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姚小姐收到一個商人送來的一封信,卻是姚老爺從劉家港寄來的,說是滿載而歸,要把帶回來的兩船貨都發賣完再回家,叫女兒不必等他過年,又叫女兒尋大宅良田。姚滴珠看一回笑一回,得意洋洋丟把王慕菲,笑道:“看,我爹爹回來了,說是要花十萬買良田美宅呢。”


    王慕菲笑道:“如此倒要快些去尋。”


    姚滴珠一疊聲叫人去找經濟來,就要合經濟去看田土花園。要王慕菲同去,王慕菲指著左臉道:“這裏妝著幌子呢,出去有損娘子的賢名,我看家罷。”


    姚滴珠想了想,笑道:“也罷,我自去,若是有我爹爹又有什麽信來,你使人送把我,爹爹說想到蘇杭兩地買房呢,我這一去,隻怕要一二十天才得來家。”


    王慕菲尋思有這一二十天,正好去勸轉真真,故意皺了皺眉,道:“早些兒回來,爹娘還以為我們病著呢,休叫老人家掛念你。”


    滴珠抱著王慕菲親了又親,笑道:“無妨,我爹爹回來是何等喜事。公公婆婆曉得必極喜歡。”其實她卻是有私心,曉得王老太爺愛財,所以把嫁妝略值錢些的金珠都帶了回來,再加上一回爹爹捎把她的珠子寶石,正好趁著新年到蘇州去買,人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趁機尋下一間得意的宅院,將來離間了相公合公公婆婆,棄了他們搬到蘇州去住,何等逍遙快活。蘇州上上下下都是她姚家的人,就是兩個老的追來了,當兩尊佛像高高供起也極省心,比不得如今王家的那些家人,都是合兩個老的貼心,她要個茶要個水都不順心。王慕菲若是合她同去,束手束腳就不好安排,所以她也樂得他不去。


    王慕菲把滴珠送到碼頭,連家都等不及回,雇了個轎子到尚家敲門。守門的原在王府當值的,開門認得是王舉人,冷笑道:“這不是新婚燕爾的舉人大老爺,到咱們沒時運的人家來做什麽?”


    王慕菲微笑道:“我來尋真真的。”


    那守門的暴喝一聲:“我家小姐的閨名也是你隨便喊的?還請舉人放尊重些,你已別娶,合我家小姐再無幹係。”


    王慕菲冷笑道:“且不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們小姐的性情如何?待我又如何?隻說婦人當從一而終,她已是我王家婦,隻要我王慕菲一日不棄她,她還是王門尚氏,做不回尚家小姐的。”


    守門的撫掌笑道:“這人瘋魔了。你說我家小姐是王家婦,可有婚書呀,可有媒人見證呀,可有聘物呀?”


    王慕菲怒道:“姓鮑的,你替我看了幾年門,鎮日裏老爺長老爺短你都忘了!”


    老鮑笑道:“舉人老爺你要明白,你不肯明媒正娶我家小姐在前,反要去娶那個姚家小姐,我們小姐不忍一頂停妻再娶的大帽子扣你頭上,所以給你台階下。原是捎了信把你,合你說要是不娶那姓姚的,三媒六聘到尚家來,風風光光抬了我家小姐去,我們還能不老爺長老爺短拍著你老人家?可惜啊,大小姐那幾日四處張羅,備了足足一百零八抬的嫁妝想要送到你王家去,誰知你老人家不肯要,不曉得將來便宜誰呢。去罷去罷,休在此處丟人。今日還有鎮江常家來說親呢,你在這裏擋道是什麽意思?”


    王慕菲又氣又惱,跺腳道:“我就在這裏,那什麽姓常的能生吃了我?”


    老鮑也不理他,關了門自去。過不一會,一行轎馬到尚家府前,下來一個年輕公子,手持拜貼敲門。王慕菲把心一橫,走過去道:“你可是來求尚真真為妻的?”


