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墨原合王家一樣,是十幾年前一道從山東搬到鬆江來的。隻是他家無恒產不曾娶妻,更沒有王老太爺運氣有三個拿得出手的兒女,隻靠著一張巧嘴吃飯。若非要替他安個名目,說的雅些兒叫做清客相公就是了。從前遊曆四方,一年裏頭總有十個月在外得意,這二年因年紀大了耐不得舟車勞碌,才長住鬆江。胡子墨為人最是有眼力有見識,差不多的人合事他都能一眼看穿,朋友裏邊若是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事,拿到他手裏三言兩語替你剖析明白,算是王老太爺認得的第一個能人。


    王老太爺換了出門的華麗衣裳,因家裏使喚的人不夠,無人抬轎子,隻得走到街口雇轎子,誰知一連叫了幾個,都不應他,氣的老太爺哼哼:“不要這體麵也罷了,這幾分銀子還是我老人家的。”自個走到胡子墨家。


    胡子墨這些年存了幾十兩銀,大前年在鬆江城南門外一二裏處買下一所宅院,正院租把一個教書先生設館,他自家住在偏院三間小房裏。院子裏種著幾叢竹子,擺著幾隻花盆,收拾的甚是潔淨。老太爺在芙蓉鎮住時常到他家耍 ,所以熟門熟路推開胡家院門,笑道:“老胡,我來看你來了。”


    老胡從廚房捧出一大碗熱呼呼的煮番薯出來,笑道:“原來是老太爺來了,可是對不住你,我老胡斷糧兩日了,隻有這幾根番薯待客。”


    王老太爺哪裏肯吃這樣一個錢一斤的賤東西,忙道:“走,到我家吃酒去。”拉著胡子墨家去。老胡半推半就隨他到王家。


    那姚滴珠有心,早備了一桌菜,又一大壺汾酒擺在廚房裏,舉人老爺合老太爺親自陪著,一個外人都不用,老夫人合舉人娘子親自下廚。老太爺就把隔壁的故事說了一回,問他:“他見租我家房子,卻怕有什麽犯法的事,牽連我家吃官司呢。”


    老胡眯著眼隻是吃酒,王老太爺合王舉人一再追問,他才道:“這個賈員外合那個道人,想是弄成一個圈套來哄你們的,隻怕轉眼就要來問你家借銀子呢,莫要理他。”


    老夫人大驚,道:“原來是騙子,趕他們走!” 姚滴珠冷笑不已。


    王慕菲恍然大悟,舉杯謝他道:“我就覺得蹊蹺,還是胡大叔看的清。”


    胡子墨猶豫道:“不過這事也說不準,我說了你們隻記在心裏罷了。今日酒已是夠了,看天待陰,我家還曬著被子呢,不能叫雨淋著了。”王慕菲送他出院門,回來老太爺就問兒子:“他問你借錢了沒有?”


    王慕菲搖頭道:“不曾啊。”姚滴珠站在公婆背後衝他擠眼。兩個都借故回房,滴珠就道:“我看那個姓胡的說話時眼珠滴溜溜轉,隻怕是扯謊。”


    王慕菲老實些,道:“他叫我們不要借錢把人家,與我們沒有壞處隻有好處,為何要扯這樣謊?”


    姚滴珠冷笑道:“咱們且瞧著罷,咱們這房子上頭不是還有閣樓?取胡梯上我們無事上去瞧瞧賈家人都做些什麽,不就曉得了他說的是真話是假話?”


    王慕菲道:“也使得。”兩口子就叫把胡梯移來,爬到閣樓上去擠在小窗邊看。本來那堵牆就不高,他二人居高臨下看去,賈家院中一舉一動都在眼裏。


    王慕菲依稀認得院子裏綁在草亭柱子上的那兩個哭泣的女子就是小翠合那個媚娘。一個管家帶著兩個媒婆模樣的人站在邊說不曉得說些什麽,媚娘突然破口大罵,嘰裏咕嚕的都是番語,無人聽得懂,那管家卻不是好人,上去踢了她一腳,又摸了兩把胸,大笑著送兩個媒婆出去。王慕菲看著媚娘胸前那兩團波濤滾滾的物事,想到方前還抵著他的後背,不由吞了口唾沫。滴珠察覺,狠狠掐了一把王慕菲的胳膊,冷笑道:“這是要賣她兩個呢,相公若是有意,不如買來家,有妻有妾,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王慕菲心裏活動,但是已是娘子調教過的,曉得滴珠吃了幾滴醋就合那吃醉了的醉漢一般,是講不得理的,忙笑道:“為夫有娘子足矣,要妾做什麽?那些庸脂俗粉哪裏比得上娘子?”


