏麵的手勢,“伯伯受傷,是爸爸的錯嗎?”


    按腿或許不是托尼教的,但黛茜這句話出來,羅德就知道托尼一定說過。


    “別聽你爸說。”羅德道。


    他垂眸按按腿:“都多少年了?他以為我是為了幫他才會受傷,但運氣這種東西,誰說得準。托尼·斯塔克喜歡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可是伯伯說。”黛茜道,“要打爸爸。就是爸爸做錯事了,對不對?”


    羅德一愣,才反應過來是白天的玩笑話被她聽進耳朵,哭笑不得,將黛茜抱一抱:“他欠扁的時候,我還是挺想的。但要打,也不太舍得。”


    “為什麽?”黛茜問。


    大眼睛真是又圓又亮。


    “他是我的好朋友。”羅德道,“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還能怎麽樣,湊活著過吧。”


    羅德的話說完,一抬頭發現托尼站在客廳門口,拿著不知道哪裏找來的手電筒,像個幽靈。


    “你在說什麽肉麻的話?”托尼問。


    羅德臉一僵。


    他很快確認了平常心底湧上來要打死好友的衝動不是衝動,禍害千千萬,托尼·斯塔克就是一個,抓起沙發靠枕丟過去:“滾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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