    那公子一愣,笑道:“不錯不錯。小生尚未娶親,聽說尚二小姐賢良淑德可以為良配,所以來求。”


    王慕菲冷笑道:“她本是我王家婦。”


    那常公子仔細打量王慕菲,笑道:“你就是那個丟了金元寶撿茅坑裏臭石頭的王舉人呀,多謝多謝,不是您有眼不識金鑲玉,這樣的賢淑的美人,這樣潑天的家事哪裏落得到小生頭上?王大哥,待本公子定了親事,必定取一萬兩謝你大媒。”拍拍發呆的王慕菲的肩,笑著衝久候的老鮑點點頭,連車馬都進去了。


    王慕菲氣不過,也要進去,才到門房門口,衝出兩個膀大圓的管家,把他架起杈出門外,嘻嘻哈哈緊閉大門。王慕菲再去拍門,明明聽見裏邊猜拳唱曲笑語不絕,就是無人來開門。他使性子踢了木門兩腳,裏頭哄然大笑。


    王慕菲哪裏吃得下這樣的閉門羹,負氣家去。那個常五公子的笑臉總是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那幾句話更是如刀子般紮在心上,惱的他罵道:“許我什麽一雙兩好,都是騙人的!”


    他就不想想真真跟了他六七年連個名份都沒有,為著私奔兩個字吃盡了公婆的白眼冷語,就是他自家心裏,又何嚐不是下意識裏覺得真真是私奔的淫婦,所以不想正經娶她!王慕非走了一會,到莫家巷口。李二叔在門口看見他帽子歪了半邊,搖搖晃晃的看上去甚不快活,故意走出來看天,撫著胡子笑嗬嗬上前問好,道:“王舉人許久不來,裏頭坐坐。”


    王慕菲想到那鋪子原是真真的,從一開頭李掌櫃就妝神弄鬼演戲給他瞧,氣不打一處來,目無表情的走過去。李二叔也不著惱,掉過頭對著早就關門大吉的紅線招笑道:“這樣賺錢的鋪子都關了門,難不成有更掙錢的營生?哎,我老啦,不如年輕人。”


    王慕菲聽見心裏一跳,從前原是他太輕信,又太寵愛真真,真真的賠嫁都叫真真自家管。所以慣的真真無法無天。怎麽如此大意由著滴珠一個人出門辦事?若是滴珠不學好,也學真真那樣瞞他,如何是好?這樣一想,就把真真的事又放下,一心一意要去查滴珠的嫁妝。


    卻說那常五公子原是尚府家人假扮的,故意從後門出來繞一圈到前門氣走了王慕菲。真真靜坐在家,哪裏曉得外頭這些事體。


    尚鶯鶯陪妹子住了些日子,不得不回李家過年,請妹子同去,真真搖頭道:“我去了,沒的叫她們明裏暗裏笑話你,多一時不如少一事,不如在家罷。”


    尚鶯鶯其實是怕萬一王慕菲來糾纏,妹子心軟與他合好,妹子執意不肯同去,就道:“你從小兒就想泛舟湖上,此時太湖景色必定極美,不如帶幾個人去遊湖,好不好?”


    真真在家睹物思人,其實半夜孤枕難眠。常常想起從前落雪時候,她合王慕菲無錢買炭,相抱取暖,說的那些情話還有回音,他卻為了幾兩臭銀子騎著高頭大馬娶別人去了。越想越是後悔當初不該跟他走,錯信他,爹爹要他補婚書他不肯,想來心裏必是嫌她私奔是個淫婦配不上他大舉人。


    真真想的越多,越是想不開,自己本是好人家的女兒,一步走錯步步走錯,不隻將來都葬送在他手上,就是父姊也都蒙羞,連累姐姐在婆家明裏暗裏吃人笑話。所以她就有了想不開的念頭,隻是家裏行動處都有人,做不得那些打算。如今姐姐叫她去遊湖,卻是天賜良機。忙笑著應道:“自然要去。還要帶上我的琴。”


