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紅這句話一出口,除去在姚氏跟前獻殷勤的小憐不知就裏依舊笑嘻嘻的,人人都變了臉色。


    小梅自回到梅宅極是小心,王舉人夫婦通不曉得。小雷問滴珠要契紙,也不曾說這個小梅是他問梅小姐要的。滴珠隻當尚家過不得了,使女們都送人,小雷偶然得一兩個也不稀奇。一來要在這個後母的心肝尖尖前示好,二來小梅是尚真真的使女,就是討要回來,全身上下都是尚氏的氣味惹人討厭,正是要掃地出門的。所以小雷問她要,一絲兒不做難雙手奉送。


    然小桃紅一句私逃,是把尚氏跟小梅都做逃奴了。她送出去的人,偏說是逃奴,這卻是合她姚滴珠為難,所以滴珠的臉拉得老長。


    小雷公子就住在隔壁,又帶著小梅過來,不必說,小梅也是住在隔壁的。王慕菲叫小桃紅那句話提醒——梅小姐分明是尚真真扮的!想到隔壁的富貴排場,再想到真真溫克的性兒。王慕菲心癢難忍,恨不得插上雙翅飛過高牆去問一聲兒,真真為何要合他緊鄰,不就是放不下他麽。他一副忍不住大樂的樣子落在三個妻妾眼裏,個個都取了壇陳醋出來要吃。


    姚滴珠主仆兩個,小雷從來都看不上眼。尚真真給他的感受有五分像馬三娘,又行事大方體貼,所以他一直把真真當姐姐敬愛的。這句話隱隱刺尚氏合他有私,他如何忍耐得。隻是要出手打一個大肚子女人他又不好下手,略側一步看小梅。


    小梅早惱了,得小雷示意,上前一步冷笑道:“小桃紅,誰是私逃了?我的賣身契是你收起的?”揚起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道:“這一巴掌是替你家主人教訓你出言不遜。”正待打第二下,看她肚子不小,不忍再下手。


    小桃紅想要合她撕打又怕傷著孩兒,眼珠一轉,捂著臉就朝王舉人處躲。


    小憐在蘇家日久,蘇家妻妾們的十八般武藝沒有不會的,不動聲色把腳伸出來輕輕一勾。小桃紅一個趔趄,就要跌倒。小梅心軟,怕她孩子跌沒了,忙用力拉她。


    小雷也伸手,卻慢了一拍,隻得用力拉住小梅,道:“小梅,小心。”


    王慕菲對小桃紅肚子裏的孩子兒是真有幾分疼愛。極是心痛上來扶小桃紅。


    小憐衝滴珠扭嘴。滴珠微微笑,開口道:“小桃紅,你怎麽這般不小心?你肚子裏可是我王家的香火。小憐呢?扶著你小桃紅姐姐回她臥房去歇歇。”


    小雷才來就看出王家這三個婦人窩裏反,婦人家這般吃醋爭鬥原也常有,隻是王舉人眼睜睜看著一句話都沒得,不像個男人。所以他越發覺得真真姐姐棄這個男人棄的好。王舉人還窮呢,隻是當了舉人,就有兩個妾,又窩囊的緊,實不是好丈夫。他就沒了看好戲的興致,對滴珠拱拱手,道:“表姐,原是聽說你病了來探望,看你氣色甚好,小雷去了。”就要走。


    滴珠哪裏肯,扶著桌兒站起來,道:“兄弟,你久不來,坐坐也罷,與你姐夫吃兩盞酒則個。”


    王舉人冷眼看他兩個客套,心裏酸酸的甚不是滋味。滴珠自結親後,哪回有這樣好臉色給他。一轉頭看見小梅滿臉不高興站在邊上,要拉住她問梅小姐的底細,那小雷不得不留他一留了。因笑道:“小雷兄弟,你姐姐甚是想念娘家人呢,你好容易來一回,略坐坐罷。現做飯來不及,我去鎮頭館子裏叫幾個菜。借你小梅使使。”


    小梅本不樂意,正要說不肯,看小雷衝她笑了一笑,會意點頭。小雷就道:“也罷,小梅你去替姐夫走一遭兒。”他原是站著的,就在房裏找個了瓷坐墩坐下。


    滴珠一門心思都在招呼小雷上,再者說,她合梅小姐交過手,隻當那真是梅小姐,也沒把一個使女放在心上。


    王舉人出門,看見小憐卻在西廂門口,小桃紅在房裏坐地,不曉得說什麽話,兩個都麵有怒容。看見王舉人來了,小憐忙奔到跟見,福了一福道:“方才明明是小桃紅她撞到我腳上的。”


    小桃紅倚門泣道:“分明是你故意的。”一抬頭看見樂嗬嗬的小梅,指著她道:“你這個小賤人!”


