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茜的爸爸是個熬夜達人。


    自從女兒管控晚上的睡覺時間後, 托尼早睡的次數比以前多得多,但熬夜還是少不了。


    他需要工作。時間那樣少, 二十四小時短得嚇人, 如果不好好把握,一天就又過去了。


    托尼·斯塔克不喜歡虛度光陰。夜深人靜, 連笨笨都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 戴著護目鏡的鋼鐵俠還在進行戰鬥模擬訓練。


    老父親最近熬了一次夜。不是因為工作, 是因為睡不著覺。


    一家三口被反社會分子困在高塔上, 托尼穿著裝甲去救, 他趕到的時候, 歹徒剛開第一槍。


    餘下人質, 安全獲救。


    這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 但托尼回到家裏,一點兒笑容也沒有。


    他也不像十分失落,麵對跑出來迎接的女兒, 還把黛茜抱在懷裏親親額頭, 溫蒂端出做好的晚飯,黛茜已經先吃過了,家裏剩他還沒吃, 他還默默地吃很多飯。


    這天夜裏托尼沒有睡覺。


    他做裝甲改良圖, 做到第二天也沒合眼,黛茜起床,第一件事情是去主臥室看看爸爸起了沒有,結果發現大床上空空如也, 最後是在工作室裏找到他。


    “爸爸是起得早嗎?”黛茜問。


    托尼捏一捏眉心,對女兒道:“是沒有睡覺。”


    黛茜震驚了。


    她跑過來,圍著一夜未眠的老父親轉幾圈,慢慢地問:“怎麽不要睡覺?”


    “我睡不著。”托尼道。


    他端起杯子,喝一口濃濃的咖啡。


    這樣熬了一天一夜之後,托尼的精神明顯有些不好,短暫地合過眼,但到了真正該睡覺的時候,他在床上躺著,還是半點兒睡意也沒有,起來繼續做裝甲,嚐試著把飛行速度往目前版本可達到的極限再往上提一提。


    黛茜感到非常著急。


    小雛菊寶寶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醫生辛普森,為了要治她爸爸的失眠。


    辛普森居然很養生,九點鍾,連黛茜都還沒睡覺,本以為他應該在泡夜店,或者做些大人的不該為小孩道的事情,結果一個電話打過去,他接起來,聲音裏還有朦朦朧朧的睡意。


    但聽見黛茜的聲音,辛普森就馬上清醒了:“啊,小雛菊。”


    “我的爸爸睡不著覺怎麽辦呢?”黛茜在電話裏問。


    “失眠?”辛普森打個嗬欠,“治療失眠的方法有很多。我這裏有很多安眠藥。”


    “吃藥就會好嗎?”團子充滿希望。


    她以前生病,要發高燒,燒得渾身燙燙很難受的時候,吃藥也會好。


    不過目前為止,辛普森還不能確定到底是藥片發揮了作用,還是氪星人自身的免疫係統在自我修複,總之最後是好了。


    “那不一定。”辛普森道,“不對症下藥,可能要把人吃壞。”


    黛茜於是不要給爸爸吃藥。


    托尼自己也說過,他的失眠,安眠藥治不好。


    “聽音樂可以助眠。”辛普森道。


    托尼正在工作室裏鼓搗裝甲,小小的女兒跑進來,拿著個耳機要往他腦袋上套。


    “這是幹什麽?”老父親問。


    “要聽音樂,爸爸。”黛茜道。


    電視上說阿爾法腦波音樂可以讓人身心放鬆,是很好的助眠音樂。


    賈維斯幫著選了好幾首頻率在八赫茲以上、十四赫茲以下的音樂,堪稱失眠患者福音,一聽就睡著。


    黛茜自己悄悄地聽了,覺著很是舒服,再給鮑勃一聽,小黃人當場倒地,入了美夢。


    “沒有實驗研究證明阿爾法腦波音樂對頭腦比較簡單的生物成效加倍。”賈維斯道,“但現在看來,確實是成效加倍,小姐。”


    黛茜於是信心滿滿,把耳機戴在了托尼頭上。


    “要好好聽好嗎,爸爸?”她問。


    托尼沒摘下來來。


    他戴著耳機聽著音樂,開始叮叮當當地鍛造個什麽武器的零部件。


    按照鮑勃的睡眠實驗,老父親聽不了三首就要犯困了。


    黛茜拿著枕頭,在旁邊期待萬分地等。


    可等了半個小時,按理說五分鍾的音樂已經播了快六首了,托尼還在工作,盡管他眼下浮了一層缺乏睡眠的淡青,可半點兒沒有要睡覺的跡象。


    “是不是沒有創造舒適的睡眠環境?”辛普森問,“你們家太吵了吧。一個小孩,六十七個小黃人,睡得著才怪。”


    他說得很欠扁,但又似乎有那麽一點兒道理。


    黛茜於是把托尼推進了臥室裏。


    做爸爸的原本有些不同意,但瞧女兒鼓起來的臉蛋,和黛茜手裏那反複播放著辛普森“睡眠不足有害健康”的錄音——賈維斯也真閑,居然幫小孩子錄這種東西——最後還是老老實實躺在床上,任由團子給自己蓋上被。


    “不是躺著就能睡著。”托尼道。


    “你就是要數羊好嗎?”黛茜問。


    托尼道:“我不想數。”


    智能管家自告奮勇:“先生,我可以幫你數。”