    尚鶯鶯忙把她家那艘兩層的樓船換了尚家人,又安排了兩隻船護衛,浩浩蕩蕩一百多人到碼頭坐船。一路上行人瞧見,都咬指讚歎:果然富貴人家氣象不同尋常。


    那王慕菲夾在人群裏看見十來輛馬車如長蛇一般向碼頭方向去,情知這是天賜良機,奮不顧身跟在後邊,一直追到碼頭邊。圍觀的人太多,他眼睜睜看著真真披著一件大毛披風,左右十來個美貌的使女圍著上船去,不一會就收起跳板,幾隻小船前後護衛著,朝杭州方向去了。


    王慕菲情急之下,扯住一個看熱鬧的少年,問道:“這隻船是向哪裏去?”


    那少年吃了一驚,縮回同伴中間。一個麵色微黑年紀稍大的越眾而出,笑道:“兄台是問那隻樓船麽,那是到杭州去的,聽說尚二小姐要去靈隱寺趕著正月初一燒頭柱香求婿。”


    王慕菲暴跳,連個謝字都等不及說,就奔到一排船跟前問:“哪隻船到杭州?”


    船夫們都哄笑道:“公子也想去蘇州求姻緣?包船五十兩。”


    王慕菲摸摸身上隻得四五兩碎銀,心中大罵船家趁火打劫,他不肯家去,回到莫家巷姚家,悄悄翻遍了臥房,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櫃裏翻出一塊半邊指甲大的紅寶石戒指來,袖到一個金鋪賣了六十兩銀,再到碼頭邊去尋船,哪裏還有船。還有幾日就要過年,碼頭邊不多幾十隻船早叫一幹想碰運氣的人盡數雇走。王慕菲看著空蕩蕩的碼頭,跺腳道:“真真呀真真,你曉不曉得廉恥!”


    真真此時正手捧黃銅小手爐,倚在圓玻璃窗邊看水景。有這一方玻璃擋著,又透光又擋風,最妙的是窗邊擺著兩隻錦凳,借著天光看書極是閑適。真真上一回出門卻是六七年前,一路急奔哪有看風景的心情,回鬆江為省錢坐的卻是小船,哪得這樣自在。


    真真看著曠野枯枝,忽聞笛聲嗚咽,歎息道:“這樣寒冬,不曉得窮苦百姓如何過日呢!”


    小梅也點頭道:“是呀,我娘合我小兄弟不曉得怎麽樣了。”


    翠依送茶水點心進來,抿著嘴兒笑道:“她們都在二樓陽台上樂呢。”話音未落,又是不成曲調的琵琶聲。真真微笑道:“原來是你們,在家怎麽不見你們這樣樂。”


    小梅道:“這裏多好呀,我看看這沒有圍牆的天,看看這白花花一大片的水,就覺得快活。”


    真真微笑道:“你也去耍罷,我一個人睡一會子。”


    翠依道:“我陪小姐說話解悶耍子,小梅妹妹你上去罷。”


    小梅把一隻小榻移到窗邊,又移來一床被子,扶小姐半躺上去,方笑著退了出去。


    翠依看真真眉頭微顰,笑道:“婢子有個笑話說把小姐聽,今兒早晨林六叔到鎮上買菜,回來說鬆江的年輕公子,都到杭州靈隱寺去燒香了呢。”


    真真道:“想是那靈隱寺香火極是靈驗?”


    翠依搖頭道:“不是,不曉得哪個人惡作劇,說小姐要去那裏燒香,所以……公子們都到那裏去了。”


    真真微微冷笑道:“他們倒打的好主意,我尚真真沒的傻了一回,還要傻二回。”閉目良久,又道:“難道這世上的婦人離了男人就不得活麽,我終身不嫁又怎地?”


    翠依後悔自家說錯話了,低頭無語。過了半個時辰,窗外又飄起雪花,使女們紛紛進艙,一個個小臉凍的通紅,聚在外間說笑,真真睜開眼,笑道:“今日在哪裏宿?”