    王舉人正是要哄小梅的時候,哪會讓她壞事,忙道:“小憐,你去房裏,小心服侍茶水。小桃你少說兩句,回房去。”


    “她……打我……”小桃紅把腫得老高的臉亮給阿菲哥哥看。王慕菲把臉扭過一邊,恨道:“你隻養胎,我自與你討回公道。”


    小梅忍不住道:“舉人老爺,她說尚小姐合我是私逃,敢問尚小姐是你的妻呀,是你的妾呀?也取個婚書出來把人看看!尚小姐想合你做夫妻不得,你要另娶姚小姐,隻得離了你老人家別適,怎麽就叫做私逃?我如今賣身契在馬少爺手裏呢,不是小桃紅這種賤人說得的,你待要討公道?且說明白了再聽你使喚,不然你叫這個連妾都沒掙上的通房與你跑腿罷!”


    小桃紅聽見罵她是連妾都掙不上的通房,極是傷心,再看小梅全身上下無一樣不是精致貴重之物,想必在小雷少爺跟前得意,又妒又惱,哭的格外傷心。


    小梅在王家,從來都是低眉順眼,舉人老爺跟前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跟著尚小姐在李家住住,又跟幾個翠相與,如今膽子也大了,說話也大聲了。王舉人叫她這幾句話氣得直哆嗦,一時放不下舉人的架子,指著小桃紅喝道:“大膽,你是我家舅兄的使女,我自然是你的主人!”


    小梅退後幾步冷笑道:“你這樣的窮舉人也想做主人,你全家上上下下攏起來的家當還沒我一個人的多呢。”揚起手上一個鶯鶯賞她的火齊寶石鐲子道:“就這個鐲子上這塊石頭也要六七百兩,王舉人,你白日做夢呢。我們尚小姐原來不曉得你是何等人才待你客氣,你拿她為奴為婢,人家又沒有賣身把你王舉人,要走自走,反說私逃。真是笑話。”看見小桃紅扶著牆楚楚可憐的樣子,甚是可惡。跺腳就走。


    王慕菲怒道:“反了反了,一個小丫頭也敢這樣對我說話,我找你主人去。”怒極衝回臥房。


    小雷合滴珠正吃茶說話,看見他紅著臉進來,兩個不約而同住口看他。原來王舉人跟小梅口角,他兩個都聽見,滴珠不好意思,故意沒話找話說。沒想道王慕菲自家跑進來了。她忙道:“你不是要去訂酒席麽。”


    王慕菲冷哼道:“那個小梅從前在我家,何等老實,到了小雷兄弟手裏,恁般可惡!”


    小雷正愁不好合他理論,聞言忙道:“姐夫,我正有事要問你呢,這個小梅卻是一個朋友贈我的,隻說契紙在我姐姐手中,所以贈我。我卻不知,她原是你家的婢女,自當在你家。為何轉了幾手?尊寵說的合什麽尚氏私逃,又是何故?為何一提她就這樣惱法?”


    王慕菲不隻一回撞到他合那梅小姐有說有笑,因他問的誠懇,隻當他是真不曉得。王舉人從來是把尚真真視做曩中物的,豈容他人染指,正要敗壞她,忙道:“尚氏原是我的妾,因要娶你姐姐,她怕你姐姐不容她,逃走了。”


    小雷故意惱道:“這婦人可惡。姐夫有兩個妾,可見我姐姐又不是不容人的人。怎容她說走就走,有契紙在手,拘她回來就是,難不成你哄我姐姐,將她置了外宅?”


    王舉人原是合真真私奔的,真真苦求婚書不得,又不肯做妾才辭去,他哪裏有什麽買妾的契紙?若是早曉得,就真寫一個哄真真按指印了。小雷說的置外宅原也是個好法子,偏他當時氣昏了頭,又被尚家人攔著不曾見到真真,哪裏能置私宅,人都不曾見著。王慕菲近來覺得生計艱難,正是苦思金銀的時候,叫小雷這一樣刺,想到他那原可穩穩到手的幾十萬兩銀子插翅飛走,驀地痛徹心扉,捂著心口說不出話來。


    姚滴珠一直冷笑,因小雷說外宅,快意道:“你姐夫是個老實人,不曉得什麽外宅二房的,那位尚氏過年時失足落水死了,所以他想起來就傷心呢。”心裏補道:他傷心是心痛尚家的銀子不曾到手!


    小雷原是個直脾氣,看滴珠掩不住的快意,忍不住道:“對了,姐姐,聽說姑父回家之前,你沾上了什麽死孩子的官司?可了結了?”