    “不。”托尼道。


    他不就不,黛茜要給爸爸創造一個舒適又安靜的睡眠環境,明明是白天,卻叫賈維斯把房間裏的光線調得暗暗,看躺著的托尼一動不動,她踮著小腳退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斯塔克家一片死寂,沒有人敢說話。


    溫蒂在廚房切菜,案板的篤篤聲實在是吵人又不好聽,於是她現場表演無聲的手撕大白菜。


    笨笨在擦地板,拖把撞來撞去,發出咚咚的聲響,當然也被禁止,它的拖把被沒收,隻能拖著毛巾在房間裏無精打采地滑動。


    小黃人們說話打起了手語。


    溫蒂先前學的一點手語在這時候派上用場。


    她正手撕大白菜,一轉頭,瞧見斯圖爾特打開冰箱,偷偷地在拿小蛋糕,嚴肅地打著簡單手語製止,鮑勃也打著小黃人手語反駁,一來二去,這兩個人在廚房內開展了一場堪比忍者結印的手勢大戰。


    無聲,又激烈。


    又詭異。


    黛茜走進來,想要一點兒吃的,瞧見這一幕,驚慌地默默退了出去。


    家裏真安靜。


    安靜得別說掉了一根針,連掉了一根頭發在地板都能聽得見。


    托尼在臥室裏,睜大眼睛看天花板,還是沒能睡著。


    他想了很久,嘴上說不數羊,其實在心裏默默地數了好多隻羊,羊群越來越壯大,睡意卻越來越薄弱,想起要工作室裏要完工的那個零件,掀開被子起身,要去收尾。


    一出門,就在走廊上看見遷移了戰場的溫蒂和斯圖爾特。


    這兩個人的表情和動作都進行到最誇張的水平,幾乎要無聲地幹架,餘光裏突然多了個人影,都是一震,轉頭來看,隨即飛快地跑了。


    “……”托尼的頭痛原本緩解了,現在隻覺變本加厲起來。


    而黛茜原本不知道什麽叫做頭痛,看見又跑到工作室叮叮當當敲打的老父親,忽然能夠體會大人頭痛的滋味。


    想必不好受。


    瞧見一個人在跟前死去,感覺應該也是不好受。


    托尼放下焊鉗的時候,抬手在額上抹一把汗。


    夜幕又一次降臨的時候,黛茜穿著睡衣,再次把爸爸趕到臥室去睡覺。


    “不睡覺怎麽辦呢?”黛茜問。


    她學家長平時的樣子,把老父親的被子好好掖一掖,輕輕地道:“不睡覺就不會長高,爸爸。”


    辛普森對她說過這句話,黛茜從此就好好地睡覺。


    “我覺得我不會再長高了。”高大的托尼看著天花板道。


    “我給你念故事書好嗎?”黛茜道。


    她睡不著的時候,就是要聽故事。


    或許低低的人聲比靜寂更催眠,也更讓人有安全感,所以她總能在托尼溫柔的嗓音中不知不覺睡著。


    大人對小孩是這樣,小孩對大人也應該是這樣。


    團子打開一本新的故事書。


    她今天看過一遍,覺得很喜歡,要給失眠的爸爸念一念。


    “一片樹林裏很久很久都沒有啄木鳥,大樹被蟲子咬很多個洞。”黛茜幼嫩地咬著字,慢慢把書本上頭的故事講出來,“大樹很傷心,就要哭起來了。”


    托尼側轉過身,用手臂墊著腦袋,聽女兒講故事。


    “終於有一天,樹林裏來飛來一隻啄木鳥醫生。”黛茜道,“被蟲子咬的大樹看見啄木鳥飛過來,高興地笑了。”


    “咬大樹的蟲子看見啄木鳥,就很害怕,馬上要逃跑。”


    “啄木鳥醫生嚇跑一隻壞蟲子,還吃掉很多壞蟲子,樹林就好起來。”黛茜道。


    “如果啄木鳥來得早一點,他就能挽救更多樹。”托尼道。


    他聽兒童故事,聽得居然還很認真。


    “啄木鳥知道樹壞了,他馬上就要來了。”黛茜搖頭道,“可是他不知道。”


    “他可能是來得不夠快。”托尼道。


    他閉上眼睛。


    團子覺著不對,擺擺手道:“啄木鳥醫生還是救很多大樹。”


    她繼續念書上的故事:“大樹說,謝謝,謝謝你,啄木鳥醫生,我們本來要放棄了,要乖乖被蟲子吃掉。”


    黛茜小婆婆似的慨歎:“太可怕了,爸爸。”


    “啄木鳥醫生治好大樹,給大樹希望了。”黛茜道,“所以我們要說,謝謝啄木鳥醫生。”


    老父親還是閉著眼睛。


    他把半張臉埋進被子裏,聲音悶悶地道:“謝謝你,斯塔克小姐。”


    “不是謝謝我,爸爸。”黛茜道,“是謝謝啄木鳥醫生。”


    托尼打個嗬欠。


    複蘇的睡意蔓延開來,他忽然感覺緊繃的神經鬆了,低低一歎,想沉進黑夜裏,做個漫長的好夢。


    “謝謝你的故事。”托尼道。


    他把頭往女兒那一鑽,聲音漸漸小下去:“晚安。”


    黛茜在爸爸身邊,聽那綿長起來的呼吸聲,後知後覺地發現,大人是真給哄睡著了。


    她身子一趴,靠在托尼身邊,悄悄地也入了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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