    小梅忙進來道:“林管家說這幾日隻怕要落大雪,到吳江的七裏鎮住一日買些菜。”


    真真笑道:“小時候聽我爹爹說離這裏極近有個竹塢嶺,嶺上翠竹林裏間種上千的梅花,此時不曉得開了沒有,吩咐他們駛到那裏去,咱們也去踏雪尋梅耍子。”


    小梅忙歡喜去了,真真耐著性子又候了兩日,船才在茫茫大雪裏靠到一個碼頭,林管家上來勸真真道:“這樣大雪,小姐不如就在船上住幾日,就是上岸路也不好走,不如候雪停。”


    真真不言語,出來看四下裏停著的大大小小二三十隻船,問道:“他們是做什麽的?”


    林管家笑道:“那也是來賞梅的文人雅士。”


    真真也笑道:“也罷,且等幾日罷,你們把跳板搭好,去問鄉裏人家買些冬筍來。”林管家依言而去。真真不露聲色,閑了常站到門口走走,候了兩日雪越發的大了,漸漸泊在碼頭的船都分散到四周船塢裏去,隻有他們幾條船在此。真真暗道時候到了,這一日晚間才吃了一口茶,突然道:“我心裏突然悶的慌,想到外頭走走,你們把我披風取來。”


    小梅幾個忙取衣的取衣,掌燈的掌燈,圍著真真走了幾步,真真笑道:“風雪果然大了些,翠依,你扶我到岸上走走。”


    那跳板隻一尺闊,積著厚厚一層冰雪,前日一個管家還滑跌了一跤,差點滾到水裏。翠依哪敢叫小姐上岸,忙上前道:“天黑路滑,跌倒不是耍的,小姐,明日再去罷。”


    真真用力推開她,笑道:“哪裏就跌倒了。”一邊提起裙子,一邊跳上跳板,走了兩步,道:“你們看,我這不是走的好好的。”


    小梅幾個唬的兩腿發軟,都道:“小姐,回來,不是耍處。”


    真真哪裏聽她們的,咬著牙大膽又走了幾步,果真滑倒,一頭跌進湖水裏。小梅尖叫一聲,喊道:“小姐!”就從船上也跳了下去。


    一連兩下落水聲,管家們都驚動了,紛紛出來問:“誰跌下去了?”


    翠依等人哭喊道:“小姐掉下去了,小梅也跳了船。”說罷幾個大的都要跳下去,翠依攔道:“咱們不會水,跳下去能做甚?休要添亂,快去,把燈都取出來,燒滾水煮薑湯,安排澡盆等小姐撈起來泡。”


    她這裏吩咐,那邊男管家們早如下餃子般跳上去。此時北風呼嘯,雪花大如鵝毛,湖麵雖有二三十燈籠照著,哪裏看得清人?


    撈得一會,一個管家喊道:“丟繩子下來。”扛出一個人來,提到船上照時,卻是小梅,翠依忙看著人把她抱進艙裏,吩咐幾個媳婦子替她脫衣裳。卻不知怎地,二三十個管家輪番潛到湖下撈到天亮,小姐的繡鞋、披頭、耳墜都摸出來了,就是尋不見小姐人。


    林管家痛哭道:“這一夜都尋不著,想必小姐是仙去了。雖然如此,也要把遺骸尋到,把島上的漁民都召來罷,尋到小姐,賞銀千兩。”抱了個板凳坐在船頭,再怎麽勸也不肯移到艙裏去。


    漁民們水性比尚家管家們略好一些,聽得有厚賞,不隻碼頭處,方圓二三裏湖底都鑽透了,俱不見人,都道:“卻是怪事,這裏水不過二人來深,又是跌下去就尋的,難不成是叫人撈走了?”


    老管家聽見這樣說,心裏稍寬,又道:“若是有人尋到我家小姐送來,贈銀萬兩。”


    …………………………………………………………


    呃,女主是不會就此退出舞台滴。


    低頭下去。下一卷。金秋,敬請期待真真的新生。(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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