    姚滴珠狠狠的瞪他一眼,且笑且言,“你休想有二心,就是我的丫頭們也不許你偷,我比不得那些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小姐們,有的是治你的法子。”


    王慕菲忙道:“哪裏話,我王慕菲對天發誓,一生一世隻有滴珠娘子一個。”


    姚滴珠笑嘻嘻伸出手,王慕菲忙上前學小桃紅扶著她下樓。


    到了晚飯時,賈員外親自送了一桌酒席來,王慕菲請他在外書房坐著閑話,說不過幾句,那賈員外就道:“在下手頭略有些緊。想問王舉人借二三千銀子使,立了字據過一個月就還,可使得?”


    王慕菲想起白日裏胡子墨的話,不肯借他,笑道:“舍下窮的後院都租把你住了,哪裏有那許多銀子,縱有,為什麽不去買田置地做生意?”


    那賈員外道:“舉人兄說的有理,銀子不拿出來做生意,用一塊少一塊,就是個死物。也罷,我別處設法去。”拱拱手去了。


    王慕菲送他出去,王老太爺早等在背後,問:“他來做什麽?”


    王慕菲笑道:“來借二三千銀子,說是一個月就還。我不曾與他。”父子相視一笑,把那桌酒席整治了,使了個人叫來胡子墨,三個人盡力吃的一醉。留胡子墨在外書房樓上歇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胡子墨起來,連叫誤事,等不及吃早飯,就要家去。王老太爺再三的留都留不住,起疑道:“怪事,他窮的吃番薯的人,放著這樣的便宜飯食不吃,卻是做怪。”橫豎無事,跟在胡子墨後頭,看他去哪裏。


    誰知那胡子墨一路疾奔到一個大宅,進去不過一會,就見胡子墨陪著一個公子模樣的人,都騎著高頭大馬出來,又是一輛裝著沉重行李的大車跟著。老太爺從沒有聽說老胡有這般闊朋友,越發的覺得奇怪,一路跟著,卻是走的回頭路,直待他們進了自家租出去的院子,方才醒悟過來,衝到書房合兒子道:“壞了壞了,那老胡引著一個富家公子去了隔壁賈家。”


    王慕菲奇道:“有這等事,瞧瞧去。”丟了筆就朝自家院子裏奔。


    老太爺急忙道:“反了反了,門口在那邊!”


    王慕菲道:“我們那閣樓上看那邊一清二楚。”


    老太爺聽說,忙一路小跑跟過來,王慕菲也等不及叫人,自家就把胡梯移來,父子兩個擠到窗邊看,王慕菲一見就哼哼道:“原來老胡合姓陳的好呢。”


    賈員外都不曾接陳文才合胡子墨進廳裏坐,就在院子當中,不曉得說了些什麽話,那陳文才揮手叫管家把幾隻箱子抬下來,打開箱蓋,裏頭白花花一片,俱是五十兩的大元寶。那個賈員外臉上露出笑來,叫人把銀子抬進去,拉著胡子墨合陳文才進廳裏去,不多時那個玉冠道人也下樓來進去。


    王慕菲問他爹爹道:“這是怎麽回事?”


    老太爺惡狠狠道:“咱們必是上了老胡的當了,再看看。”扒到窗邊目不轉睛。


    王慕菲看看那柱上綁著的兩個佳人半死不活,倒有幾分憐她。想必昨日沒有賣出去,還捆在那裏。可惜姚滴珠不如真真心地好,若是真真瞧見,必叫人去救出她兩個的。想到真真,王慕菲又覺得心裏有些空,恨恨的看了一眼老子的背影,掉頭下樓。


    滴珠衝樓上翻了一個白眼道:“怎麽回事?”