    滴珠已將此事忘記,聽他提起,就變了臉色。王慕菲當時隻想著尚真真為何拚著七年恩愛不要偏自請下堂,也沒把死孩子的事放在心上。小雷重提舊事滴珠變色,他心裏就打起響雷:洞房時她特為指點我取喜,難不成……她不是處子,是合那姓陳的有私。越想越覺得像,恨不得把滴珠拉過來使棍子敲死。


    小雷看挑撥的差不多了,站起來笑嘻嘻道:“姐姐,我去尋跑掉的小梅,這個使女身上的金珠也花了我三四千兩呢,若是再逃了,我可吃虧!”拱拱手大笑而去。


    一個使女身上的金珠就花了小雷三四千兩,滴珠心裏極不是滋味,她嫁把王慕菲,可曾與她置過什麽東西?還是為著小憐做衣裳,順帶給她買的幾個綢緞!想到此,滴珠豎起眉就要尋王舉人麻煩。


    王舉人也要審她死孩子的事。兩個都存了心思要降伏對方。數言不合就撕打起來。滴珠雖然使得一手好鐵砂掌,卻敵不理王舉人還有小憐相助。


    她落在下風, 要尋人助,喊道:“打死人了,清風,明月!”清風明月看奶娘不動,又看新來的兩個使女無事人一般坐在一邊嗑瓜子,也不敢動。隻有劉八嫂是滴珠心腹,自西院趕來拉。滴珠早叫王舉人打得似豬頭般,人事不知睡在地下。


    奶娘看見歇了戰事,想好一篇話在肚內,進房對喘著粗氣的王舉人道:“姑爺,從來兩口兒打架常用,可是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姑爺將來考進士做官兒不要使費?還要小姐回娘家求告呢。還是與小姐陪個不是呀,你兩個各讓一步,和和美美過日子不好?”


    王舉人好容易吐氣做大男人,哪肯就低頭,冷哼道:“這個賤人嫁我之前就合人有私,還有死孩子的官司沒了結,豈能輕饒!”喊小憐道:“你叫春風跟春雨進來,把這個賤人拉到樓上東裏間關起來。”


    奶媽大驚,撲到滴珠身上,道:“不能呀,姑爺,小雷少爺就在隔壁,你這樣虐待我們小姐,老身拚著一死,也要去叫姚家人曉得。”


    想到姚家那一二百的管家。王慕菲心裏有些發怵,可是娘子打也打了,若是此時求饒,依滴珠的脾氣也不會放過他,不如索性關起來!正好拿此事合姚家鬧一場。王慕菲咬著牙把滴珠扛起,對小憐說:“你去尋鎖來。”把滴珠扛到樓上書房東裏間床上,又把老奶娘甩了兩個耳光推進去,把門鎖起,道:“守著你家小姐!”


    出來叫他從鬆江買來的兩個管家守住前後門,不許人出入。又叫四個小廝在裏院前的長廊上坐地,把清風明月跟劉八嫂看的死死的。偏不與滴珠醫藥,存心要叫她病死。


    這邊他就合小桃紅跟小憐兩個強要來明月的鑰匙,把滴珠的箱籠翻了個遍。翻了許久也沒翻出那幾家送他的金銀來,隻有一個箱子裏有一包二百兩的碎銀——那一二千金銀滴珠早都存到錢莊,折子收在馬三娘與她的鐲子裏,他哪裏翻得到。


    因小桃紅懷著他的孩子兒,銀子都搬到小桃紅箱子裏收藏。臥房裏隻得滴珠的衣裳並兩個打不開的首飾盒子。王舉人把盒子搬到放箱子的耳房裏,避著眾人拴到房梁上,隻有衣裳放在那裏。小桃紅自問小姐將來有娘家還會翻身,不敢取。小憐仗著有主人寵愛,主人叫她搬,她就搬了兩箱到她房裏。


    卻說滴珠醒來,看見奶娘伏在她床邊哭泣,又聽見樓下搬箱子器物,心裏明白,強撐著爬起來,罵道:“我娘家兄弟還在隔壁呢,他就敢這樣對我,當我姚家是絕戶呀。”


    奶娘看她醒了,心就放下一大半來,歎息道:“我的兒,你為著省錢把家人都打發了。如今全家都是他的人,說關咱們就關咱們!”


    滴珠摸摸鐲子還在,放下心來,冷笑道:“他有本事關我一輩子。”掙紮著起來試推門,卻是上了鎖。再看院中,雖是架著一隻竹梯,院門口卻守著四個鬆江帶來的小廝。滴珠曉得偷跑不能。按下性子坐回床上,想了想,道:“媽媽,回頭我合你妝爭吵,你就鬧著要家去。出了門直奔梅家尋小雷報信。”


    奶娘點頭道:“我方才就是要去,叫姑爺攔住了。”過得一會。滴珠看見王慕菲從西院回來,估量他在樓下,就摔桌子板凳,痛罵王舉人。


    王慕菲聽了一會,忍耐不得,帶著小憐並春風春雨衝上來開門。滴珠就推奶娘,罵道:“你合他們一夥,要害我。想我死了你們就快活。你給我滾。”


    奶娘本來身子就沉,門一開就勢朝後一倒,帶著小憐滾下胡梯,爬起來還在小憐肚子上踩了一腳。一路狂奔,幾個小廝攔不住她。她衝到廚院,取了菜刀,又衝到門口,隻把菜刀一亮,那管家就有些怕。奶娘用刀比著他開了門。王舉人帶著幾個人追不及,眼看著她丟了菜刀奔到梅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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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不定,現寫的。。不必等我,第二更十二點左右的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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