    王慕菲拉她到書房去,姚滴珠忙吩咐小桃紅:“在胡梯處守著,莫叫老太爺跌跤。”又叫清風明月站在東西裏間門口,道:“丟了什麽,小心你們的皮。”


    王慕菲心裏有些惱,道:“能丟什麽?”


    姚滴珠冷笑道:“十來個衣箱。”甩了手自家走到書房去。老太爺在閣樓上聽見,氣的喘氣,偏又不好發作得,咬牙切齒將來必要叫兒子好好收拾這個賤人。


    王慕菲掩了書房的門,道:“早上胡子墨早飯都不吃,匆匆走了,我爹跟著他,卻不是家去,是去了陳文才家,然後就抬了幾箱銀子,想是要借給賈員外。這個胡子墨行事,極是古怪,擋著不叫我們借錢,巴巴的跑去合那姓陳的說?”


    姚滴珠冷笑道:“這個胡子墨的名聲兒如何?從前是做什麽的?”


    王慕菲紅著臉,結結巴巴說不上來,姚滴珠笑道:“你不說,我瞧他那天生一副哈巴樣兒,也看得出來,是叫人取樂的蔑片罷。還有那群常合你爹娘來往的人,你使個人去打聽,最近常到哪家去。我猜必是胡子墨合那姓賈的是同夥,合夥騙人的。曉得你爹手裏扣不出銀子來,所以轉去尋那姓陳的畜生。”


    王慕菲搖頭道:“我爹合他十幾年的朋友,看爹爹方才惱的那樣,想是有別的緣故,咱們慢慢再瞧罷。”


    姚滴珠本來熄了從中取利的心思,此時心裏又活動起來,回到臥房吩咐清風到後門守著,看賈家出入的都有哪些人。卻說天色將晚,老太爺才從閣樓上下來臉色也不大好,姚滴珠叫個媳婦子扶他回房去,她自家爬上閣樓看一回,看不出什麽來,也罷了。晚上點上燈,兩口子照便要做點什麽,事完正是渴睡,突然聽見後院裏有動靜,王慕菲忙披衣起來,看見一團黑影滾到階下,用他魂牽夢繞的聲音說:“秋名,秋窪一名。”


    王慕菲忙要開門,姚滴珠攔道:“小心些。”


    王慕菲道:“無妨,是白日捆在柱子上的那個婦人,你去叫人來,我們把她捉住,問個真切不好?”


    姚滴珠忙道:“使不得,莫叫人曉得才好。我開門,你取門拴敲暈她。”


    王慕菲取下門拴,等娘子開了門,走到媚娘跟前,想起她那對比香瓜還大的胸,哪裏舍得拿棍子敲她,伸出雙手扶著美嬌娘回房,姚滴珠哼了一聲,取燈引著到前邊一間隻擺著幾樣家俱的南房,看著王慕菲把那婦人放倒在榻上,丟過一團粗麻繩。王慕菲硬著頭皮把她捆在榻上,問她:“你膽子不小,敢翻牆私逃。”


    媚娘有氣無力道:“舉人格格,他恨窪懷他號事,要把窪埋掉,你秋秋窪。”


    王慕菲正要說話,姚滴珠冷笑道:“你壞了賈員外什麽好事?說來聽聽。”


    那媚娘看著王慕菲,道:“要是你們肯救窪,給窪五十兩硬子,窪就說。”


    王慕菲溫柔笑道:“使得,你說呀。”


    那媚娘說的官話又不大準又快,王慕菲和姚滴珠猜了半日,才猜出來,那玉冠道人是賈員外在龍虎山遇到的高人,會點石成金之術,隻是仙家秘方,有好幾樣東西人間沒有,隻有一樣用銀子煉銀母的本事可以施展。賈員外原來不過小小有千把兩銀子,自遇到那道人,在廣州就成了巨富,她也不是兩百斤茶葉換來的,原是賈員外花了一萬兩銀從一個胡商手裏買下的。因為賈員外極富,所以招的許多人眼紅,設計陷害他吃了官司,好不容易花了多少金銀才擺平,悄悄兒搬到鬆江來住,因銀母用盡,道長要再煉一回,賈員外把家裏的七八萬兩銀子都拿出來了。隻是煉銀母要二十八日整不得近女色。前一日不當叫她出來晌客,賈員外忍了許久的人,以為那一日開爐無事,誰知八萬銀子煉成的一盒銀母都化為灰燼了。待要重煉,已無銀子,到王家來又沒有借到,幸好有個公子送銀子來,賈員外因明日就要開爐,今日大樂一回,她才趁看守都吃醉了咬斷繩子翻牆出來。


    王慕菲合姚滴珠聽說果真有點石成金之術,待信不信的,棄了媚娘回房商議。姚滴珠道:“這世上真有點石成金的事?我隻當是戲裏唱著哄人耍子的。”


    王慕菲皺眉道:“我記得誰提到過。”在房裏轉了許久,拍掌道:“對啦,是春杏,那一回青娥成親唱戲,唱到呂洞賓點石成金,小梅就問有沒有點石成金之術,人都笑她傻。隻有春杏正經說實是有這事的,待要說,叫尚鶯鶯橫了她一眼,不曾說。”


    姚滴珠聽見他又提尚上,顧不上吃醋,追問道:“後來怎麽樣?”


    王慕菲搖頭道:“後來小梅又問過幾回,她隻說是戲裏共人耍子的。”


    姚滴珠冷笑道:“那個陳文才原來不是李家的管家的兒子,想來曉得些什麽風聲。我就說,那尚家從前還罷了,還有兩隻大船隊,後來窮了賣把外路人的。那幾年過的好不奢侈。難道他就會點石成金?不然幾個作坊都買了,怎麽越發的有錢來?”


    王慕菲突然道:“前年真真合我說她爹爹要對修道,還說修成了就有一場大富貴。難道是真有點石成金?”心裏極是後悔,若是尚員外會點石成金早些兒讓他爹爹知道,哪裏日日合真真過不去?


    姚滴珠看他那樣兒,冷笑道:“你後悔也遲了,一心一意合我過日子罷。”坐在一邊咬了許久的帕子,笑道:“說不定是哄那陳文才上當的呢,咱們等一個月就知道了。”


    王慕菲記著媚娘,道:“那個番婆子怎麽辦?”


    姚滴珠冷笑道:“敲昏了使麻袋裝起,扛到江邊裝幾塊大石。”


    王慕菲一聽,手腳發軟,道:“人命關天的事,做不得的。”


    姚滴珠笑道:“有什麽做不得的,隻是你心軟,也罷了,咱們把她關好了,等天明送還賈家罷。”


    王慕菲心裏隻有那對大香瓜,忙道:“那我去瞧瞧她,莫叫她跑了。”抬步就要出去,姚滴珠緊跟著到南房,隻見房門大開,那裏還有番邦美人的影子,地下隻有一團刀割過的爛繩。


    姚滴珠看院門是開的,拉著王慕非的手左右照看一回,隻有前頭側門大開。想是因頭前無人,悄悄兒走了,四下裏再照一回,所幸不曾丟過東西。


    王慕菲沒了主意,姚滴珠冷笑道:“不妨,就這麽著,你到大門外頭瞧瞧,沒什麽咱們拴上門睡覺,明日隻推什麽都不知道。誰敢跟舉人過不去?”


    王慕菲伸頭出去瞧瞧,外頭並無異樣。放心拴了門,兩個到床上哪裏睡得著,都叫點石成金四個字攪的時喜時悲,到了天才微明,就爬起來到閣樓上看動靜。


    想來賈員外急著要煉銀母,嚷了一陣逃走個人,不過使人在院中翻一了回,翻出一個鑽在柴堆裏的小翠來,也就罷了。過了中飯時賈家就靜極,連管家們出入都是悄悄兒的,隻有院子裏那隻公雞和母雞偶爾叫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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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死,這章寫了一天。好卡,呃,感謝所有給我寫番外和想給我寫番外的同學,嗬嗬,番外,又愛又恨啊。今天多的一千字是欠黃世仁笑臉的,我隻欠她五千了,還有幾位同學的,慢慢來啊,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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